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湖州往事（二）
第32章 湖州往事（二）
五月份, 雲水城的天空是清新的蔚藍，如同水洗的藍色顏料，微微蕩漾。
茉莉花開放到第六朵的時候, 裴允澈和應挽之在晚風吹拂中踏進安寧巷, 樹影遠遠潑灑在身側，年輕的夫婦攜着歸來的風塵, 走進寧靜的小院。
那時候，應秋和許凝畫還在小攤上等待新出爐的綠豆餅，熱騰騰的小花模樣，是清新的豆青色, 和許凝畫的裙擺一個顏色。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 賣馄饨的周阿嬸的小孫子陳豆丁跑來，氣喘籲籲而有點口齒不清道：“秋秋, 畫畫, 你、你們爹娘回來啦！”
應秋很驚喜, 許凝畫也很驚喜，兩個小孩立時忘卻了綠豆餅，牽着手就要奔回家去。
陳豆丁也要跟着跑, 但是賣綠豆餅的蘇伯伯攔住了他，請他等一等，用一個綠豆餅做酬勞, 将秋秋和畫兒的綠豆餅送到家去。
應秋和許凝畫從小攤的尾巴跑到小攤的起始，阿瑩姐姐也說：“畫兒，快帶妹妹回家去, 爹爹娘親回來啦！”
做酸湯面的楊阿娘也笑：“秋秋, 記得告訴阿娘來我這裏吃面！”
應秋和許凝畫一邊跑一邊答應，兩個孩子跑過大榕樹、月洞橋, 跑進安寧巷。
應秋和許凝畫總會高興，她們的家就在巷口，無論什麽時候爹爹和娘親回來，都讓她們免去一段的焦急。
進門時，茉莉花香漂浮，爹爹正在小廚房挽起袖子要炒菜，祖母站在一旁笑盈盈洗着菜，阿娘坐在前廳裏，正在從小包袱裏取出帶回來的玩具。
應秋和許凝畫同時喊：“阿娘！爹爹！”
應挽之驚喜地站起來，迎出來蹲下，将兩個小丫頭摟在懷裏，“秋秋和畫兒去做什麽了呀？”
“去買綠豆糕啦！”許凝畫蹭在應挽之的脖頸，軟軟糯糯地回答。
裴允澈也從小廚房出來，應秋從母親的懷抱中出來，十分高興地奔上前：“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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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允澈一把将應秋抱起，高高舉起，在手裏掂了掂，笑着道：“秋秋長高了，也長胖了。”
應秋伸着小手，要去摟爹爹的脖子，裴允澈将女兒抱進懷裏，應秋的臉貼着裴允澈的臉，她小聲道：“秋秋在家很乖，有好好吃飯，姐姐也很乖，姐姐吃了好多青菜！”
裴允澈笑，他笑起來時眼睛也會彎彎的，他誇贊：“真棒！秋秋和畫兒都很棒！”
夫婦兩個，一人抱着一個小孩，走進前廳去，桌子上放着帶回來的禮物，應秋低頭去看，裴允澈抱着她坐下。
“畫兒上次說想要小木雕，阿娘在北邊遇見了一個很厲害的老師傅，他給畫兒雕了一只小貓。”應挽之坐下，攬着許凝畫。
她從包袱裏找出來一只可愛的小貓，豎起了尖尖的耳朵，眼睛很漂亮，水靈靈的漆墨色，端正坐着，線條流暢柔和，許凝畫一下子就喜歡上這個禮物。
