第3章 出逃

出逃

“工··工資嘛！你好端端問人工資做什麽？要知道工資是男人的自尊和自尊心。”

孟雲間了然笑笑，說：“雷老師，自尊心每個人都有，而自尊卻不是每個人都要得起的。對于一個窮人來說，自尊是明碼标價的奢侈品。”

雷老師想起自己還在按揭的房子，三十年的房貸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想起因為油價放在家裏落灰的汽車，想起妻子購物清單裏的那個每年都被劃掉的奢侈品包包···

他沉默了。

作為一個普通男人，他的自尊是什麽？

是全款的房，不用擔心油價就開的車，有一天能輕而易舉給妻子清掉購物清單裏的那個奢侈品包包。

他說不出他的人生是哪一步走錯了，竟然有一天會被學生一句工資問得啞口無言！

這樣的自己，哪裏還有底氣告訴他的學生，要好好讀書！

當經濟上沒有給予他這個尊嚴的時候，他說什麽，都顯得蒼白無力。

可是，他不太甘心，弱弱地開口，“你才這麽大，不讀書能幹什麽呢？”

孟雲間無所謂地開口，“條條大路通羅馬，反正我還年輕，不着急。況且，您常說，社會也是大學。我卻覺得，讀書有用這句話是正确的，因為人生處處都是書啊。社會就是一本大書。不一定要在校園裏讀呢！”

雷老師聞言哈哈大笑，轉而就正色說：“你以為自己是誰？大道理誰都懂的，可是，這個世上真正能成功的，有多少人？你才多大？學校裏書本都沒讀明白，還狂妄得說，要去讀社會這本大書？你以為自己考了個中考狀元就天下無敵了？你知道嗎？真正的天才，在你這個年紀都開始獨立的理論研究了。而你，不過是在學校課本知識學習的競争中稍稍領先一點，就自以為是了？你知道，社會這本大書怎麽打開嗎？”

孟雲間被雷老師一系列的反問問得一時找不到自己的言語，卻仍舊嘴硬說：“正是因為我知道自己在讀書這塊不能有特別高的成就，我就轉道啊，我可以拼時間！他們還在刷題的時候，我就尋找這本大書的打開方式，笨鳥先飛不行嗎？”

這話說得雷老師更覺啼笑皆非，他指着斜對面一位即将退休的老老師問：“方老師，您年紀長，您說說，讀書上學是浪費時間，還是節省時間？”

方老師也跟着搖頭，嘆息一聲說：“少年，有想法是好的，但是，作為一個過來人，我告訴你，讀書上學雖然不能讓你升官發財，但是，他确是你更好進入社會這個大門的敲門磚，是你今後打開社會這本書最輕松也是最節省時間的方式，它是不能保證你功成名就，因為這世上沒有什麽能保證一個人的成功，但是卻能為你，一個普通孩子，提供一個平等上場的機會，一個讓你将來能走得更高更遠更穩的路，這是一條很多人求不來的捷徑。打個比方，你能進入我們京一，是因為成績好，所以你能認識程若這種家庭出身的孩子，但是，你想想，你身邊那些讀書不好的孩子，他們的夥伴又是什麽樣的。雷老師苦口婆心，他有一點沒有說對，你雖然在學習上不是天才，卻也是個不可多得的良才，既然上天給你這個天分，你若浪費，往後，不可惜嗎？”

雷老師聽了方老師這段話，感嘆姜還是老的辣，這簡直把自己的心裏話都說出來了，就激動得拍着桌子問：“對啊，就是方老師說的，有捷徑你不走，你還要繞彎路？是不是傻？”

孟雲間沉默了，他沉默了大概半分鐘，忽然開口說：

“兩位老師，你們一定聽過一句話，人生的捷徑往往是最大的彎路。我最近在網上看到一個說法，叫脫不下孔乙己的長衫。我就想着，什麽事都有兩面，難道上學只有一面嗎？什麽時候我們會翻到它的另一面呢？是我們這一代人嗎？還是下一代？雷老師，你的人生已經走了快一半了吧。上學這條路，你算是替我們走過了，但是放在整個人生維度來看，你覺得，上學是成就了你？還是毀了你？如果不讀書，你現在會在幹什麽？你不坐在舒服的辦公室裏，你的人生就一定在你逼仄的臭水溝裏嗎？我們這個時代已經不太可能生産文盲了，那麽高學歷的意義在哪裏？”

