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風雪飄搖

第55章 風雪飄搖

皇帝剛剛離開秋狩的地界, 出了野獸傷人的事件,官員們不敢馬虎,但是态度卻有些含糊其詞, 言語中只敢早早将這件事情定性, 幾個高官一再向陸家和裴家致歉,只期望能大事化小。

對上運作之後, 尋了個由頭将秋狩提前結束,羽林衛被派遣到此處清掃山林,除去再有野獸發狂傷人的隐患。

盡管這件事實在有些匪夷所思,裴家跟着的十二個守衛竟然無一幸免, 連裴元辰也幾乎是九死一生。

回到靖城的時候, 這件事情也沒有走漏什麽風聲,裴元辰的傷重在手上, 其餘的雖然看着唬人, 但幸好沒有傷及根本, 悉心将養不日便也能夠恢複。

陸良淮的傷重些,回去後另有些嘔吐發熱的情況,只能暫時閉府修養。

到了裴家, 三房夫婦卻直接等在了門前,見人扶着裴元辰走下馬車,便是一臉焦急的上前來, 詢問言語不斷,裴元辰也不做什麽反應,偶然尚有幾聲回答, 面色如常。

走進府中, 走在廊下,裴允城親自扶着裴元辰的胳膊, 撇開了一衆伺候的仆從,低聲道:“你受了傷,這些日子定要好好休息,切莫勞力操心······”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眼前少年瘦削的小臂忽然用力,反手抓住了裴允城的胳膊,突如其來的動作惹得裴允城一愣,餘下的話便卡在口中,可是擡頭,卻只見少年病弱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那雙眼睛一樣的似笑非笑。

下一瞬,少年溫和道:“三叔小心,你且看好路。”

裴允城聞言,卻順着動作去看腳下,原來已經到了臺階處,腳下的石磚花紋繁複,一時讓他覺得腦中有些暈眩。

走下臺階,裴允城還想說些話,裴元辰卻輕輕松開他的胳膊,“三叔便送到這裏吧,今日風大,三叔也要注意身體。”

語畢,不等旁人有所反應,裴元辰便向一邊微微歪倒,面對着風口,抽出一方錦帕捂在唇邊連聲咳嗽,雲畫墩身行了禮,便匆匆掠過裴允城,和亭竹一左一右扶住裴元辰。

平安居的仆從們一個個經過裴允城身邊,就這樣漸漸遮擋住了身後人的視線。

林青宜趕上來立在裴允城身邊,看着逐漸遠去的人影,只聽見他喃喃道:“辰兒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可是這些話能否落進裴元辰的耳中,都不大重要了。

裴元辰等人轉過長廊,她臉上的笑意便已經消失殆盡,“告訴小七,這些日子看好商行,不要出些亂七八糟的污糟事,倘有些不幹不淨,形狀可疑的,只管丢出去。”

亭竹應了,此後便誰也沒有多話。

接下來的時日,裴元辰盡管看起來還是很虛弱,但是商行的事情卻沒有耽誤一點,不出十日,便仍舊可以外出,巡視商行,談攏生意,樣樣做的順利。

冬天悄無聲息地在幾個月後降臨了,這天日頭晴好,連微微飄散的雪屑都散着光,裴元辰照舊到商行去,出了長街不遠,便在街口遇見了陸家的馬車。

陸樨拉着車,不偏不倚橫在裴元辰的馬車前,車簾被掀起來,露出來陸良淮笑意盎然的臉,他朗聲道:“真是巧啊裴公子,竟在此處遇見了。”

裴元辰聞言,一樣掀起車簾來,她面上絲毫沒有驚訝,輕輕挑了挑眉,不緊不慢道:“是啊陸公子,真巧,此處恰好是裴家的街口。”

她的語氣太過平靜,惹得陸樨一時沒有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瞥了瞥裴元辰的臉色,還是慢慢偷笑着憋了回去。

陸良淮卻仍舊笑眯眯地回答:“不巧,我正好知道。”

裴元辰落下簾子,車外亭竹已經從善如流地取出腳凳,随後便見陸良淮登進馬車。

進了馬車,陸良淮極其自然地在裴元辰身邊坐下,将手裏的暖手爐轉進裴元辰的手裏,又不忘朝着裴元辰細細打量。

裴元辰眉眼含笑,很坦然地對上他的目光。

今日裴元辰穿着月白的錦袍,袖口處的顏色因用上白青色的繡線織就竹葉花紋,倒顯得顏色更深些、更亮些,外罩影青色的狐毛大氅,顯得整個人越發俊秀清逸,可是臉上的那種淡淡笑意,又讓眉眼融融如春雪,分明是陸良淮自己盯着人看,卻又不禁有些被這眼神看的退卻了。

陸良淮避開她的目光,自己有些不大自然的咳嗽了兩聲,又忍不住挂上笑意看着裴元辰道:“想來這顏色沒有選錯,果然襯你。”

裴元辰看了看陸良淮今日的一身,他偏愛綠衫,今日卻特地換成蒼葭顏色,配着影青色的大氅,一樣的好看。

裴元辰眼中笑意深了一點,她伸出手摸了摸陸良淮的狐毛領口,“你穿上也好看,難為你找來兩塊一樣的皮子。”

陸良淮也不動,只說,“今日還去芳心齋用早膳吧,昨新到的冬筍和鮮鳜魚,還盼着秋秋賞臉呢。”

裴元辰點頭,陸良淮便笑着喊:“亭竹!”