她伸出手抱在懷裏，抿着嘴唇歪在應挽之懷裏笑，“謝謝娘親。”
上一次裴允澈和應挽之離開家的時候，應秋還是一個小傻瓜，她只會拉着爹爹的手指，請他帶回來紅棗糕和葡萄幹。
但是裴允澈還是給她帶回來一件禮物，是一只漂亮的蝴蝶，用各色的絲線繡成，有六片大小排列的翅膀，落在一朵絲絨芍藥上，輕輕一碰，就會微微震顫，翩然欲飛。
應秋摸了摸，小蝴蝶的翅膀軟軟的，薄薄的，在夕陽折射進來的光線中，五彩斑斓。
她趴在爹爹耳邊，很輕聲地道謝：“謝謝爹爹，小蝴蝶有好多顏色。”
裴允澈很滿足地笑了，應秋從小就對各色各樣的小東西有着難以抗拒的好奇，刺繡的五彩線，斑斓盛開的花朵，青色樹葉，淺紅色花瓣……
祖母這時候走進房來，笑着道：“爹爹和娘親還給你們帶了新裙子，明天穿上，和爹爹娘親出去玩吧？”
許凝畫很高興地答應。
陳豆丁終于走進了小院子，他捧着綠豆糕，一直挪動着腳步，祖母問他：“豆丁，有沒有吃飯？”
陳豆丁搖搖頭，又點點頭，然後小心地把綠豆糕放在桌子上，和小蝴蝶擺在一起，“蘇伯伯說，秋秋和畫畫忘記拿綠豆糕啦，我來送。”
許雁微笑：“謝謝豆丁，豆丁要在這裏吃飯嗎，祖母做了鮮魚湯。”
“不要啦，謝謝祖母，我還要回去呢！”陳豆丁撓了撓頭，又一點點挪動着腳步往外走，他走到影壁處，又忽然道：“畫畫！秋秋！明天見！”
小男孩立即跑走，裴允澈和應挽之都笑了。
晚飯是米粥和清炒羊肉，還有雪白的豆腐鲫魚湯，當然也少不了一盤炒青菜。
許凝畫很英勇地向裴允澈和應挽之展示自己吃菜的勇氣，她一口接一口，看着裴允澈和應挽之的笑臉，她心裏默默想，青菜似乎也很好吃了。
第二天，依舊是平和的晴朗豔陽天，應秋醒來時，許凝畫已經穿好了新衣服。
這是裴允澈和應挽之從南地買來的綢緞，所用的絲線柔軟細膩，許凝畫穿着繡着海棠花的天青上衣，還有有暗色花紋的下裙，一樣在裙邊上繡上了重瓣海棠，裙子照舊長長的，離地兩指高。
許凝畫喜歡這樣的裙子，她低頭時，每走一步，就可以看到裙邊的花朵次第開放，悠悠蕩蕩。
小姑娘烏黑的頭發绾成辮子，一朵小海棠珠花格外耀眼。
而應秋的裙子是清新飄逸的甸子藍，裙邊上，是一朵一朵的小小木樨，桂花黃明麗清新。
她從床榻上坐起，應挽之端着洗臉水進來，笑着道：“秋秋，我們去趕碼頭的早市好不好？”
應秋坐在被褥裏，乖乖點了點頭。
穿戴衣服很快，應挽之給小姑娘紮好辮子，還不忘簪上一朵小小的黃色燒漆珠花，中間的花蕊是一顆亮閃閃的圓潤珍珠。
出門時，空氣清新宜人，太陽帶着暖暖的光線在海邊照耀，從安寧巷穿過去，還要繼續往東走，穿過兩道小橋，才能看到碼頭的模樣。
裴允澈一身竊藍束腰衣袍，二十幾歲的年紀，正是意氣風發而俊逸非凡的時候，應挽之一身月白衣裙，同樣的溫婉動人。
一雙璧人帶着兩個年畫似的女兒，在安寧巷的石板路上走過，一路上有說有笑，走過小橋時，許凝畫提着裙邊小心翼翼，她害怕不小心踩到海棠花。
裴允澈微笑，“畫兒，要爹爹抱嗎？”
許凝畫仰頭去看爹爹的臉，伸出手來，還不忘點頭。
裴允澈抱着許凝畫，應挽之牽着應秋，她們繼續走過第二道小橋，這時候，已經能隐約聽見碼頭的嘈雜，還可以聞到海水的味道。
