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朝堂變
第45章 朝堂變
充南平原災情之嚴重, 已經超出了大部分人的預料,五月接連暴雨,大壩已毀三分, 此後更是迎來雨季, 更難想象到時候的慘象。
但是朝堂上卻沒幾個人能想出法子解決充南問題,皇帝對此大發雷霆, 一時之間無暇顧及如何處置三皇子。
裴容月身為皇子妃,自然也被禁足于瑞王府。
裴家剛剛歡欣于裴元辰的病情好轉,便又焦灼擔憂于裴容月的處境。
太子這個時候也已經返朝參政,而原本抵達充南平原的大臣傳來消息, 洪水上漲的速度越來越快, 所能做的也只是盡力轉移百姓,以求減少傷亡。
皇帝在朝七日, 皇城燈火通明, 大臣們被留在宮中思索對策, 靖城中的百姓既擔憂于遠方災情,又惴惴于皇城肅穆之景。
到了第八日,宮門終于打開, 天子下令,由太子監管救災事宜,而七皇子趙煜, 親身領命,攜靖城長平軍入充南,救災救民。
七皇子所帶軍隊浩浩蕩蕩, 在薄霧冥冥之時列陣整齊, 走出靖城,奔赴充南。
百姓們于長街相送, 只能祈念此舉功勞,七皇子離去後,百姓們自發捐獻物資,由後備運輸攜帶,送往災區。
裴家身為大戶,自然也要有所表示,更何況裴容月身處險境,若是裴家有所貢獻,興許還有一點迂回求饒的餘地。
于是三房夫婦帶着上百名裴家的奴仆,點清白米細面三百袋,并各類常見藥材千斤餘,首先捐入官中。
此後調動各處裴家商行,盡其所有,供給所需,幫助安置災民,此舉慷慨無私,一時之間也确實贏得了諸多贊譽。
而捐款之事自然也少不了,靖城凡是有名有姓的商戶大族,都趕着捐錢出力,宮中更有妃嫔舉辦宴會,以官家禦賜之物為名,鼓勵官眷捐獻錢糧。
裴元辰大病初愈,他不曾出府,這些事情都讓旁人着手安排,倒也不曾讓他費什麽心力,但是只有一件,楚淇卻只是留下一封書信,言明已經跟随趙煜的隊伍,前往充南救災。
裴元辰看過之後,并無驚訝,裴容詩略有感慨,按下不提。
滿城中似乎凝聚起力量,不久後,便聽說趙煜沿路招募上百良醫,收集各色木材材料,抵達受災最嚴重、距離洪水區最嚴重的定江縣,首先便着手于加固本來的水利基礎,疏通河道,加深拓寬。
此後便将定江縣附近矮山處,以浮木山石加以材料,圍着山腳固定後攔截吸收部分雨水。
定江縣下,便是靖朝通往海邊的第一大河支流,衡江,若是能夠撐過第一次雨水期洪水猛漲的節點,便能将水流引進衡江,避免洪水泛濫。
這個工程太過艱巨,除卻質量,還要趕緊趕快。
六月初,靖城暴雨。
靖城暴雨之下,便代表着充南一帶将是更加猛烈的雨水,一時之間,滿城肅穆,幾乎無人游玩作樂,興許大多人都是為了災情而緊張。
六月二十七,傳回消息,洪水已經漸漸退卻,趙煜此舉頗有成效。
一時間滿城歡慶,但洪災過後更重要的便是防疫及救治耕田,趙煜仍需留在定江縣,興許要到萬事齊備後才能回來。
如今聖心已定,這場洪災的影響終于要慢慢平息。
這個時候,也許矛頭便要指向瑞王,三皇子監管水壩工程,卻有此禍端,天子之怒,不知如何。
但三皇子罪行論斷下達之前,宮中卻先傳來消息,林貴妃暴斃于宮室,以庶人身份下葬;緊接着林府被圍,林尚書被廢,一夜之間,男女皆流放邊疆。
靖城嘩然,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麽,這時候,裴家最擔心的,卻是裴容月的安危。
