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至饒川
第59章 至饒川
平山鎮果然是空的, 而且肉眼可見人們曾經匆匆離開的痕跡。
還算幸運,那兩個孩子的娘親雖然病得厲害,但并不是極其嚴重的時疫, 一時還不會危及性命, 商隊的郎中細心醫治,加之飲食得當, 不日也能恢複。
第二日,整出一輛馬車将生病的婦人安置好,商隊便整裝出發,踏上前往饒川的道路。
兩個孩子, 男孩叫做齊玉韬, 女孩叫作齊玉雅,确實是山上獵戶的子女, 只是家中的父親到了哪裏, 兩個孩子自己也不清楚;而母親一時半會還處在昏沉之中, 具體的情況暫且擱置。
裴元辰等人照舊是自己騎馬,天氣越來越冷了,風雪已經變成了常态。
商隊現在只敢不時地換班上馬車吃飯休息, 現在這個時候,前路是不知生死的饒川;後路,越過江寧城, 誰也不知道靖城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雲畫騎着馬趕到了裴元辰的身邊,她遞上一個熱乎的餅,裴元辰接過, 一言不發地啃着。
她吃得很快, 連烤餅的香味還沒有嘗出來,鬥篷上凝結出一層冰晶, 偶爾從脖頸處灌進去一點冷風。
這個時候,身後傳來話語,李伯松身邊跟着的,名叫左寧的灰衣少年,騎着馬趕上來喊道:“公子!玉韬、玉雅的娘親醒了!”
裴元辰手裏還捏着一小半的烤餅沒有吃完,聽到這個消息,她立即回身勒馬,匆匆往馬車去。
登進馬車,她小心地掀開厚厚的車簾,盡量不讓寒風溜進車廂,身子剛剛探進去,撲面而來的,便是一陣溫暖的氣息。
這輛馬車還算大,最裏側便是一張床榻,田邈正給剛剛醒來的婦人把脈,身邊還圍着兩個孩子緊張地關注着。
床榻前沒幾步,還擺放着小碳爐和茶桌,裴元辰一時顧及自己身上的寒氣,并沒有上前,只是遠遠坐在車門處。
田邈把完脈,十分欣慰道:“夫人的身體底子好,現在從脈象上來看已經平穩了很多,再吃幾副藥調理些日子,便能大好了。”
那婦人聲音還有點虛弱,但還是道:“多謝先生。”
田邈知道她還有事情要問,便自覺離開床邊,搭上鬥篷後便出去了。
他剛出去,左寧便笑着探進來頭,臉頰上被風吹得紅撲撲的:“玉韬、玉雅,要和哥哥出來騎馬嗎?”
兩個孩子都很懂事地對視一眼,便乖乖點了點頭,左寧和亭竹一人一個,将兩個孩子包在懷裏騎在馬上。
裴元辰身上的寒意消散了一些,她慢慢坐近了一點,靠近茶桌:“夫人感覺如何?”
婦人有些虛弱但溫和地微笑着,輕聲回答:“已經好多了,多謝公子搭救,若非公子,我和兩個孩子還不知道能撐多久。”
“我只是恰巧碰見了兩個孩子,若非如此,怕是要直接到平山去了。”裴元辰溫聲答道。
看眼前婦人的臉色還好,裴元辰繼續問道:“還不知道怎麽麽稱呼您,我姓裴,名元辰,夫人喊我元辰即可。”
“我姓杜,單名一個瑾,玉瑾之瑾,平日裏大家都喊我杜娘子,公子也這樣喊我便是。”杜瑾說着,微微咳嗽了兩聲。
裴元辰取出桌下的木盒,向碳爐裏添進去一些碳塊,又解了身上的披風,随手搭在一邊,倒出一盞熱茶,便小心地挪到了床榻邊,“杜娘子喝些熱茶吧,潤潤嗓子。”
馬車微微地晃動着,裴元辰端着茶盞,看杜瑾慢慢坐高了一點,便遞過去一個枕頭墊在她腦後。
靠的穩當了,杜瑾伸手接過熱茶,雖是小口地喝着,但是耐不住昏迷時間有些久,兼之發熱,現下剛醒來正是口幹舌燥,不覺便喝空了大半盞。
裴元辰接過來茶盞,自覺又添上了一些,擺在床榻邊的小幾上。
杜瑾解了口渴,這才有心思打量起眼前景象來,便見又坐回到茶桌邊的少年啓唇問道:“我聽玉韬所言,平山的人都逃去饒川城了,不知可是真的?當時情形又是如何,還要勞累杜娘子告知一二。”
杜瑾微微回想,便道:“我想正是如此,當日米糧價高,連我們平山也被波及,可是到了後來,再高的價錢也買不來糧食了,原本秋天的時候我們仗着靠近山水,挖野菜獵野物還能支撐,可是後來眼見到了冬天,官府還是沒有來赈災,大家便慌張了。”
說到此處,杜瑾微微停頓,喘平了兩口氣,繼續道:“我們距離江寧是最近的,大家便想着到江寧去,可是還不等動身,便有幾個青山村的村民跑到此處······”
