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故人有尋

第60章 故人有尋

饒川城門四面大開, 迎接所有前來逃難的災民。

裴元辰的商隊在外停留等待,觀棋、亭竹和雲畫陪着她一同走進饒川城。

剛剛迎着衆人的目光走進城門,便見遠遠一個穿着棕色冬袍的男人被一群士兵簇擁着飛奔而來, 沖到幾人眼前時還不慎腳底打滑, 被身邊的年輕人扶着站直了身子,顧不得自己, 便立即樂呵呵的,臉上難掩激動的神色:“這位可是裴公子?”

裴元辰默默點頭,眼前的中年男人十分激動地握住她的手,“你們是來赈災的?朝廷那邊知道了?”

亭竹在裴元辰身邊默默吸了一口氣, 眼下四周圍的街道上眼看就圍滿了人, 不論是什麽消息,想來也不好直接在人堆裏說, 于是他趕忙上前道:“您是饒川城的主事吧?不然我們暫且到府衙裏慢慢說?”

那男人偏頭看向亭竹, 立即一疊聲地應承道:“是是是小公子說得對, 幾位遠道而來想必是累了······”

可是只見這官吏左右看了一遍,便拉着裴元辰的手往一邊走去,還有些自言自語道:“府衙裏現在住滿了人, 也不好待客,公子不嫌棄這個茶攤還能坐一坐······”

言語間幾個人便走到了街邊,圍觀的人立即散開, 露出身後的一個小四方茶桌,幾個年輕士卒殷勤的圍上去看座收拾,其動作一氣呵成。

中年官吏扶着裴元辰坐下, 又一一将亭竹、觀棋也如此讓上座位, 碰見雲畫,便很是客氣道:“這位小姐且請坐下吧。”

雲畫不好拒絕, 便也坐在了一條茶凳上。

只是如此一來,裴元辰一行四人,便嚴嚴實實将茶桌周圍的座位給占滿了,誰知那官吏毫不在意,提着茶壺給幾人倒茶後,便樂呵呵地站在了裴元辰的身邊。

裴元辰看了一圈,仍舊是士卒官吏,還有百姓們圍了一圈,她欲言又止,還是放棄了。

這官吏卻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垂着手站好,笑眯眯問道:“我聽說裴家是有名的商行大戶,不知道裴公子來這裏是要走商嗎?”

裴元辰默默嘆了一口氣,道:“是來赈災的。”

周圍的人立即高興地一齊睜大了眼睛,那官吏更是高興的伸手拍上了裴元辰的肩膀,“果真如此嗎,早就聽說裴家人宅心仁厚、福德雙全,如今看來,真是人如其名······”

裴元辰默默打斷了官吏要誇贊下去的話語,問道:“敢問您尊姓大名,我也好稱呼您。”

這男人也不惱,仍舊是笑眯眯道:“我姓茍,茍不教、性乃遷的茍,您喊我茍主事、或者茍夫子都行,沒當官以前在這饒川是個教書的。”

裴元辰聽了,便站起身來拱手道:“茍主事,您且随我去看看我帶來的貨物吧,總要先安置下來。”

茍主事笑起來,便帶着人讓開路,“裴公子說的是,說的是。”

衆人終于又走到了饒川城外,裴元辰的商隊已經聚集到平地上,上百架貨車有序地排列在帳篷區外,安靜地等待着。

茍主事在裴元辰身邊走着,臉上的笑意随着靠近商隊的動作越來越大,裴元辰走到李伯松帶着的貨架前,李伯松立即松開綁着貨物的麻繩,掀開油布,撇開紛紛滑落的雪花,撬開松板箱,從中搬下一個漂亮的松花瓷器大瓶。

茍主事看到此處,臉上的笑意落下去了一點,忍不住有些困惑地看向了裴元辰,但是也沒有立即提出疑問。

他看着裴元辰淡定地走到那瓷器大瓶前,伸手拔出了瓶塞,只是道:“茍主事,您且請看。”