海魚和各色的蔬果被整整齊齊碼在碼頭岸邊上，還有許多老人從山裏釣來不同味道的魚類，在這裏販賣。
許多相熟的阿嬸、阿姐和阿叔也在這裏，提着菜籃子，四處物色着新鮮的食材。
應秋喜歡走路，牽着應挽之的手，她可以用自己的腳丈量碼頭的大小，還可以踮着腳去看桶裏的海魚，一低頭就可以看清楚蔬菜的紋理，于小小的應秋而言，碼頭是一個又大又有趣的世界。
應挽之記得許雁的喜好，她很細致地在一個攤位前挑選最新鮮的海鲈魚，魚兒們在木盆裏嘩啦啦游蕩，水裏清澈而明亮。
應秋的目光從大大的鲈魚身上滑過，她看到旁邊的小木盆，裏面是細細長長的棕褐色小魚，應秋從前并沒有見過，于是她蹲下身子認真觀察，就像阿娘挑魚的模樣。
小魚很長，應秋在心裏偷偷丈量，也許和爹爹的手掌一樣長，但是細溜溜的，還有兩根長長的胡須。
一盆裏的小魚有許多，都默默擠在一起。
這時候，應挽之随口道：“秋秋，你有喜歡的魚告訴阿娘，阿娘現在要給祖母買魚吃。”
應秋蹲在地上嗯了一聲，她還是很認真地觀察着，但是賣魚的阿叔在和娘親交談，無暇顧及她，應秋看看小魚，又看看娘親。
終于，小姑娘伸出圓乎乎的小手，放在水波裏，輕輕撫摸着小魚。
小魚和看起來一樣，光滑細膩，應秋很喜歡，她想要一條，帶回去當學寫字的小夥伴，應秋可以和它分享香甜的糕點。
于是小姑娘很認真地挑中了一條頭圓圓的、有着兩根長長胡須的小魚，她輕輕一抓，小魚立即溫順地在她手指間靜止。
應秋捏在手裏，站起身子，應挽之剛剛敲定了一只海鲈魚，正在掏荷包。
應秋用另一只沒有拿小魚的手拉拉應挽之的月白衣擺，随後就很認真道：“阿娘，要這個，秋秋喜歡這個小魚。”
應挽之取出荷包，一轉頭，立時吓了一跳，随後她就有些哭笑不得——她小小的女兒，正認真地捧着一條圓圓的、長長的泥鳅，向她請求，要帶回去做自己的好朋友。
一旁稱魚的阿伯也笑了：“小囡囡膽子大喲！我家孫孫第一次看到泥鳅，早就吓哭啦，別說像囡囡一樣拿在手裏了啊！”
應挽之想接不敢接，只好問賣魚阿伯：“這個多少錢吶，您給我們尋一個小罐子裝起來吧。”
阿伯已經收拾着鲈魚，笑着道：“一條小泥鳅，囡囡喜歡就拿走吧，不要算錢啦！”
阿伯的手飛快處理着鲈魚，應秋看的又入神了，可是随即應挽之就提醒她：“秋秋，先把小魚放到水裏吧，小魚要死掉了。”
應秋低頭，小泥鳅圓圓的腦袋上，睜着圓圓的嘴巴，努力呼吸，她又蹲下來，捏着小魚放進水盆裏。
小魚已經脫離了阿娘口中的“死”，于是她又擡頭去看阿伯手下的鲈魚。
在應秋看不到的一面，海鲈魚已經開膛破肚，被處理地幹幹淨淨，不再動彈，于是應秋問：“娘親，魚魚死掉了嗎？”
應挽之看看女兒，回答：“這條魚死掉了。”
應秋又去看在水裏吐泡泡的小泥鳅，她在心裏想，原來死掉就是不再動了。
那她希望小魚一直會游動，太陽一直會移動，大榕樹永遠長葉子長樹枝、月洞橋下的小溪流也永遠會跑動。
秋秋的四歲，正是奔騰不息的生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