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循光而遇

循光而遇

蘇皎循聲轉身，只見晨光下，一位身穿白色運動服的少年正站在早點鋪前沖自己微笑。那笑容和此刻熹微的晨光一樣，不夠明亮，但和煦。

只見他跟老板娘說了兩句話，然後掏出現金，飛快接過遞來的早餐，幾步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将一杯豆漿和兩個包子給她。

看着白乎乎熱騰騰的包子，腹中的饑餓朝她狂轟亂炸般湧來。她情不自禁吞了口唾沫，仍舊堅持搖頭，說：“對不起，但是我不能···唔···好吃！”

她的話只說到一半，就被少年拿一個包子堵住了嘴巴。

蘇皎克制着自己狼吞虎咽，但似乎并不太成功，幾乎是刷的一下，兩個包子就進了肚子，外加一杯豆漿。

吃完後，她震驚了，結結巴巴地說：“可是···我還沒洗手。”

少年撲哧一笑，說：“大早上不要獨自在街上亂逛，不安全，我去晨跑了，再見！”

說完笑着往街的對面跑去。

蘇皎被他這一笑給笑呆了，這讓她仿佛回到了一天前，走在逃離蘇園的路上，她想起那陣叫她沉醉的清風，一下子吹走了身體發膚上的所有疲憊。

一瞬間，一股前所未有的沖動席卷了她。

她喊住了他，“你好，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

“帶我回家”四個字已經溜到嘴邊了，最終被她吞了回去，她想到自己千裏迢迢來京市的目的，心想，九十九步都走了，還差這一步嗎？

如此，那股沖動立即消失殆盡。

其實，更确切的說，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阻止她說出這幾句話。

少年回頭，揮着手，“我叫程若，路程的程，假若的若。”

“謝謝你，程若···哥哥。”

蘇皎猶豫着，也很不習慣，但是還是叫出了這句“哥哥”。她想自己這聲“哥哥”就算是自己感謝這位陌生少年長街上的一次偶發善心吧。

告別了程若，她繼續進發，卻整個人恹恹的，很是沮喪。

蘇皎順着街道又走了一會兒，發現每家店鋪都沒有開門，店裏黑漆漆的，像一頭四方形的怪獸立在那，這讓整座城市都顯得蕭索而荒蕪。

而她，就是那個被放逐到荒原中的，唯一活着的生物。

直到她看到一家門店，豎着24小時營業的牌子，也看到門口靜靜躺着一個圓形的光影。

興許是淩晨走了太多太黑的長路，讓她身心疲憊，也興許是一個個黑洞洞的店鋪逐漸讓她失去耐心，又或許是錯失了開口請求那個白衣少年的機會，叫她後悔莫及，蘇皎忽然不想走了，甚至連風度，禮儀也不要了，就停在這家便利店的門口，席地而坐。

她心裏開始萬分後悔，自己為什麽沒有把那句話說出來？

也許那個叫程若的少年就把她帶回家了呢？

畢竟他看上去那麽溫柔，那麽美好！

此刻，她确實身體不再饑餓，但是，她感到一種從心底爆發出的疲倦和困意，從蘇園到深市的市中心，一個人跌跌撞撞騎着自行車，而後，整整24個多小時的長途坐車，又走過淩晨最漆黑的夜，她不想再努力，哪怕一丁點了！

現在，她只想任何一個可能的人上前來，把她帶回家。

坐在便利店門口從圓形招牌折射出的圓形光圈裏，蘇皎忍不住用纖瘦的雙臂緊緊地環抱住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未來的路将何去何從。

