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切的開始

第28章 一切的開始

第二日清晨, 照舊到裴家的商鋪裏看賬本,這裏的生意往來不算好,賬本并不多, 三個人慢慢查看, 一上午便是三四本。

午膳時,請客棧的人送來點清粥小菜, 如今的老板也陪着飲食。

偶然間,亭竹卻提起一件事來,他清晨起的早,四周圍閑逛的時候, 卻見城北有一大片空地, 堆着許許多多的青磚,似乎已經上了年頭, 生着一層青苔。

那老板聽了, 便回答:“那裏本來十年前要蓋新學堂的, 只是……上一任縣丞将剩餘的錢昧下,州府上也一直沒有再派發銀錢,這樣就一直堆着了。”

這樣的事情聽了也就沒什麽, 不要再問些別的,誰知午後,不出一刻鐘, 便見天邊雲彩齊聚,漸漸灰壓壓一片,聽着空中轟隆, 便知是要下大雨。

老板于是道:“小公子, 不如将賬本帶回去看吧,恐怕是要下大雨了, 我們這裏夏天的雨來得格外早的。”

雨天不便來回,于是三人撐着傘,亭竹懷抱賬本箱子,回到客棧。

果然,剛剛進門不久,便聽雷聲陣陣,接着便是豆大的雨滴砸落,嘩啦啦傾盆而下,而烏雲籠罩,竟有萬馬齊喑壓城之勢。

回到房裏,窗子被吹開,在狂風裏來回晃蕩,桌子上已經鋪了一層水珠,裴元辰合上傘,走上前去關好窗子,尋了布帕慢慢擦幹淨雨水。

雲畫回了自己房裏,亭竹住在一樓,也将賬本抱進自己房中。

裴元辰在床邊靠椅上坐下,夏雷陣陣,雨打窗前,脆響不斷,而屋內也漸漸有些昏暗,潮濕的雨水氣息慢慢從縫隙裏蔓延進來。

今日已經不準備做些什麽,這樣的天氣讓人感覺被風雨壓地喘不過氣,裴元辰一日都呆在房裏,靜靜休息。

夜裏風雨不曾停歇,讓人不得安眠。

到了第三日天明,雨水卻仍舊充沛,只是比之第一日,陣勢已經算小了許多,而天色漸漸薄明一片。

不過平明時分,四下寂靜,除卻雨水,客棧裏還沒有人起身行走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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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辰醒來後便再也睡不着,在房中略微梳洗後,便打開房門,便想要索性下樓去。

剛打開房門,卻見地上放着一個小包裹,灰色的布料已經有些老舊,但摸上去卻很厚實,不知是什麽時候放在這裏的,雨水微微洇染,一側就成了灰黑色,猶如絲縷烏雲。

裴元辰提起,左右間只有夏雨冷冽,從檐上如小溪一般流下。

裴元辰回到屋中,放在桌上解開包裹,只見是個厚實的油紙信封,打開來,卻包着整整齊齊十三封信,還有一枚青玉小印。

裴元辰的手一頓,窗外忽而風聲大作,呼嘯而過。

那枚青玉小印已經有些破舊,邊角失去了光澤,但是上面的圖騰卻格外熟悉——和他此次出行所帶的家主小印,幾乎別無二致。

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心裏蔓延,不知道是恐慌還是什麽,心頭砰砰直跳,但他卻沒有停下,繼續翻看。

裴元辰繼續掀開那些信紙,日期從天寶元年開始,直到天寶三年七月結束。

屋子裏寂靜如斯,一時之間仿佛氣息凝滞,裴元辰緩緩一封一封看過去,隐隐晦澀的語句,甚至連留名也不曾有,即便落到誰的手裏,似乎也不會明白上面的含義。

最後一封信,只有短短的兩句話,七月初三,動手。

窗外雷聲轟隆隆好似天鼓震響,錘破天地,好讓雨水傾瀉而湮滅一切,仿佛是衆生難逃的劫難。

裴元辰的手微微發抖,七月初三,正是他父親出事的日子。

他的腦海裏,有什麽東西在慢慢連成一片,那些晦澀的字句仿佛也自動解密,成為一場慢慢編織的網,緩緩地,要告訴他什麽。

一種無法克制的情感讓他霍然起身,随手将包袱再度卷起,他緊緊攥在手裏推門出去。

恰好碰見雲畫和亭竹來送賬本,他将東西塞進雲畫懷裏,不發一言,沖下樓去,身後雲畫懷抱包裹,顧不上查看,便和亭竹一同追上來。

裴元辰沖進雨裏,一路奔到旁側大院子中,順手牽來馬廄最外面的棕色馬匹,李伯松聽見動靜,起身沖出門來查看,卻只見少年浴在風雨裏,已經牽扯着馬匹從側門沖出去。

李伯松顧不上什* 麽也跟着沖到街道上,慌亂裏喊他:“公子!”