瑞王被圈禁已久,風光不再,可是在帝王親衛看管之下,卻也并沒有遭遇什麽虐待欺淩,這日,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親至瑞王府,将徹查充南水壩之事。
等待是一種漫長的折磨,可是林家已倒,似乎三皇子的命運已經默認注定,并沒有什麽會轉的餘地。
瑞王府裏,自從降臨了天家口谕,得知林貴妃之死,趙烨便将自己關在屋內,不肯飲食,也不肯出來。
裴容月只能守在門外,她不會強行打開房門,可是也不會離開半步,始終觀察着房內的動靜,府內的婢女小厮早已經被遣散,她早就在小廚房裏煨上甜粥。
如果不去看緊閉的王府大門,似乎一切都沒有什麽變化,蒼天依舊如此,雨水過後更顯清新。
裴容月站在門邊,她從心底裏不會相信,趙烨真的會貪墨,真的會偷工減料而至充南水患,可是門外偶爾得來的消息裏,這些似乎真的鐵板釘釘,不可回旋。
她低頭,短短幾個月的日子裏,她的心情已經一再變換,可是時至今日,裴容月還是能看清楚自己的心意,既為夫妻,自然是有難同當,不論趙烨最後的結局是什麽,她都會緊緊跟随,不負情意。
裴容月不過低頭回想的一會,就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剛回頭,房門便打開,趙烨的眼睛很紅,可是臉上已經擦去了淚水。
裴容月心裏泛上一陣酸楚,可是卻無從安慰,只能忍下淚意,輕聲勸道:“我方才熬了藕粉粥,你今天一天沒吃東西,先喝一點吧。”
趙烨擡起眼睛看向裴容月,她一直陪在他身側,不論是風光的瑞王妃,還是和他一同圈禁至今,卻從未有過怨言,他想,他不應該讓裴容月陪他死。
裴容月看他只是盯着自己,心裏擔憂更甚,正要再說什麽,趙烨忽然傾身,将她抱了滿懷。
裴容月微微一愣,鼻子一酸,忍不住回抱而輕輕拍了拍他,“我知你難過,可是只求你,不要糟蹋自己的身體,好不好?”
趙烨只是在她脖頸裏埋了埋,悶悶道:“我知道的,月兒。”
趙烨只是一再收緊臂膀,最後卻又猛然松開,站直身子時,他臉上卻帶上了一點平靜的笑意,隐隐裏一點釋懷,“我餓了,月兒,就吃藕粉粥吧。”
裴容月心裏一松,眉眼間忍不住流露一點笑,可是看着趙烨日漸消瘦的臉頰,還是難掩心疼,她點了點頭,拉住趙烨的手,兩人到了小廚房,炭火只餘一點暖色。
裴容月盛出藕粉粥,趙烨接過,卻只是走到小廚房外的廊下坐着,裴容月也不介懷,只是也陪着他坐下。
小廚房外,正對的小院子裏,一株小山茶開出一點零星花朵,沾染了殘留雨水,一時間有些低垂。
趙烨慢慢喝着藕粉粥,似乎從身體裏慢慢暖和起來,兩個人并排坐着,似乎如年少。
“你記不記得,母妃宮裏,東暖閣裏的那株粉雲山茶?”趙烨忽然輕聲道。
裴容月轉頭看他,“記得。”
趙烨低聲笑了笑,“那會子,你一定要我簪一朵,我不肯,你就硬把我按在地上,我那時候心裏還想,我長大了,一定要離你遠遠的,免得受欺負……”
裴容月眉眼間透出一點清淺笑意,“可是你戴那朵山茶花,是真的好看吶。”
趙烨忍着笑,看向身旁的妻子,成婚不過兩載,可是對他而言,似乎過了很久,如同十數年,他慢慢低聲對自己說,“足夠了。”
一時風氣,樹葉撲簌而花葉飄打,裴容月沒有聽清楚他的話,于是她問:“什麽?”
