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饅頭紅着眼控訴,聲音嘶啞和周恪劍拔弩張對峙,像一只受傷的刺猬努力朝外豎起尖利的刺。
可實際上他只不過想保護柔軟的肚子,保護那顆被傷到鮮血淋漓的真心。
他虛張聲勢到快要歇斯底裏了,往日有多喜歡,現在就有多恨他。
周家分明聘禮都下了,不管是女方的嫁妝還是男方的彩禮都談得妥當,現在整個村都知道宋素花是周恪未過門的媳婦。
饅頭以為周恪此次回鄉就是為了娶宋家閨女,而帶上自己這個累贅不過是無奈之舉。
亦或者……打從一開始他的存在就根本不被在意,連和其他女人結婚都要他眼睜睜觀禮,是用此舉明晃晃告訴他有多癡心妄想嗎?
周恪,原來你根本不愛我,原來你這麽恨我。
饅頭踉跄着後退兩步,心底攀附起深深的無力感,生怕從眼前人嘴裏聽到哪怕一句果真會娶其他女人為妻的實話。
他知道自己不過是個饅頭化成的精怪,沒有周恪的珍視他什麽都不是。
如果被抛棄、連帶着肚子裏的孩子也會成為沒爹的小可憐,那樣他會傷心難過死的。
可是他又該如何留住這個男人?在現實社會,他不像人類有親人眷屬在身後撐腰,也不能和周恪領結婚證,兩人還都是男人。
而人類社會夫妻之間是男人和女人的結合,而不是和他這樣的精怪在一起。
也許……他該放手,讓對方和正常人類男子般娶妻生子,而不是和自己糾纏蹉跎一輩子。
饅頭越想酸楚溢上心尖,滿臉都是濕漉漉的,風吹來刺得臉蛋生疼。
蕭蕭寒風在站立的兩人之間穿梭,饅頭心都被吹冷了,淚不要錢般簌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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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着頭苦笑,“原來你一直都在騙我,如果你不愛我,那麽一開始就不要糾纏我,和我說那些話,我只不過是個傻傻的饅頭,我會當真的……”
周恪皺了皺眉,手伸過來要拉住人。
他一頭霧水,饅頭傷心成這樣定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內心不由升騰起憐惜之情。
不顧對方滿身泥水就要抱人,可饅頭被他一碰就瞪大眼睛驚恐尖叫,使勁掙紮着想脫離他的懷抱,雙手也發狠捶打周恪雙肩。
“饅頭!”周恪力氣極大,還是費了很大勁才強制控制住對方,又怕把人傷了牢牢鎖在懷中,低頭安撫性地吻了吻心愛人的額頭,雙唇觸及一片冰涼。
饅頭的身子驚弓之鳥般還在瑟瑟發抖,厚實溫熱的胸腔緊緊貼着他,下意識就想依賴。
以前即便山崩了、地陷了他都不會驚慌,因為知道周恪就在身邊。
可現在這份溫暖寬厚的懷抱即将易主,以後摟着的人不會再是自己,而是其他溫香軟玉的女子。
胸悶到不行快要窒息,饅頭腦袋深深埋入周恪懷抱,手緊緊攀附着對方衣襟,像攀附最後一塊浮木低聲嗚咽,風吹散了哭聲。
他性子最是軟,連抽泣都不敢大聲。
打從兩人初遇起的雛鳥情節,他便開始依賴周恪、滿心滿眼只有對方,到了孕期這份依賴更是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一點風吹草動就能撩動脆弱的神經。
所幸周恪寵他,日複一日的疼愛更加劇了饅頭內心極速膨脹的強烈占有欲。
如今一想到周恪要娶別人,便是割肉剜骨的痛,連帶着身上飄散的淡淡清香都轉而清苦的滋味。
等饅頭哭過一陣、順平了氣,周恪大手從懷中強制擡起饅頭哭得髒兮兮的臉,心都快化了,“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好嘛?”
“你……你都要娶別人了……孩子要沒爹了……”饅頭抽抽噎噎。
周恪不由皺眉,“誰說我要娶別人?哪個王八蛋敢造老子的謠?!還讓你這麽傷心?”
“……”饅頭不敢置信擡頭,像是被巨大的驚喜砸中還沒反應過來。
迷茫地瞪大哭得比兔子還紅的眼,抓着周恪衣襟的手更緊了幾分,“你、你說的是真的?你真的不會娶別人?”
“我整顆心都貼在你身上,這輩子伺候你還來不及,怎麽會娶別人?”
