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生死離別

第50章 生死離別

這一天, 其實算是個晴朗的日子。

多日的陰雨終于停下,天空的陰霾雖然尚存,但是比之從前, 倒還好了許多。

三皇子病重。

這樣的消息從朝堂上, 傳到靖城的大街小巷,像流傳已久的瘟疫, 得不到一點死氣沉沉的回應,這是衆人心照不宣的結果。

三皇子府的小門裏,進進出出的太醫們,進去時強作鎮定、都如篩糠, 出來時依舊如此。

皇帝得到的結果, 是三皇子恐怕熬不過這兩日了。

天家震怒,皇子圈禁中病重, 竟有人知情不報, 于是又有幾個守衛被處置, 打了數十個板子。

這個消息傳到平安居時,裴元辰正立在窗邊,他聽着亭竹的話, 只是莫名嗤笑了一聲。

早就保不住的兒子,偏還要惺惺作态,拿底下人做戲, 可不曾知道,天下人哪裏是這樣好糊弄的呢?

裴元辰的手搭在窗臺上,觸到了微冷的感覺, 他緩緩一頓, 不自覺望向三房的方向,瓊玉閣不能落入眼中。

裴元辰又垂首, 慢慢收回手,走向自己的書桌。

夜幕降臨之前,裴家又出了一件大事——裴容月要去瑞王府,面見三皇子最後一面,皇帝已經恩準。

這個時候,裴容月身邊的丫鬟卻來請他,說是自家小姐希望裴元辰能一并送她去。

裴元辰沉默一兩瞬,只好答應。

到了府門口的時候,裴元逸已經備好了馬車,他牽着馬,臉上隐隐約約裏遮不住的擔憂,見到裴元辰,也只是強撐着勉強一笑。

裴容月坐在馬車裏,輕聲問:“是二哥嗎?”

裴元辰答應道:“是我,月兒。”

裴容月似乎笑了一下,又道:“謝二哥來送我。”

裴元辰不知此時此刻還能說些什麽,只好看向裴元逸,卻見裴元逸輕聲搖頭,又言,“我們走吧,元辰。”

到瑞王府的只有三人,一路上無話。

到了瑞王府的時候,已經是隐隐夜幕低垂,路上寒涼氣息萦繞,只有一座王府,在夜色裏孤單獨立。

守衛們已經知道了消息,迎上來拉停了馬車,裴元辰和裴元逸跳下來,便回頭去接裴容月。

車簾打開,一雙素白的手伸出來,搭上了兩個兄長的手,裴容月眉眼低垂,走下馬車來。

裴元辰那時卻微微一愣,手心裏妹妹的手指同樣帶着微涼的觸感,眼前的女子盈盈而立,一身槿紫衣衫,略作妝點,清麗中一點素雅。

裴容月慢慢走上瑞王府的大門,裴元逸和裴元辰只是跟在身後,眼見要跨進王府的大門,裴容月卻道:“哥哥,讓二哥陪我進去吧。”

裴元逸一愣,看向裴元辰,嘴上只好答應,“那讓元辰陪你進去。”

裴元辰看向裴容月,她的笑意帶着一點柔婉,裴元辰颔首,随着她進去。

走過王府大門,轉過抄手回廊,朝着王府的後院去,裴容月一路上沒什麽話,王府裏也太過寂寥,幾乎不得什麽動靜。

走到入後院的門前時,門前可見幾個守着的人,于是裴容月忽然在廊下停住腳步,輕聲道:“二哥,你也送到這裏吧。”

裴元辰應聲停下腳步,裴容月含笑回過頭來,輕聲道:“二哥,多謝你。”

裴元辰剛要點頭,卻覺得這話不怎麽對,只是叮囑她:“你且快去,我在這裏等你。”

裴容月又笑了,抿着唇,有些欲言又止,她轉身便要繼續走,可是卻又忽然停下來腳步,扭頭快步走到裴元辰身前,忽然就抱住了他。

裴元辰只當她一時難受,只是輕輕拍着她安慰。

裴容月從他懷裏擡起頭來,輕輕擦拭了眼角的淚,退出裴元辰的懷抱,又帶着笑意和淚意往前走。

在夜風中撲撲朔朔的宮燈下,裴容月含笑,獨身而立,她道:“二哥,我去了。”

“嗯。”裴元辰答應。

裴容月的身影在廊下走遠,沒進那扇被人把守的門裏。

裴元辰立在寒風夜色中,靜靜等待,他不自覺摩挲着手心。

也許過了許久,也許只是彈指一揮間,連守門的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強撐着清醒。

忽然間,裴元辰聽到了一點噼裏啪啦的響動,随之而來的,是一些不易察覺的氣味,他下意識擡頭,卻見後院的天空,已經帶上了一點朱紅的色澤,他一愣。

裴元辰心裏一震,望向後門處,猛然奔跑上前:“開門!”