可是趙烨只是笑着搖了搖頭,他說,“起風了,月兒,我們回去吧。”
裴容月含笑點頭,起身。
暮色即将降臨,瑞王府裏,點起幾盞宮燈,在夜風中搖曳,帶的燈火在長廊上留下點點光影處。
起風了,靖城的烏雲籠罩,還沒有散去。
可是瑞王府這個院子裏,四季好像如常,花木按序開放,她和趙烨很少分開。
這對夫妻,有時一起在院子裏澆花,修剪樹枝,有時一起準置午膳;天色晴朗的日子裏,畫山畫水,寫詞念書。
這樣平靜的日子讓人産生了一種錯覺,似乎天長地久而雲卷雲舒,就會這樣過下去,恬淡而沒有波瀾,瑞王府外的一切都和她,和他沒有關系了。
這樣的想法對不起遠方的平原水患,可是裴容月私心裏卻在祈禱,就這樣下去,這樣的日子,再多一會、再長一點……
可是在一個平平淡淡的日子裏,那天是什麽時候她已經記不清楚了,只知道皇帝的聖旨駕臨,一字一句,宣判了趙烨的命運。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瑞王趙烨結黨營私,暗圖謀反,而貪墨受賄,擾亂朝綱,致使充南水患禍及百姓……”
宣旨的聲音在裴容月耳邊不斷回響,她的眼睛裏漫上來淚水,她聽到,今三皇子趙烨罪責深重,貶為庶人,圈禁于此,終身不得出。
裴容月猛然洩了力,她倉皇間幾乎要歪倒在地,她看向趙烨的臉,可是他是這樣的平靜,一句辯駁都沒有,甚至連對生死的反抗也沒有。
裴容月慢慢撐起身子,她挺直了脊背,她想,不怕。
可是她等啊等,卻沒聽到關于自己的處置,裴容月有些疑惑地擡起頭來,趙烨已經起身,将她扶起來。
裴容月聽到旁人說,她已經不是瑞王妃了,她早就被趙烨休棄,如今的一切罪責,都和她無關了。
裴容月愣愣看向趙烨,他臉上還是這樣平靜的笑容。
然後又聽見別人的聲音,他說,他們說,裴容月檢舉瑞王罪行有功,不應當受到牽連。
這些話越來越像從夢中傳來的話語,她一個字都聽不懂。
趙烨只是握緊了她的手,低聲說,“月兒,走吧,離開這裏。”
裴容月看到大門緩緩打開,門外是裴家的馬車。
裴容月的眼淚像寒風裏的露珠一樣滾落,她顫着聲說,“什麽意思?什麽叫我已經不是你的妻子了?什麽叫我檢舉你?”
趙烨沒有回答,裴容月反手握緊他,冷聲道:“你不說清楚,就休想我走!”
裴元逸這個時候走下馬車,他看到裴容月便沖了進來,他低聲說,“月兒!走吧!”
裴容月沒有回答,只是含着淚冷冷看着趙烨,裴元逸見兩人僵持,只好輕聲道:“休妻才能把你撇幹淨……”
“只是休書就可以保住一個罪人的妻子嗎?那麽檢舉呢,我跟你在一起,我什麽也沒有做!”裴容月死死扯住趙烨,她心裏卻止不住地心慌,她忍不住胡思亂想。
那太監卻忽然道,“裴小姐,不正是您交出了瑞王勾結大臣的書信嗎?”
“我沒有!”裴容月立即反駁,可是腦海裏還在不斷搜尋,這段日子她到底做錯了哪裏,才會忽然冒出來這樣的說法,她心裏不斷回想,書信……
啪嗒,似乎有什麽忽然在腦海裏炸裂,她想起來了。
書信,詩詞,畫卷。
有幾幅畫的畫軸壞掉了,半個月前,一個侍衛請來了人在外院休整,是她交出去的,就那麽一次,就那麽一次。
她愣愣看着趙烨,他卻始終沒有擡頭看她,裴容月臉上的淚水緩緩滑落,她輕聲道:“你不要我?”
趙烨不敢看她的臉,只是慢慢掙脫裴容月的手,裴容月拉斷了指甲卻還是不肯放手,裴元逸只是一遍遍說,“月兒,走吧,我們回家……”
裴容月慢慢忍住了洶湧的淚水,她說,夫妻一場,好歹讓她再與趙烨說句話。
裴元逸只好放手,裴容月扯住趙烨,臉上一個笑容慘淡而自嘲,“只是不知道你還肯不肯與我說話。”
趙烨還沒有回答,讀旨的太監卻道,“裴小姐還是回去吧,此等地步,小姐不可再有什麽差錯了。”
裴容月看了看趙烨的臉,她踉跄了一步,裴元逸緊忙扶住她,裴容月被扶着走出瑞王府,匾額上的光亮一閃,落在裴容月的臉上。
身後,大門緩緩關閉,逐漸縮小,趙烨的身影獨留其中。
裴容月恍惚裏看了一眼藍天,她想,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