周恪低頭親了親饅頭嫩紅的鼻尖,不帶絲毫色|情,似一朵柔柔的雲一觸即分,俊朗眉眼承載着滿滿的柔情蜜意。
愛人多情的眼眸是世界上兩汪最小的湖泊,釀着最甘美的純釀,令懷中人見之欲醉。
“真、真的?”饅頭眨了眨酸楚的眼。
被這樣深情的眼眸注視着,渾身仿佛過電般酥麻,很奇怪,分明沒做什麽刺激的事,可他身子都軟了。
無力地靠在周恪懷中,臉無端升騰起紅雲扭頭就想往對方懷裏鑽,羞惱得快要無地自容,嘴角似淌蜜般高高翹起,心比吃了糖葫蘆還甜滋滋的。
之前有多痛徹心扉,如今就有多甜蜜。
見媳婦終于被哄好,周恪松了一口氣剛擡起袖子要擦擦饅頭濕漉漉的臉。
見他眼淚泥水糊成一團,花貓般似的,盡管非常想忍住,可還是禁不住輕笑出聲。
即便只有非常短促的一聲,可饅頭還是聽到了,他更羞惱到無以複加。
擦幹淨饅頭的臉,把人身上髒兮兮浸染污水的羽絨服脫下來,強迫人換上自己身上穿的還幹着的。
周恪一下一下撫着饅頭脊背,“你把聽到、看到的所有都告訴我。”
饅頭情緒平穩下來眼下乖得很,吸了吸鼻子。
默默感受被周恪穿過的羽絨服溫暖氣息包裹,仿佛一直被對方擁抱,臉不禁一紅,連最後一絲不安也被捋順,便一五一十說了。
在饅頭哭的時候周恪就猜到大半,如今饅頭的說辭愈發證實了心中猜想。
想到饅頭一路來所受的苦,心都顫了顫,拳頭緊攥。
執起饅頭的手,抓着的手非常用力,态度如此決絕堅定,訴說着一生一世,“饅頭,我周恪保證今後不會讓你再為我哭泣。
發生這樣的事雖然我母親占有很大原因,可我也有一部分責任,我讓你沒有安全感,我讓你傷心了。
還是那句話,我就是不要我自己都不會不要你,我求你相信我。
或許我們倆的結合注定未來會困難重重,可不管發生什麽,你只要堅定我永遠不會放棄緊緊抓着你的手。同樣的,你也不能放棄抓緊我的手。”
“好!”周恪的目光深深望進他眼底,被這番誓言震撼到腦子嗡嗡的,饅頭重重點頭,與對方的手交握,“我也不會放棄的。”
知道自己此番被騙了,雇了一輛村口一直停駐的老式拉客車,沒和母親吱聲他就拉着饅頭回去了。
晚上,周恪本打算和母親敞開心扉,可周母一回來就拉下個臉,周恪做好一桌子菜也沒吃,徑直回屋了,直把門摔得噼啪響,差點驚到饅頭。
見母親這個态度,周恪也深知現在不是談話的好時機,母親做法雖然太極端了可也是好意。
兩人是母子,血脈相連,更何況自沒了父親後,母親獨身一人把他拉扯大,其中辛酸可想而知。
不能直接撕破臉真和她發火,可他也是個堂堂正正、頂天立地的漢子,不能一直瞞着讓自家媳婦受委屈,他要給剛剛經受驚吓的饅頭一個名分。
打算等明天母親心平氣和了,就直接攤牌。和饅頭把飯吃完收拾了一下,只得回屋睡覺。
被白天的事情一吓,到了晚上饅頭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自己追随周恪腳步,恍若親臨地經歷了一場夢中奇緣。
到了娶親那日,周恪換上大紅新衣,周母也笑得開懷,看到路過的小孩都會塞一兜子喜糖。
鞭炮也放了,酒席也吃上了。結果,遲遲不見新娘子出來。
眼見着過了時辰,宋家一個表親着急忙慌跑來,告訴周母和周恪,“新娘子跑了!”