讀書是成就了你？還是毀了你？！！！

多麽振聾發聩的一問啊！

這會兒，不僅雷老師被問愣了，連方老師都沉思起來。

雷老師先反應過來，他笑得不那麽理直氣壯了，卻說：“這小子，說什麽毀不毀的，這也太危言聳聽了吧。”

他抖着腿，想了想，說：“別的也不讨論了，我們就說你上學這件事吧。我知道你現在無父無母的，經濟上一定很窘迫，但是沒關系，你完全可以申請助學金和獎學金，所有補貼，你都申請一遍，我去跟學校聊，跟資助人聊，總之，不說讓你過得多麽富足，但是絕對保證你平順度過高中三年。到了大學，你完全可以一邊讀書，一邊體驗社會。你回去好好考慮下。”

孟雲間向雷老師鞠了一躬，誠懇道：“謝謝你，雷老師！”

他轉身要走出這間辦公室。

“等等！”

身後忽然傳來方老師的聲音，“孟雲間，方老師還是希望你回來上學，三年後考取大學，一開始我這麽想，是認為不讀書沒出息，可是現在，我不想看到你今天走出去，明天功成名就地回來，這樣，你會帶壞一批的孩子。”

他又說：“一旦你在社會上獲得了巨大的成功，讓他們，那些還沒有獨立判斷能力的孩子認為，不用上學就能獲得成就。社會就是一本大書，不一定要在校園裏讀，這句話很對，能小小年紀說出這話的，必定不凡，可是，聽到這話，又信了，并踐行的，他們的素質卻是良莠不齊。我真是擔心！”

孟雲間愣了，轉身，淡淡一笑，問：“老師，你是誰？”

“我叫方碩，你叫我方老師就可以了。”

雖然不明所以，方老師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

“那，我是誰？”

“孟雲間。”

方老師被他問得莫名其妙，他們難道是今天才認識的嗎？還需要問這麽弱智的問題。

“是啊，我只是孟雲間而已。”

最後兩個字，他特意咬得重一些，而後，轉身出了辦公室。

方老師卻久久回不過神來，是啊，他只是孟雲間罷了，自己也只是方碩而已。

雷老師見他被自己的學生說愣了，終于找回了點心理平衡，不無得意道：“你啊，這不是拿着白菜蘿蔔的錢，操着燕窩鮑魚的心嗎？”

方老師嘆息：“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雷老師撲哧一笑，搖頭說：“方老師，還廣廈？你這夢想太偉大了！我看啊，窮則獨善其身。”

又想起自己那個孽學生孟雲間，無奈嘆了口氣，這哪是什麽不懂事的孩子，說起大道理來，一套一套的。

雷老師正為自己學生的大道理心折，卻不知他這個學生辍學後，并沒有馬上去認真啃起社會這本大書，而是前腳跨出校門，後腳就進入網咖，“游戲”人生去了。

畢竟知和行之間橫着一條大江大海。

蘇皎一路狂奔，朝離鳳凰樹林最近的那個門跑去。

奇怪的是，一路上竟然沒有遇到一個蘇園的工作人員。直到到了東門口，保安亭裏孤零零坐着一個面生的保安。

蘇皎在亭外大喊，“你好，主別墅附近的林子着火了，你快去救火！”

“你是哪家的小朋友？誰叫你過來的？”

保安狐疑，畢竟沒接到電話調配是不能擅離保安亭的，忽見他的餘光注意到幾百米遠的鳳凰林裏火光沖天，他一拍大腿，驚道：“不好，昨晚太太通知今天主別墅這邊有特別事情，所有今天這一區域的所有工作人員都放假了。只剩我一個人加班守亭。”