孟雲間在網咖裏熬了個通宵，精力仍在，卻已是饑腸辘辘，他打算暫時休戰，吃點熱的，以此慰問自己的腸胃。

方便面是已經吃厭了，想起樓下有家24小時便利店，便起身出了網咖。

注意到她，是因為她就坐在那團圓圓的光圈裏，小小的身子抱成一團，仿佛是一只被全世界遺棄的可憐流浪貓。

認識孟雲間的人都拿他同溫柔和善的程若作比較，可真正了解他的人，就會知道，他溫柔外衣下是冷漠的堅冰。

所以，雖然猶豫了幾秒，他還是當作沒看見，進去便利店買了一些熟食。

出來的時候，他下意識朝那團光影看去，卻見小女孩已經站了起來。

似乎是意識到他的目光，她看了過來。

觸到那雙眼睛的時候，孟雲間愣住了，那是一雙格外純淨漂亮的眼睛，純淨得好像沒有沾染一丁點俗世的凡塵，漂亮得他一眼就被釘在原地。

這種純淨并不僅僅是不谙世事，而是好像有着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寧靜，安谧。

她讓你的世界不喧嚣，不狂躁，不前進，讓你有種莫名的感覺，即使是一千年過去，滄海桑田，世道輪回，她就是靜靜的站

在原地，用那雙純淨漂亮的眼睛注視着你。

好像，世事變幻，獨她依舊。

這麽幹淨的小姑娘應該被妥帖地安放在宮殿裏，城堡裏，而不應該出現在早晨寥落的街頭。

況且還渾身髒兮兮的。

這種髒污若是出現在別人身上，只會讓他嫌惡地皺眉，此刻他也皺眉了，卻是覺得那身上每一絲的不幹淨都在玷污這個純淨的小女孩。

“你···”

孟雲間下意識開口了，卻不知道該說什麽。畢竟素昧平生，畢竟他也生活得一塌糊塗，這一刻，真是縱有心緒萬重，落入口中只一字。

然而，下一刻，他就見那小姑娘落淚了！

她落着淚，對他說：“哥哥，你是來帶我回家的嗎？”

孟雲間呆了！

蘇皎看到孟歧的那一刻，橙紅的朝陽落在他臉上，将他整個人泡在一團光暈中，令她莫名有種踏破鐵鞋的感動，眼淚便刷的一下就落下來，在眼前的一片模糊中，她開口了，

“哥哥，你是來帶我回家的嗎？”

可能是因為前世已經叫過千萬遍，這句哥哥并不讓她感覺艱澀，反而有種久別重逢的喜悅從唇齒間滑入心頭。

透過那雙朦胧的淚眼，孟雲間看到她眼裏莫名的依戀，看到自己的身影将她的雙眸占據得滿滿的，便讓他覺得，自己可以将這個美好的人占據。于是就聽到“砰”一聲，他扭頭，瞥見便利店的工作人員正在扶不知道怎麽被弄倒的貨架。

不！

這是世人書寫這一刻，這一聲的方式。

可是，他知道對自己，不是這樣。

因為當被那雙淚眼這樣注視着，聽到那一句詢問的時候，他就好像被一枚看不見的子彈“砰”一聲正中心髒。

但，他說不出留下她的一個字。

所以他膽怯了，下意識避開了她的注視。

而後，他沉默地将自己買的早餐遞給她，說：“吃吧。”

就像面對這世上任何一個無關緊要的流浪者。

而後，飛快轉身上樓。

以此來掩飾內心的慌亂。

其實，如果是面對一個無關緊要的流浪者，他只會視而不見。

孟雲間在電腦前坐下，心不在焉地看着花花綠綠的游戲界面，他忽然喪失了所有興趣。

“應該把她送去警察局或者福利院的。”

他有些懊惱。

“哥哥，你在說我嗎？”

忽然，旁邊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在滿是鍵盤敲打聲和“···kill”的嘈雜聲中，這絕對是一股清流。

孟雲間往左邊看，只看到一個肥墩墩的胖子哥熬夜後油膩困倦卻專注的臉龐。

“我在你右邊。”

他只能又轉向右邊，果然看到了方才那個可憐兮兮的小姑娘。

孟雲間下意識松了口氣，

“你跟着我做什麽？我們又不認識。”

“因為你選擇了我，我就是你的親人。”

這話好像說反了吧？

他困惑着，就像聽到什麽天方夜譚，好笑道：“你以為自己叫我兩聲哥哥，我就真是你親哥哥了？說實話，你是不是想賴着我？”