說到這裏,杜瑾的眼睛裏慢慢湧出來一點淚水,有氣無力地順着鼻側滑落,“他們、他們說江寧已經關城門了,不肯向任何人賣糧,也不準進城,聽說這消息,大家當時雖然有些慌張了,但卻還是心存僥幸,于是鎮長帶着些男人,拉着車要到江寧去。”
“你的丈夫當時也在其中嗎?”裴元辰輕聲詢問。
杜瑾伸出細弱的手腕,擦拭去臉上的淚水,低聲應了:“我們那時還在鎮子上,各家各戶聚了錢財,只希望高價還能買來一些糧食,可是誰知道、誰知道他們一去便沒了消息······”
杜瑾忍不住啜泣了兩聲,斷斷續續道:“我原本還想去尋他,可無奈竟然不争氣,病倒了,那天晚上,鎮子上的人都跑了,說是饒川那邊在派糧,可我實在走不了,便只好帶着兩個孩子躲到了山上的屋子裏······”
說到此處,平山的情況似乎已經明了了,裴元辰抽出幹淨的手帕遞給杜瑾,只能輕聲寬慰:“杜娘子不要難過,你如今只需要安心養病,旁的不要多想。”
杜瑾接過帕子,勉力忍道:“是······多謝公子。”
杜瑾擦幹淨臉上的淚水,只是支撐着和裴遠辰說了這一會的話,她已經不自覺感到了疲憊倦怠,閉着眼睛壓制悲傷的時候,頭微微一偏,随着藥力便有陷入了沉睡。
裴元辰見她已經睡熟了,又披上了披風,輕輕起身推開車廂門走出去,馬車走慢了些,她跳下馬車,立在路邊,觀棋踩着雪、牽着馬過來。
裴元辰攏緊了鬥篷,她看着眼前一趟趟走過的馬車和貨車,沒有出聲。
觀棋走到身邊,裴元辰翻身上馬,兩個人騎着馬并排走着。
“饒川距離這裏還很遠,如果按照平山的情況,怕是方圓大大小小的城鎮居民都往那裏去了,”觀棋迎着風開口,“公子,不如我先帶一隊人快馬走一趟,若是沒有什麽異常,咱們再過去吧。”
裴元辰輕聲答應,觀棋回身勒馬,不多時便帶着十數人快馬加鞭,自一旁抄近道離開。
觀棋探路的隊伍在接下來十數天裏都不斷傳來消息,果然一路的城池村鎮都沒有了人煙,商隊只能默默朝着饒川前進。
十二月十一日,平明飄雪,裴家商隊即将到達饒川地界。
觀棋已經帶着人同商隊彙合,只要翻過眼前的山川,就能順着大路抵達饒川城外。
商隊在霧色明明中順着大路向上攀爬,裴元辰和觀棋一同帶着人快馬趕在了商隊的前方,不遠不近地帶領着身後的衆人。
忽然遠遠的,眼前山林樹梢上,不知道是霧氣還是煙火氣息,連綿一片,幾乎籠罩了天際。
裴元辰盡力仰起頭來看,馬蹄聲在耳邊回響。
她低下頭來平視前方,已經走到了道路上升的盡頭,越過去,便是視野開闊的下坡路,不僅她們可以視野開闊地見到饒川,饒川的人也可以毫無遮掩地看到商隊。
商隊的速度沒有降下來,不疾不徐。
終于走到了這條路的最高點,裴元辰下意識勒馬停了下來,看向了眼前的景象。
那不是白霧,不是山間寒冷所形成的寒氣,而是燃燒的爐火所帶來的煙火,是蒸騰的食物翻湧,飄走的香氣;眼前平地之上,搭建結實仔細的帳篷俨然,成排成列,數以千計。
帳篷的邊界上,以沙袋木栅為界限,将帳篷區牢牢保護起來,而其間還有巡邏的百姓帶着火把來回穿梭。
再往遠處看,饒川城的城門大開,士兵們正擡着今日的炊餅往外運送,百姓們雖衣着老舊,可是保暖得當,臉上洋溢着誠心實意的笑容。
正當此時,一輪白陽跳出天際,寒氣四散潰逃,天邊可見的,是一圓火紅的暖陽。
饒川到了。
忽然,一個站在帳篷邊的小孩,正被自己的娘親用熱水擦臉,他在睜開眼睛的時候,趁着太陽帶來的光線,一眼便看見上坡大路上,騎着馬的裴元辰。
他伸手指過來,大聲喊道:“娘!又來人啦!”
他的母親停下手裏的動作,随意地在身上擦了擦手,扭過頭來看,立時驚喜地叫道:“果真是又來人啦,不知道這次是從哪裏來的災民,可真是厲害,寒冬臘月還能趕到這裏……”
一圈的人已經注意到了這裏,大家直起腰,轉過身,一起望向山坡上。
可是漸漸的,出現在視野裏的,不單單是一個騎馬的瘦弱少年,那少年身後,像陽光一樣湧上來的,是一輛輛高聳的馬車,緩緩地順着坡道走下來。
四下鴉雀無聲,忽然,在寒風招展裏,揚起來一面旗幟,光波盎然下,一個大字有序地來回飄揚。
起初的小孩費力地眯上眼睛,認道:“裴……娘,娘!那個字是姓裴的裴!”
饒川城到了,迎來了裴家的商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