“聽見了公子,咱們去芳心齋吃魚。”亭竹立即回應。

到了芳心齋,自然坐進了臨河的二樓包間,此處挨着一扇副城門,此時路上還沒有太多行人,來來往往的也大多是到此處用膳的食客。

落座不久,便見各色琳琅的的膳食端了上來,亭竹和陸樨也識趣地坐到外間用飯。

陸良淮先給裴元辰盛上冬筍鮮魚湯,“先喝些湯暖暖,煨在火上一個時辰,正好鮮香開胃。”

見裴元辰喝着湯,陸良淮邊與她夾着蟹粉湯包,邊随口道:“這些時日裴家的生意倒做得很好,我看那個大公子似乎也沒什麽不滿的。”

裴元辰嗯了一聲,放下湯碗才說:“兄長一開始便沒有什麽異議,如今祖父留下的幾個老人也都還算穩當,要說誰不開心,興許只有三叔三嬸。”

“你那個三叔,我最近看倒是很少出來走動了,”陸良淮接着說,“還是要防範着。”

“這個湯和荔酥糕很好,且定些送給我妹妹和姐姐吧。”裴元宸剛說完,陸良淮臉上帶了一點體貼小得意的笑,“早就準備好送去了,想來這會妹妹和畫兒早就吃上了。”

裴元辰看了看陸良淮亮晶晶的眼睛,還是含笑道:“多謝你體貼。”

不多時,兩個人用完早膳,便坐在窗邊用一點清茶,窗外的雪花不知何時大了一些,從窗子裏飄進來一些,遇上煮茶的小爐子便很快融化。

路上已經積上了一層薄薄的雪,沒什麽人走動,故而幹淨而雪白,小河還沒有徹底上凍,一層冰融在河水裏,帶着點恬淡景象。

城門口站着兩個守門的士卒,剛剛換了班,正在風裏吃熱氣騰騰的鮮肉餅,有說有笑地倚靠在城門旁。

裴元辰捧着茶,視線挪上城牆外的景色,灰白的遠影朦胧,她的視線又下落,陸良淮也饒有興致地随着她的目光轉來轉去。

這個時候,視野裏卻忽然出現了一個裹着黑袍的人,死死低着頭,身形高卻瘦弱,一時分不清男女,有些突兀的夾在兩個進城的農戶中間。

這個人吸引了裴元辰的目光,陸良淮也微微側頭看他。

眼看檢查的士卒擺了擺手讓黑袍人前方的農戶通行,那黑袍人卻忽然将農戶推翻在地,散落的竹筐阻擋了士兵的腳步,然後便立即發足狂奔,沖進城內。

兩個吃餅的士兵下意識直起身子阻擋,誰知道那人力氣十分大,兩人都是撞的一踉跄,士兵往後倒了幾步,手裏的餅也抛了出去,落在雪地裏。

而黑衣人似乎更嚴重些,直接摔在雪地裏,他慌忙爬将幾步,可卻在地上趴着捧起掉落的肉餅,便狼吞虎咽起來,絲毫不顧身後追上來的士兵,連手裏沾染了灰土的雪也吞進肚子裏去。

身後的幾個士兵一時也愣住了,有些不明白這情況,男人慌裏慌張吃了餅,似乎才忽然驚醒過來,在雪地裏踉跄着爬起來要跑,可是身後的兩個士卒立即将他按翻在地,那人這時候才哭叫起來,聲調嘶啞尖銳,一時分辨不清他究竟在喊些什麽。

一個士兵用長槍挑開他裹着的破爛鬥篷,才看清楚這是一個形銷骨立的男人,頭發雜亂灰白,碰見日光倒像被火燒了一樣,更加崩潰地哭喊着,試圖用兩只幹柴似的手遮住自己。

這場景惹得三三兩兩的路人駐足觀看,進城的農戶也遠遠站在一旁,圍着男人的士兵也是面面相觑。

忽然,其中一個士兵似乎觀察到了什麽,立即彎腰一把掀開了男人脖子上掩蓋的爛鬥篷,男人雖然想阻止,可是鬥篷一撕便開,起不到什麽作用。

可是緊接着,陸良淮和裴元辰便看到那幾個士兵受驚一般霍然散開,一旁的一個農戶也尖叫起來:“疫病!這個人有疫病!”

此話一出,不止站在四周看熱鬧的人,連樓上的人都吓了一跳,紛紛散開,只留下男人徒然在地上哭叫。

這個時候男人的聲調更加離奇驚悚了,幾乎要喊破嗓子,這時裴元辰才依稀聽出來男人的喊聲:“我沒有病!我沒有病!別殺我!別殺我!”

可是男人脖頸上,赫然是一塊塊爛瘡一樣的皮膚,任由他怎麽哭喊解釋,士兵們還是壯着膽子,拿起長槍要将他架起來。

男人卻誤以為要将他就地格殺,他一邊瘋狂掙紮一邊悲憤喊到:“你們根本不顧旁人生死!我是來告禦狀的!我要告禦狀!南邊的人要死完了!江州人要死絕了!”

此話一出,如平地驚雷,裴元辰和陸良淮對視一眼,具是肅然。

雪落下的時候,男人的聲音久久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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