那幾個守衛面面相觑,可是那股氣味更濃郁了,這次誰也聞出來了,這是木頭燃燒的味道。

守衛們慌忙轉身去開門,裴元辰一腳踹開,展現在眼前的,是不遠處的熊熊烈火,火舌不知疲倦地向上掙紮,妄圖舔向天空。

裴元辰沖進院子裏,奔向不遠處的蓄水缸,可是沒有打水的木桶,他扭身踢翻花盆,匆忙掏出濕土,灌進水去便端着沖到門前。

門上的火焰已經變成了亮白色,燃燒地正旺,滾滾白煙不斷從門縫中滲出來,裴元辰匆匆将濕花盆擲向門扉,那門扉卻只是微微晃動,接着便毫無動靜。

裴元辰反身奔回水缸處,那幾個守衛已經找到了水桶,匆匆忙忙打着水來救火。

可是烈焰這樣熾熱,幾個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杯水車薪,裴元辰搶過一桶将自己從頭淋到腳,又打着一桶水沖到門前,他咬着牙潑上水後,趁着火舌還未反應過來,便用盡力氣朝着門踹,可是這扇門依舊紋絲不動。

裴元辰不曾放棄,依舊踹着,這個時候火焰又卷上來,夜風仿佛助陣,火光在夜空中亂擺。

眼見燒到了袍角,裴元辰只好沖回去打水,這時候裴元逸已經和另外的守衛們沖進來,那些侍衛臉上帶着慌張,匆忙一遍遍打水。

裴元逸看着眼前沖天的火焰,呆了一瞬,他的聲音在此刻幾乎變了調:“月兒!”

門內沒有回音,只有烈烈的火焰不知疲倦地燃燒,這個時候,也許已經燒斷了房梁,只聽見一聲巨大的響動,半邊的房頂垮塌下來,變成了一座巨大的火堆,火焰更旺了。

裴元逸被這一聲驚回神來,他瘋了一般沖向房門,可是這個時候,房子已經徹底被燃燒,幾個侍衛眼見救人無望,只能撲上去按住裴元逸,裴元逸不斷掙紮着,卻帶着幾個人摔在地上,他在幾人的按壓下試圖起身,可是無果。

他只能狂叫着掙紮:“放開我!我要去救我妹妹!我妹妹在裏面!月兒!月兒!”

裴元逸如此模樣,守衛們慌張地看向裴元辰,可是裴元辰只是站在水缸前,手裏的木桶應聲落地。

他渾身已經濕透了,剛剛澆在頭上的水順着臉龐不斷流下來,又在被燒了一點的袍角滴落。

裴元辰看着火光沖天的房子,他輕聲道:“……鎖上了。門已經鎖上了。”

趙烨自然是病的無法起身了,一個被皇帝判了死刑的皇子,怎麽還要如此呢?

他心裏緩緩念,月兒,月兒。

原來你也是這樣的決絕。

漫天火光在深夜,沖破了上空的無休無止的陰霾,濃煙滾滾裏,忽然又落下大雨來。

可是這雨來的太遲了。

房屋不斷地垮塌,院子裏,裴元逸被按在地上,大雨嘩嘩啦啦砸下,裴元辰站着,望着眼前的一切。

雨風撲在他身上,帶來一陣寒顫。

他緩緩摸着手心裏東西,耳邊響起裴容月的話,“哥哥,是我對不住你,是我爹娘對不住你。”

二哥,我去了。

小姑娘的臉龐猶在眼前。

第一次見到裴容月,是在回府一個多月後,那時候,裴容詩夜裏高燒不退已有三日,他不敢松懈分毫,日日守在床前。

來看病的郎中說,只要第四天天亮高熱可退,裴容詩性命便無礙。

于是裴元辰聽懂了他言下之意,他只是點頭,然後如舊守在床前,夜晚在重複的動作裏溜走,他聽着敲過幾輪的聲音,知道還有不久就要天亮。

他低頭,裴容詩這樣小,臉上帶着淡淡的紅暈。

也許他已經開始接受這個結局,在恍惚的痛苦裏,他靠着裴容詩身側的床榻閉上了眼睛。

可是隐約裏,他感到有人在觸摸自己的額頭,他低聲喃喃,慢慢擡起頭來,卻見窗外天色已經大亮,而床上的裴容詩,只是睜圓了一雙眼睛看他。

裴元辰愣住,轉頭看去,身邊正站着一個小姑娘,一雙标志的瑞鳳眼清亮溫潤。

小姑娘看着他,手裏還有換下的毛巾,她輕聲道:“哥哥,妹妹退燒了。”

裴元辰怔怔地點頭,門外傳來低聲的詢問,“可曾見到月小姐?她可曾來了此處?”

小姑娘放下毛巾,輕聲輕腳退出去,她站在明亮的房門口,輕聲道,“二哥哥,我走了。”

愛是在這樣的一瞬間誕生的,恨也是如此消弭的,生死是如此亘古分明地區分了人世間最複雜的情感。

在風與火與雨的齊奏裏,裴元辰低下頭,火光映照在臉上,在他的手心裏,是一枚通透而美麗的玉蟬。

微涼的觸感,混雜着雨水。

在裏面,是這世上最後一枚。

春蠶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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