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看清楚那令牌的花紋了嗎?看得出來是什麽嗎?”
簡含之聞言朝那令牌仔細看去, 男人此刻被幾個春玉樓的哥哥姐姐圍在中間,一副被酒色所迷的模樣,只是在腰間令牌被觸碰時依舊會警惕地避開。
“是……竹紋?”簡含之有些不确定, 她想起安華的令牌,猶豫道,“難道不是所有令牌都是竹紋的嗎?”
年悅側身看着簡含之, 微微傾身壓低了聲音。
“寒劍宗普通的弟子令牌是蘭花紋,至于竹紋……得是為宗門做出過巨大貢獻或是宗門內地位不低的人才能擁有的,譬如長老、首席弟子之類的。”
那……安華的令牌又是怎麽回事?
簡含之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心中湧上些不好的猜測, 她急迫地想否認,自顧自搖着頭。
難道這段時間都是安華在騙自己嗎?她其實有其她的身份?
不,不會, 興許也是旁人借她用的也有可能。
但安華對這令牌的态度, 完全就是當作自己的所有物。
簡含之猛然擡起頭看向年悅, “你确定嗎前輩?有沒有例外?這東西只有長老和首席弟子會有嗎?”
“啊……”年悅回憶片刻, 輕拍了下手,“倒也不是, 有例外, 不過近千年也就只有一個?”
“誰?!”簡含之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此刻有多麽急于得到一個答案。
“昭華尊上,沈漪。她不是寒劍宗的弟子, 但因為從小在寒劍宗長大, 又獨霸了同輩魁首近百年, 撫養她長大的葉玲長老便将自己的令牌作為獎勵送給她了。”
沈漪……沈漪……
這兩個字仿佛給了簡含之當頭一棒,打得她有些懵然, 可再一細想,似乎早就有遺漏的細節在告訴自己真相。
簡含之有些想笑, 春玉樓內溫暖如春,可她卻覺得似有一股冷風吹得骨疼,腦子裏亂糟糟一片,無數相悖的想法在大腦中掐架。
她這明顯不對勁的狀态讓年悅有些擔心是自己的原因。
可思量了一遍又一遍,還是沒覺得自己剛才的話有什麽問題,總結到最後只能勉強推斷出和寒劍宗令牌有關。
大概率和那位昭華尊上也有關。
那位尊上在人妖兩界都稱得上臭名昭著,年悅不想摻和進她的事,便借口樓中有事與簡含之告辭了。
周遭的喧鬧聲仿佛被屏蔽在外,簡含之倚着欄杆看向沈漪所在的房間,不知站了多久,眸中的慌亂無措在經過思考後逐漸冷靜下來,幽深一片。
現在事實的真相到底如何還未可知,不該自亂陣腳,她想。
簡含之暫且将澎湃的複雜情緒收斂起來,轉過身下樓,找了個距離男人較近的桌邊坐下,要了兩盤小食,不動聲色地觀察他。
在美人與好酒的招待下,男人的眼神逐漸恍惚起來,臉紅脖子粗的。
也不複剛來時的警惕,左右手各摟着一男一女兩個妖族,開始吹起了牛。
“城南這一片你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我朱老六!”朱老六打了個酒嗝,一把推開兩個妖族,站起身一只腳踩在椅子上,拍了拍腰間的令牌。
“看見沒?這是……嗝,這是老子的戰利品!”
周邊的妖族一聽立馬豎起耳朵聽,朱老六身邊一個妖族姐姐皺了皺眉,輕聲問道:“是從寒劍宗弟子那得來的……戰利品?”
她這話一出,周邊的妖族眼神頓時危險起來,人族修士樂呵地看熱鬧。
敢在妖界欺負寒劍宗的弟子,還大聲吆喝,這男人怕是不要命了。
“當然不是!”朱老六顯然沒有蠢到那種地步,他将令牌小心塞進懷裏,咽了口唾沫。
“這是從一個小雜種那搶來的!”他擰了擰眉,“那個小雜種,不知道從哪來的令牌……給她浪費了!不如給我!”
他剩下的話沒說盡,這令牌他也不是搶來自己用,只是想去寒劍宗用它讨點賞,在此之前就體驗體驗令牌帶來的優待罷了。
不過多時,朱老六吃得肚皮溜圓,拍拍肚子就要走,簡含之見此也站起身迅速跟上去。
盯上朱老六的不止簡含之一個,春玉樓不少人都對寒劍宗令牌起了觊觎之心。
特別是認出那令牌不尋常之處的人,更是心癢難耐。
只可惜這群人剛想動作,身側的妖族齊刷刷将他們的動作制住,等他們轉眼看去便對上一雙雙瞳孔豎立的獸瞳。
是警告。
等有人反應過來後,視線開始四處尋找些什麽,果真在二樓看見了年悅這只老狐貍的身影,朝她投去不滿的眼神。
年悅依舊一臉的笑意盈盈,只是裙擺之下又探出幾只尾巴,九只毛茸茸的白尾微微搖動着,散發着無聲的威壓,将所有人的心思壓下。
“一群摳門東西,還想攔着我的大財主?”