可是少年連頭也不回,便策馬沖進雨幕,霎時間不見蹤影。

雲畫和亭竹追上來,三人對視一眼,當機立斷牽出馬迅速追了上去。

風雨裏,清晨城門将将打開,便見一道身影策馬沖出去,開門的幾人還沒反應過來,又是三人騎馬跟上。

裴元辰一路不停歇,雨水斜飛打在臉上,帶來微微地刺痛,一時迷蒙了眼睛,雙手在雨裏已經失去知覺,他卻只是緊緊握住缰繩,勒在手心裏。

等見到那道蒼青山壁,因為雨水的沖刷,已經有土塊順着滾落,泥漿如水流,裴元辰勒馬,瞬間就滑下馬背,跳進泥地裏。

随後少年不管不顧,抓住倒斜的綠草,他一路攀爬上山壁,順着山石和樹木沖到一片斜坡上,此處密草蒼綠片片而樹幹卻有些瘦弱,最粗的也不過男人腕口一般。

腳下泥土濕滑,裴元辰低頭,雨水順着臉頰流落,他伸手輕而易舉便就帶着泥土将一棵小樹崴出,将樹幹扔下,他跪俯,不斷挖着泥土,細密的小石子硌傷指尖,帶出的血痕轉瞬便被雨水沖刷。

不多時,指尖的觸感堅硬而濕膩,裴元辰緩緩抛開泥土沙石,只見是一大塊的灰白之物,他硬生生用虎口卡着掰開,在眼前細看——正是一大團的生石灰。

這些石灰已經不知道在這裏沉澱了多久,四周延伸的樹根凡觸及者,瘦弱萎縮,被灼燒侵蝕,沒有幾根完好,在風雨裏更是不堪一擊,更別說穩固此地的泥土山石。

身後恍惚傳來雲畫的喊聲,他卻恍若未聞。

山壁上的生石灰、被蝕斷的樹根,還有青玉小印、天寶元年到二年不斷的藥根訂單,那十三封往來書信……

無數種詞句在他腦中炸裂,一時之間竟不可思議地組成了真相,裴元辰在這炸裂當中感到四肢百骸湧起一種細細密密的劇痛,最終如閃雷一般擊中心口,霎時一股血氣上湧,但他死死咬住了嘴唇,生生吞咽了下去。

盡管這猜測此刻想來竟是這樣的不可思議,可是卻無法抑制地在心中升騰,裴元辰慢慢轉過身,手裏的生石灰已經抓碎一片,在雨水裏混雜着流下。

趕來的雲畫慌忙和亭竹、李伯松一同攀上山壁。

雨幕昏暗而天光明亮裏,雲畫看到裴元辰的臉色忽然慘白,見他行走忽而踉跄,于是急忙沖上前來扶住他,正要說些什麽,卻見裴元辰擡起臉,一雙眼睛裏盡是寒浸浸的恨意,雲畫口中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怔怔的,臉上已經滴下淚來。

裴元辰彎着腰踉跄,李伯松也沖上來扶他,少年抓緊他的胳膊,在急促的呼吸中,告訴他:“讓觀棋來見我。”

李伯松一愣,立即點頭。

雨水太磅礴,遮掩了少年一臉的淚水。

下來山壁時,幾人仍舊騎馬回去,接近城池時,李伯松卻在一角裏瞥見一抹灰衣身影,蜷縮在側偷窺着一切,李伯松厲聲大喝:“誰在那裏!”

那身影在雨水裏踉跄着想要逃走,亭竹不等人說,跳下馬便迅疾地沖出去,将那人按在地上。

亭竹将人翻過來,卻是一張蒼老的面孔,花白的頭發在雨水裏像幹枯的野草,讓人不忍直視,一個老者在此刻猶如喪家乞丐,然而事實上,他不過也才三十多歲,甚至沒有四十歲。

亭竹一愣,“陳夫子?!”

地上的人卻在看到裴元辰的瞬間掩面痛哭,口中還不斷呼喊着,紛亂混雜的言語似乎是在忏悔。

裴元辰上前來,看着地上的人冷冷道:“是你,對吧?包裹是你放在我門口的,那天我們從店鋪出來,也是你在巷子裏偷看。”

亭竹聞言,一把扯開陳夫子的胳膊,喝道:“說!為什麽跟着我們!”

陳夫子卻盯着裴元辰,眼睛裏蓄積的淚水即便在大雨裏也看的分明,他慢慢道:“允澈是你的父親,對嗎?”

裴元辰的臉上卻忽然流露出難言的憤怒,他沖上來抓住陳夫子的領口,一字一頓恨聲問:“截路我父親的山賊和你什麽關系?”

陳夫子的淚水落在裴元辰的手上,裴元辰只覺惡心,但卻只能忍着不曾丢開。

陳夫子嘶啞的聲音響起,他說:“是我大哥,是他們截了你父親的商隊,可是……可是!”

陳夫子的臉上,悲傷像洪水一樣洶湧,十多年前那個夜晚如同夢魇一般折磨着他,他的聲音凄厲而絕望:“可是!他們都死了!”

裴元辰的手太過用力,甚至于指尖控制不住的發白顫抖,他咬緊牙關,感到口中慢慢有血腥味蔓延:“回客棧,你最好一字一句說清楚,否則,我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語畢,裴元辰狠狠一丢手,陳夫子撞回地面,亭竹将其一把拽起,丢上馬背,四人在雨幕裏返回客棧。

磅礴雨水裏,也許真相正在緩緩顯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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