邊說着，便拿起牆上的滅火器，沖了出去。

蘇皎見四下無人，着實松了口氣，也來不及多喘兩口氣，一氣奔出了蘇園。腳步跨出去的那一刻，她聽到身體裏咔噠一聲，仿佛是什麽枷鎖散落了。

她是該慶幸自己幾乎不出門，每次出門必定坐車，所以蘇園裏除了被安排在自己身邊的工作人員，其他人大多不太認識她，像這個看門的保安，估計也是新來的，更加沒見過自己。

沿着一條寬闊的大路，不知跑了多久，而後又走了多久，她始終沒有遇到一個人。

漸漸的，她累了，就坐下休息，也不敢多休息，只等自己稍稍喘勻了氣，又繼續上路。

如此走走停停，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蘇皎只覺又累又渴又曬，她累得幾乎是每一步都在挪蹭。

忽然一陣風吹過，蘇皎感到清風拂面的涼爽，這是她第一次直面大自然的力量。不，應該還有過一次，她想起了鳳凰花。

這力量讓人一瞬間神清氣爽，就像她推導出一個數學定理一樣的讓人身心暢快。

蘇皎索性席地而坐，閉眼吹起了涼風。

她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世上除了探尋宇宙的定理規律，大自然的一場花開，一陣清風，也能給人帶來如此寧靜的歡愉。

“叮叮叮——”

獨屬于她的靜谧很快被打破。

蘇皎皺眉，不悅地睜開眼，就見一個胖嘟嘟的小男孩正騎着一輛炫酷的兒童山地車自遠處而來，最終停在自己面前。

她盯着山地車的輪子，餘光忽然看到小男孩身後背包兩側各放一瓶礦泉水，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中近乎幹涸的唾沫。

小男孩往身後看了看，拿出一瓶水遞給她。

蘇皎毫不客氣接過，迫不及待擰開瓶蓋，一口氣喝了大半瓶，這才有時間同小男孩道謝。

“謝謝！”

小男孩胖臉一紅，忙搖頭，說：“小事一樁。”

蘇皎卻不再理他，看了看天，心想，這風怎麽停了。

于是她站起身來，繼續往前走。

身旁，小男孩騎着自行車如影随形，蘇皎翻了翻自己記憶簿裏，可憐的那幾個名字，确定并不認識這個小胖墩，想着可能是同路吧，于是更加心安理得地沉默着趕路。

“你要去哪裏？”

小胖墩終于繃不住開口了。

她要去哪裏？

蘇皎被問住了。她只知道要離開蘇園，可是天下之大，她能去哪裏呢？

艱難地翻了翻自己上下兩輩子的記憶，好像除了那個上輩子叫孟歧的少年，她并不認識除家人以外的人。

上輩子她雖然活過了成年，可是因為身嬌體弱，加上皮膚的燒傷和趙女士的控制欲，她七歲後，就沒出過門。不，确切的說，是沒出過主別墅的門。

她這樣想啊想，不自覺停下了腳步，呆呆的，迷茫地看着小胖墩，原來自己除了蘇園，竟然無處可去嗎？

像是在跟自己賭氣，一定要說出一個地方來，蘇皎最終硬着頭皮說：“我要去京市。”

孟歧就是京市人，自己上輩子是他戶口本上的妹妹，約等于這輩子她也該叫他一聲兄長，現在她舉目無親，去投奔他，怎麽也不過分。

這樣一想，蘇皎還真就決定去京市找孟歧。

小胖墩訝異地上下看了看她，說：“你一個人，知道要怎麽去嗎？”

蘇皎呆了，她又被問住了，是啊，該怎麽去京市啊？

她也沒有司機開車送她了。

她若有所思地開口，

“看來我要先買一輛車才能去京市！”

“那你會開車嗎？”

“我當然不會，可是司機會啊，請個司機不就行了。”

小胖墩無語了，“問題是，你有錢嗎？”

蘇皎又呆了，疑惑地問：“要錢幹什麽？”

小胖墩無奈地解釋起來，“沒錢怎麽買車，沒錢人家司機怎麽願意幫你開車，這世間的很多東西都是要錢的。你怎麽這麽笨啊！如果不是看你可憐兮兮地坐在地上，我才不會停下來跟你說話呢！”

蘇皎三觀被震碎了，原來他家裏的車，房子，園藝師，保镖，醫生，助理，保姆等等都是花錢買來的！

可是她活了上下兩輩子，竟然連一張錢都沒摸過。

她覺得自己果然是很可憐。

茫然地望着小胖墩，她問：“那怎麽辦，我連錢都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