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湖州往事(三)

第33章 湖州往事(三)

六月末, 裴允澈和應挽之又要離開。

應秋知道,在雲水城外三十裏處,有一座小小的院子, 爹爹娘親出門時, 都會先到那裏,但是應秋從沒去過, 那座房子,只存在于應秋的想象裏。

裴允澈和應挽之走的第二天,祖母收拾了些輕便的夏日衣服,許凝畫已經預料到了什麽, 她十分高興地找出自己的小箱子, 整整齊齊與包袱行李小箱擺在一起。

許凝畫馬上六歲,一個小姑娘卻已經有了要做大夫的志向和願望, 她在雲水城的山山水水和花花草草間, 認識到的, 是萬物平衡而相生相克,這樣純粹的感受,誕生于一個孩童。

于是在四歲見到祖母的好友, 認識了很厲害的大夫鄭伯伯和鄭阿娘以後,小姑娘的夢想就變成了拜師學藝,成為一個治病救人的丹青妙手。

當然, 或許其中連帶的有相近含義,但更多的只是大人對于童言稚語的修飾美化,實際上在那時, 四歲的許凝畫只是驚嘆于苦澀的中藥可以和食材搭配, 變成美味的藥膳,例如甘草糕, 黨參小雞湯。

而在今年,許凝畫接近六歲的時候,她已經可以拜師,學習一點簡單的藥理,認識各類藥草,所以祖母要提早上山,讓鄭伯伯和鄭阿娘仔細考慮這件事。

她們出門的路,要走出雲水城,轉向西南方大片的山地,一頭紮進一望無際的山林海洋,在交雜的山木花草間,可以看到一座竹林環繞的山頂,那裏就是鄭伯伯他們隐居的地方。

如果沒有人引路,普通人很難穿過蛇獸蟲蟻的防線,在崎岖難行的山路間穿梭,走進這一片的風景。

許雁帶着兩個孩子,行李其實并不多,也不沉,許凝畫乖乖提着自己的小箱子,應秋背着小包袱,走進密林不遠,就看到了一個瘦瘦高高的小少年立在樹蔭裏等待。

小少年一眼就看到了三人,他敏捷地在崎岖山路上奔跑,幾步間就到了三人面前。

小少年眼尾微挑,面冠如玉,月白色衣衫更襯的小少年身量高挑,如松攜風,他朗聲道:“祖母,師父和師母已經等候多時了。”

言語間,小少年走到許雁身邊接過她手裏最大最沉的包裹,然後一伸手,摸了摸應秋圓圓的腦袋,也不忘從許凝畫手裏接過小箱子。

“楚淇哥哥,今天我們吃什麽飯呀?”許凝畫擡頭看着楚淇,還是忍不住說道。

楚淇臉上忍不住帶起松松笑意,他在山路間用小箱子推開掩映的花草,“師母做了黨參湯,你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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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凝畫聞言,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腳步踩在泥土上也忍不住帶了點歡快。

走了不多時,就能在樹林間看到一條蜿蜒而上的石子小徑,夾雜零星黃色白色的小花。

幾人順路而上,終于不過兩刻鐘,便登上了山腰,到了此處,卻有一條攔腰小溪潺潺流淌,祖母抱起應秋,踩在石頭上跨過,許凝畫攬着楚淇的臂彎,也慢慢走過。

再順着餘下的路走了一刻鐘,就見到山頂平地,遠遠聞見藥材曬幹後的淡淡苦味,大片的竹林蒼翠,其間坐落着兩間房屋

房子方方正正,用山間常見的石材為基為牆,自己燒制的瓦片還泛着淡淡的青光,中間那座房子的左側面搭起竹棚,下面正是煮菜燒飯的地方。

應秋遠遠就見棚子下一名婦人挽起袖子正在炒菜,她一路小跑,頭發上晶瑩的汗珠還在跑動間與浮動的陽光相映成輝,“鄭娘親,你在做什麽呀?”

她颠颠兒奔到跟前,那婦人正好端着盤子盛出菜來,肥美的肉片與雪白竹筍片構成鮮美色澤,蒸騰的香氣撲鼻。

應秋立即很捧場也很實心實意地哇了一聲,那婦人眉眼具笑,“秋秋來啦,走上來累不累?”

“有一點,”應秋坦誠回答,但是眼睛卻從菜上移開,跟随着婦人,“但是想到要來見鄭阿娘,就一點都不覺得累啦!”

鄭清妍聽了此話,忍不住莞爾一笑,“秋秋的嘴真甜。”

楚淇三人也進了屋子,放好了三人帶的行李,許凝畫跑上前來,幫忙盛飯擺菜。

竹林間,搬來竹桌竹凳,清風拂過倒很涼快,桌上已經擺好了四菜一湯。

此時,鄭長風才從屋旁小路背着一簍新鮮草藥回來,他看到許雁,便先問好,其後便和兩個小丫頭打招呼。

略作寒暄之後,便要坐下來用飯,楚淇看鄭清妍分出兩碗幹淨的飯菜,便自覺端起道:“師母,您用飯吧,我去給祖父送。”

應秋卻也伸出小手道:“哥哥,我也端一碗,陪你去吧。”

鄭清妍聽了,臉上卻有點猶豫,但與許雁對視一眼,卻見她微微搖頭,便沒出聲。

楚淇見兩個大人也不反對,便笑着将手中的白飯遞給小姑娘:“好,謝謝秋秋。”

應秋很認真地端着飯碗,和楚淇一同沿着房側小路走進竹林深處。

竹林裏小道陰涼,涼風吹拂,楚淇道:“秋秋,今年學寫字了嗎?”