茍主事身邊的三個小士兵推着他一起上前來,低頭朝着松花大瓶看去,這一看不要緊,立即下意識地一起驚呼——美麗的瓷瓶在雪地裏安靜地站立着,瑩潤的瓶口裏,擁擠着簇擁着,堆滿了飽滿圓潤的大米,色澤雪白,一時竟晃花了視線,幾人的眼睛裏,都泛起了淚水。

茍主事的嘴唇無法控制地顫抖着,他的眼睛裏滾滾落下淚水,猛然擡起頭來,一個跨步便到了裴元辰身前,他握住裴元辰的手,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好半響,他才用衣袖擦去臉上的淚水,哽咽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多謝······”

他只是一聲聲重複着,然後擡頭望向了李伯松,大聲道:“多謝你,多謝,多謝······”

他一遍遍望過去,一遍遍重複着,望向裴元辰和李伯松身後,沉默的站立在貨車邊的護衛,馬夫,夥夫,還有随從們。

終于,他很懇切地,大聲道:“多謝諸位,多謝諸位雪中送炭吶!”

饒川城容納了了上萬名災民,早已經到了艱難度日的時候,裴家的商隊來得及時。

喊來饒川城的将士們,同裴* 家商隊的人一起,将滿車馬的糧食一起送進饒川城的糧倉。

沿路的百姓們歡呼雀躍,看着上百輛馬車緩緩走進城池。

裴元辰和茍主事走在一起,兩個人牽住了缰繩的兩邊,裴元辰轉向路旁的百姓,這個時候正是用早飯的時候,大人們端着碗米粥正喝着,孩子們懵懂地看着路上的動靜,或站着,或坐着,但無一例外地,手裏都拿着一塊熱氣騰騰的大餅。

裴元辰對着其中一個小孩露出一個清淺的微笑,随後便默默轉回了目光。

身邊的茍主事眼睛裏還閃着激動的光,不時興高采烈地回應着路邊人的問好,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細膩的汗水。

裴元辰的目光下移,茍主事的袖口裏,破碎的布料攔不住微薄的、發黑的棉花。

裴元辰沒作聲,只是輕輕咳嗽了一聲,茍主事循聲關切地望回來,又跟着裴元辰的目光看到了在自己袖口微微招搖的棉花,立即很不好意思地騰出一只手将棉花塞回去。

饒川城的糧倉所在正是府衙的背後,循着高牆築起嚴密的保護,守在門口的護衛遠遠就迅速打開了門閘,放開路道,邀請衆人進入。

只是進去後,遇上最近的一個庫房,裴元辰不經意一瞥,卻見裏面仍舊堆着滿滿當當麻袋,她心下微微思忖,卻聽到茍主事對她道:“公子別看啦,裏面都是沙子。”

裴元辰看着笑眯眯的茍主事,輕聲問:“饒川城的糧食已經不多了嗎?”

正當此時,一個幫忙卸貨的小官差笑着道:“何止是不多,要是您沒來,恐怕沒多久就要吃完了,咱們這些兄弟們,早已經是一天一頓了。”

看衆人已經卸下幾麻袋來,茍主事便指着裏側的院子:“都放在裏頭的倉庫吧,不要放在這外面。”

有了糧食,這些年輕官差們都仿佛打了雞血,一人扛着一麻袋,高高興興地往裏進。

茍主事又說:“再過一個多月,縱然再省吃儉用,怕也是要斷糧了,可是不敢讓外頭的人知道,只好搬了一些沙子放在這裏,起碼不要讓百姓們驚慌。”

裴元辰垂首聽着,她和茍主事手裏也并沒有閑着,一起解開馬車的麻繩,擡着糧食往夥夫們的肩頭上放,茍主事仍舊在絮絮叨叨地講着話:“起初出事,其實還要感謝一部分商行的老板,慷慨捐贈,其實饒川的官倉分量,本地居民吃上一年是足夠的,可是四周圍投奔而來的百姓也不能視而不見······”

茍主事語氣剛落,便忽然直起腰來指着一處的士卒大喊:“阿柱你個臭小子,倒完糧食手腳放輕!別把好好的瓷器給磕壞了!”