蘇皎煞有介事地搖着她的小腦袋，說：“哥哥沒聽過，這世上有些親人是上天給你選的，而有些親人是要自己找的嗎？你是

我自己找到的，我選擇了你，你當然是我親哥哥啦。我賴着你，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孟雲間聞言一愣，竟然無法反駁，他索性不理這小姑娘，扭頭又開了一局。

不想剛開始打，肚子就不争氣地咕嚕嚕叫喚起來。

“哈哈哈！”

蘇皎捂着嘴笑起來，将方才他給自己早餐往他面前一放，也效仿起借花獻佛。

他有一瞬窘迫，倒是毫不拒絕地把早餐吃完了，繼續玩起了他的游戲。

時間一晃就是一個小時，孟雲間中途上了個廁所，又去打了個電話。

半個小時後回來，就看到自己游戲界面無人自動，并且從裏面穿出一連串的“···kill”。

再一看等級，已經從白銀升到黃金了。

孟愣住了，看了一眼唯一可能又不太可能的人——蘇皎。

“我看你花了一個小時，還沒有升級，就有點替你着急，其實這種小游戲很容易破譯的，只要花十分鐘編碼一個小程序，就能輕輕松松，坐等升級了。我估計兩個小時內，你就能成為王者了。這下，你是不是很開心？”

蘇皎淡定的，又不無得意地看着他。

接觸到她那滿滿求誇的眼神，孟雲間無奈嘆了口氣，

“小朋友，你知道我們為什麽玩游戲嗎？”

“不是為了升級嗎？”

蘇皎疑惑。

“是，是為了升級，但是也是為了給自己平淡如水的生活帶來一絲挑戰。”

蘇皎更疑惑了，“可是生活本身就充滿了挑戰，為什麽要從游戲裏尋找呢？”

孟雲間被問的又是一愣，又聽她繼續說：“況且這個游戲實在太簡單了，你要想挑戰應該換個難的吧。”

聞言，他苦笑，自己為了從青銅升級到白銀，花了整整一個晚上，結果有人告訴他，只需要兩個小時就能打到王者，還不需要自己動手！

這是什麽小妖孽現世行騙啊！

“好啊，既然你說兩個小時就能通關到王者，我是不相信，如果你真的做到了，我就領你回家，以後，你不用叫我哥哥了，我叫你姐姐。怎麽樣？”

說出這話時候，孟雲間出于下意識心裏是不相信的，卻在內心深處升起隐隐期待。

“真的？”

孟雲間打量了她小豆丁的模樣，點頭，“真的。”

蘇皎得意地晃動了小身子，大馬金刀地霸占他的椅子，退出游戲，點開電腦主頁上一個之前沒有的圖标。

只見她一雙小手飛快在鍵盤上翻飛，電腦屏幕上跳動着一串串令人眼花缭亂的符號。

十五分鐘後，她重重點下enter鍵，笑得一臉張揚，說：“你等着吧，不用兩小時，我已經稍微修改程序參數，把裏面的操作速度拉快了十倍。這下我們一個小時都不用就能收工了。”

孟雲間顯然不相信世界上有這等靈異事件。看了眼自己充值的剩餘時長：一個半小時。

他一臉淡然地坐在旁邊的空位子上，等着這個所謂的一個小時的時間過去。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堪稱詭異，電腦裏似乎有一個神手，基本上一上場就把游戲給秒了，隊友們都跟着躺贏了。

不，是被帶飛了！

事實證明，這個世界就是有你想象不到的強者。用意想不到的效率解決困擾你的難題。

最後，升級到王者的時候，用時一共58分鐘。

果然是一個小時不到呢！

所以他昨天熬的夜都喂狗了嗎？

這是孟雲間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世界的參差，這會兒，他服氣了。

這等待的58分鐘裏，他都是提着心的，也不知道是希望她能做到，還是不能。

塵埃落定的一刻，他莫名松了口氣。

所以現在，玩什麽游戲，他回家睡覺了。

于是，孟雲間删了程序，拖着一身熬夜後的困意，身後綴着個可憐兮兮，一大一小，兩孩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