年悅舔了舔唇,想到沈漪和簡含之兩人給她的東西還是掩不住開心,上挑的狐貍眼掃過底下的人類,輕嗤一聲。
“買你們的命都夠了。”
另一邊,在朱老六走出不遠後,簡含之便将人打暈帶到了一處無人的隐蔽巷陌。
月黑風高正是殺人放火,做些見不得人事的好時機。
簡含之将人丢到地上,伸手不客氣地将他懷裏的令牌拿了出來,借着月光端詳着。
指腹撫上銀色令牌上的竹紋,細細摩挲,她抿了抿唇戴上那青面獠牙的醜面具,将令牌收好後踢了踢朱老六将人踢醒。
“哎喲……”朱老六捂着腰迷茫地睜開眼,恍然發現自己換了個地方,下一秒又瞧見帶着面具的簡含之,頓時驚慌地蹬着腿往後退。
“你你你……你誰啊!”他停住片刻,眼神一定,着急地朝自己懷中摸去。
“令牌!你搶了我的令牌!”
憤怒一瞬間頂替了恐懼,朱老六就要站起來動手,忽而劍光一閃,一抹血色濺撒在地,昏暗的環境襯得那血黑如墨。
朱老六恍惚地看向自己的左臂……
落在地上,與身體分離的左臂。
下一瞬崩潰的慘叫聲響徹巷陌,簡含之擰了擰眉,将人踹倒在地後把劍抵在他脖頸旁,冷聲警告,“再叫就殺了你。”
斷肢的劇痛折磨着朱老六,他滿頭豆大汗滴,蒼白的嘴唇顫抖着,挨不住溢出一聲聲痛吟。
“你令牌從哪來的?”簡含之再次問了這個問題,她擔心朱老六先前的話是假的。
畢竟是在春玉樓,朱老六隐瞞令牌的真實來歷,以避免遭到報複也是有可能的。
“小……小雜種那搶來的!這個不是我搶的!都是她搶的,與我無關啊!”朱老六渾身顫抖,驚恐地盯着那泛着寒光的劍。
“她長什麽樣?”
“長得瘦瘦小小,還有一雙鹿角!”朱老六想到什麽,補充道,“其中一只是斷角。”
是小混血沒錯了。
感受到簡含之應當是知道了想知道的事情,松懈了一些,朱老六眼珠子一轉,深吸了口氣,趁其不備忽然身體一癟,劍下頓時只剩一張人皮。
餘光中一抹黑影從腳邊溜了過去,電光火石間,一道冷光迅速斬下,巷子中瞬間漫開血腥味。
簡含之皺着眉挽了個劍花将劍上的血珠抖落,目光瞥了一眼地上的頭身分離的屍體,随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只是她暫時也不想回到春玉樓 ,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安華,或者說……沈漪。
于是便趁着月色尚好,在街上漫無目的逛着,她企圖将大腦放空,讓自己稍微脫離一段時間。
可滿腦袋的複雜想法壓根不聽她的指揮,亂七八糟纏成一團,纏得人心煩。
不知怎麽回事,便不由自主走到了昨日賞月喝酒的那處亭子。
熟悉的畫面映入眼中,水面一如昨天波光粼粼,仿佛一層銀屑灑落,漂亮得不似凡間景。
簡含之看着偶然冒頭的魚,腦海中忽然湧入一系列的畫面與記憶,昨夜空白的記憶在觸景之後得以補全。
簡含之愣了一瞬,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着,心緒萬千。
此刻她的脖子上仿佛套了根繩子,兩股力道用力往反方向扯着,勒得她喘不過氣,缺氧的大腦想要放棄思考,可瀕死的狀态又讓思緒分外敏捷。
一邊是被欺騙的憤怒,是對曾經“事不過三”言論的自嘲。
另一邊是陪伴的溫暖,是猶如被迷昏了頭一般的竊喜,是難以忽視的……心跳加速。
夜間的涼風吹不散心中郁悶糾結,複雜的情緒仿佛纏在一起的絲線,剪不斷理還亂,讓簡含之的心和大腦全數繳械投降。
她嘆了口氣,站在湖邊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緩緩脫下外衫,“撲通”一聲跳進水裏。
涼風不夠靜心,湖水興許可以。
身上的衣物被水浸透,拖着簡含之往深處沉下,耳鼻感受到水流的壓迫感,她緩緩睜開眼,四肢放松。
一輪彎月從一個模糊的影子到逐漸只剩黯淡的光暈,心随着下沉的深度逐漸沉靜下來。
紛雜的思緒變得松散 ,被捋成一條條清晰明了的線條。
安華是沈漪,沈漪是安華。
墨谷秘境分別之後,她抛下“兩不相欠”的狠話後,卻又因為自己的安全而偷偷跟了上來。
後來自己想查玉佩,她就又陪着來了妖族。
簡含之此刻已經不會懷疑沈漪的用心,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她知曉那人擁有一顆如同稚子般純淨的心。
接下來該如何面對她……
肺中的空氣逐漸減少,直到感到了些許的窒息感,簡含之知道自己該上去了。
月光下,平靜的湖面忽然驚起一片波瀾,以簡含之為中心漾開一層層的漣漪。
發絲纏在脖頸上,那種黏着感令人不适,簡含之此刻卻無心關注這些。
她呆愣地看向岸上,向來穿得明媚的姑娘站在岸上,那身湖藍色的衣裙襯得她像是湖中仙子一般,施施然落在某人心尖上。
“你吓死我了!怎麽自己跑到這來了,我還以為你出什麽事了呢。”
沈漪眸中滿是未曾消散幹淨的擔心,緊皺的眉毛在看見簡含之後松了些,她抱胸埋怨道:“大晚上跑過來游泳,也太任性了吧。”
沉默良久的簡含之忽而揚唇,眉眼間溢出柔和的情緒,眼裏是沈漪看不懂的情緒。
“抱歉,讓你擔心了。”
沈漪是“安華”,但沈漪不是“沈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