這下是遭了大難,周母差點沒撅過去。
紅火的新衣、十幾桌流水席、布置一新的新房……以及周恪這個新郎,在外人眼裏都成了笑話。
鞭炮炸起一片黃煙,周恪胸前硬是被村人挂上的大紅花都蒙了一片髒灰。
等一陣雞飛狗跳後,周母一打聽,這才知道,宋家閨女前一天就和人跑了。
宋家把這事瞞下來,不敢說新娘跑了,本想趕緊把宋素花找回來,第二天的婚還能接着結。
結果發動所有能出去找的宋家人,十幾個人找了一宿,還沒找到。
這邊周家等着新娘子結婚,那邊宋家在四處找,兩家都人仰馬翻。宋家人最終在米缸裏翻出宋素花一封書信,說要追尋愛情,和情郎遠走高飛了。
婚禮就像一場鬧劇,周母在炕頭就着鹹菜咽幹饅頭,想起這事,氣還不順。
新房也沒住成,擺那跟好看似的,周恪和周母都沒提新房的事,只是把裏面喜慶的大紅被壓箱底,把“喜”字扯了,喜燭撤了……
好似一切都沒發生過,只有滿屋嶄嶄新的梨花家具,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周母是個好面子的,走在田間地頭,聽着農忙時鄉親們彈閑牙,總覺得在議論自己,為此連門也不怎麽出了。
只有周恪還是往日那副樣子,晚上學怎麽做面點,白天拿着鋤頭種田,趕上天氣好出大集去擺攤賣包子。
宋家那邊過來賠罪時,一屋子人滿滿當當,将周家小舊平房擠得沒地下腳。周恪只管悶頭喝茶,不吱聲。可在這圈子人中,他看到一個模樣俊俏的壯實後生。
周恪自打初中起就幫着母親幹活,見到宋家人中角落最不起眼的後生,腦海中莫名蹦出一個詞“膚如凝脂”。
記住這個聽着就特別有文化的詞,不是因為周恪有多好學,記性有多好。相反他對學習可謂一竅不通。
他記住這個詞,完全是因為當時國學老師在土壘成的講臺上講課,對這個詞的形容深深印刻進年幼的周恪心裏。
老師頭發花白,皮膚像枯柴,一雙有些渾濁的老眼卻透着睿智的亮。
這樣一位老學究,拿着粉筆,站在講臺,脊背挺直,就像戰場上一生戎馬的常勝老将軍。
他聲如洪鐘,震得感覺整個土磚瓦壘成的教室都在往下簌簌掉灰,“膚如凝脂,就是形容一個人白。怎麽一個白法呢?豬油凝固那種白。
凝脂,就是凝固的豬油,說小姑娘的手膚如凝脂,就是說她皮膚白,可見古人是多麽智慧。同學們都見過豬油嗎?”
貧富差距大,當時就體現出來了。
一個班,有大聲喊見過的,更有不少搖頭一臉迷茫的。
第二天,老師就帶着一小盅的豬油到班裏,給孩子們看過凝固的豬油是什麽樣子後,用小勺給每一個孩子挖了勺豬油,再澆些熱茶,請全班同學吃了豬油拌飯。
吃多了紅薯幹、蘿蔔幹、鹹菜、窩窩頭的孩子們,哪吃過這個美味。
那時周恪父親還在,可糧食價格輕賤,用十斤汗水換來一斤白米,一斤白米卻換不來多少錢,種地的日子過得緊巴巴。
豬油飯的美味深入這群農村孩子們的腦海,豬油的絕美滋味令周恪念念不忘,“膚如凝脂”這個詞,他也一輩子都忘不了。
膚如凝脂,說的就是一個人白。
現在,周恪見了這的宋家人,腦子自動蹦出這個詞,他活了幾十個年頭,真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白的人。
宋家閨女都說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可在這人面前,都無端黑了三分。
談話時他也來了精神,豎起耳朵聽,餘光仔細留意那人動向,可對方很是自卑地坐在角落,整個過程不擡一下頭,說話聲音也細細小小聽不清楚。
坐在小馬紮上雙手很是拘謹地放在膝頭,有些拘束,愈發襯得那對大胸鼓鼓囊囊。
作為男人胸卻那麽大,讓別人躍入眼簾的第一眼就是那對白團般誘人的胸。
周恪不由咽了咽口水,頻頻留神,差點看癡了。
只聽宋家人叫那人“饅頭”,原來他叫饅頭嗎?
等人散了,周恪主動問了周母,那比姑娘還白的後生,是宋家的誰?
“哦,他啊。”周母回憶了一下,“他叫宋饅頭,是宋家的兒子,宋素花的親弟,還在外地上大二,這次特意請假回來接親吃婚席的。”
周母捶胸頓足不由嘆惋,“本來應該叫你一聲姐夫的,你說宋家多好一閨女,怎麽就跟人跑了。”
周恪已經聽不進去什麽,眼前莫名浮現出饅頭白皙漂亮的臉,感覺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心癢得緊,滿腦子只有那句“他本來應該叫你一聲姐夫的”。
豔紅的舌輕聲呢喃,将那兩個字在唇齒間翻來覆去地碾。
姐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