“學啦,哥哥,祖母教我的,”應秋眼睛還盯着手中的飯碗,一邊回答着,“我現在會寫爹爹娘親、還有祖母姐姐的名字,當然了,秋秋自己的名字也會寫呢!”

楚淇看着身旁不到腰際神情卻頗為慎重的小姑娘,臉上帶着朗朗笑意,“秋秋真棒!秋秋可以學學怎麽寫哥哥的名字嗎?”

“當然可以啦!還要學鄭阿伯和鄭阿娘的名字呢!”小姑娘的聲音雀躍。

不多時,便見到了竹林深處的另一間屋子,只有屋前有一小片的空地,但是竹林樹木繁茂,幾乎稱得上是遮天蔽日,陰影鋪就。

小屋子孤零零站立,楚淇和應秋到了門前,卻見木門緊緊關着,楚淇伸出手用力推開,卻也只聽門扉吱呀一聲,堪堪推開一個門縫。

楚淇不語,繼續加大力道推開半扇門,一點不算明亮光線闖進黑漆漆的房內,應秋的角度,只能看清一張木桌子的木腿。

楚淇跨進門去,他轉過頭來道:“秋秋,進來吧。”

應秋小心端着碗,也走進門內,屋內只擺放了一張高高的木桌子,昏暗裏隐隐有點紅色的老舊光澤,桌子下的镂空雕花卻很精致,應秋默默辨認,是小鹿,小馬?還是什麽長角的高大動物。

楚淇将菜碗穩穩當當放在桌子上,應秋也掂着腳丫将飯碗放上桌子,伸着指頭将其推到菜碗旁邊。

楚淇轉頭,右側還有空間,但是卻隔着一張厚厚的竹簾,看不清楚,甚至連光線也透不過去,“祖父,飯菜送來了,我和秋秋先走了。”

語畢,楚淇牽着應秋就要離開,卻聽見竹簾後傳來一聲沙啞蒼老的咳嗽聲,然後便是輪椅滾動的聲響,楚淇一頓,問道:“祖父,您有什麽不舒服的嗎?我去喊鄭伯伯來看看吧。”

但是竹簾後沒有回答,只有一聲拐杖敲級地面的回答,又沉又重。

楚淇卻沒什麽反應,也不曾說話,只是握緊了應秋的手,少年的背脊挺正,側影嚴嚴實實地擋住應秋。

應秋有點好奇地歪過頭,竹簾還是又厚又重,什麽都看不到。

聽不見其餘的回答,楚淇又道:“祖父既然沒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

少年拉緊小姑娘,走出門去。

應秋牽着楚淇的手,卻在走出門後不遠便又回望,那個小屋子只有一個小小的窗子,窗框也很老舊,像是和那張桌子一樣的材質,一面青紗覆在上面,像是小房子的一只眼睛。

在陰影裏,莫名的有些孤寂沒落。

應秋回過頭,看向楚淇的側面,少年的下颌卻繃得緊緊的,手也抓的有點緊,應秋小小聲說:“哥哥,你可以松一點手嗎?”

楚淇回過神來,有些歉然一笑,“我抓疼秋秋了嗎?”

小姑娘微微搖了搖頭,楚淇松了點手指,繼續道:“我們回去吃飯吧。”

應秋點頭。

兩人回去時,餘下的人其實還都沒怎麽動筷,飯菜還是熱乎乎的,衆人有說有笑,愉快用餐。

午後,許雁向夫婦兩人說明來意,鄭長風取出一本百草集,翻開書頁,擺在許凝畫面前,“畫兒,你是喜歡師娘的飯菜呢,還是喜歡花花草草呢?”

許凝畫認真看了看書頁上綠色的枝條,紅豔的花朵,道:“我都喜歡。”

鄭長風又翻過一頁去,卻是密密麻麻的字跡,将一味藥材的特性藥理講述地清楚明白,但是對于許凝畫而言,卻幾乎看不明白,只有偶然撞到三兩個字眼,小姑娘才認得。

“跟伯伯娘娘學醫,就要認識這麽多字,畫兒知道嗎?”鄭長風态度依然溫柔。

許凝畫還是去看書頁上密集的詞句,鄭清妍又問:“如果畫兒喜歡花草也喜歡飯菜,那我教你做藥膳,好不好?”

許凝畫又看看鄭清妍,她的目光從桌上的一碟甘草糕上又移到排隊等待的詞句上,小姑娘沒出聲。

良久,屋內兩人和屋外三人都在安靜等待時,她卻低頭一拜,起身後聲音清脆響亮:“我既喜歡學藥膳,以後可以給大家做好吃的,也喜歡和伯伯學字,我學會了,祖母就不會不舒服,阿瑩姐姐也不會肚子痛,還有秋秋,以後就不會發熱了。”

小姑娘的的眼睛烏黑分明,她很認真,跪在兩人面前,沒有一點遲疑。

夫婦二人對視一眼,又看到門外的許雁、楚淇和應秋,于是衆人不禁微笑。

從這天起,許凝畫就正式拜師學藝,成為鄭家夫婦二人的徒弟。

許凝畫要在夏天學會一本百草集,秋天學會藥理十全,冬天學習炮藥……春去秋來,許雁和應秋,也都在山上,将一同住到來年秋天。

而秋秋的五歲,在竹林的寒露裏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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