随後他環視一圈,大聲喊道:“且收拾出來幾間幹淨的庫房,好生将商隊的瓷器綢緞安放好,不要粗手粗腳地跌壞碰爛了!”

話音剛落,迎來一圈的回應,茍主事這才轉過頭來繼續做事。

裴元辰默默道:“其實綢緞也只有一層皮,裏面是禦寒的棉布,取出來之後且都做些冬衣。”

茍主事嘿嘿一笑,“公子真是用心。”他臉上洋溢着不容忽視的笑容,可是卻又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嘴裏還嘟囔着,“真是年紀大了,眼睛總是酸······”

等将所有的貨物收拾安置妥當,已經到了午後,衆人都是滿頭大汗,可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卻都是遮也遮不住的笑。

茍主事帶着衆人到了府衙的待客堂,廚子們已經準備好了飯菜,只等衆人回來,又是滿滿當當、熱熱鬧鬧地坐了一片。

落座之後,才看到桌子上還擺着溫着的酒,茍主事高興道:“公子別嫌棄,今日高興,且請飲幾杯,權當接風洗塵!”

倒了酒,頭一杯不消說什麽話,先是敬給了裴元辰,第二杯便是李伯松、雲畫和亭竹幾人。

茍主事一口熱飯熱菜還沒有吃,便是幾杯酒下肚,臉上立即泛起來紅潤的色澤,他猶自不在乎,熱切地敬着商隊衆人,一杯接着一杯,一桌接着一桌。

等他被幾個商隊的護衛勸着饞回了主桌,已經是有些微醉的狀态,腳下虛虛地坐回去。

衆人都已經動筷子吃喝,茍主事卻連菜也沒吃,只是高興地喝着酒,李伯松這時候問:“主事,城裏只剩下您一個官員了嗎。”

聽到這句話,茍主事剛剛灌進去一大杯烈酒,滿足地喟嘆一聲,随後便笑着擺擺手道:“害······這都是酒惹得,旁人都收拾東西跑了,偏我一個人醉倒在房裏,這不!就被逮住留下來了!”

他這話裏帶着濃濃的自嘲笑意,立即惹來了周圍一片的笑聲。

“饒川城這麽大,還要接收往來的災民,茍主事辛苦大義。”李伯松起身,認真拱手道。

茍主事立即提着酒壺站起身來,與其碰杯,随後又跌坐回去,“您這話言重了,擔不得,擔不得啊。”

裴元辰吃了一口熱菜,卻聽到身旁的茍主事說:“我不過是個七品小官,留在此處自然是我的職責,諸位遠道而來,才真的是讓人可敬。”

雲畫輕聲問:“我聞此處似乎還有些藥味,究竟是送到哪裏了?”

茍主事長嘆一聲,“您既然都帶着藥材來了,我怕也不好隐瞞什麽,”他放下酒杯,繼續說:“我不知您是怎麽得到的消息,但江州确實起了疫病。”

他似乎喝多了酒,臉上紅了一片,連帶着眼睛裏也是,“只是起始之地不在此處,是在離我們更遠的地方,要一路紮進安山地界,是從那裏的鎮安村傳出來的。”

幾人對視一眼,安山是江州為數不多的連綿山脈,地廣人稀,于此處相隔甚遠。

這個時候,卻又聽見茍主事嘟囔:“也不知道楚兄怎麽樣了······到了安山沒有······”

這聲音太小,可是卻聽得裴元辰一震,她的心無法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只能強行穩定住語氣問:“您說的楚兄,叫什麽名字,他難不成去了安山嗎?”

茍主事回複:“楚兄大義,安山的災情要嚴重得多,可是無人過問,他便帶了一些願意去的人趕過去了······算起來,他已經走了兩個多月了,興許已經到了。”

可是他的臉上無法掩飾地浮現出憂心,喃喃道:“應該是到了,可是這麽久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裴元辰慢慢道:“他可是單名一個淇字?”

茍主事擡起頭來,“公子怎麽知道?正是瞻彼淇奧之字,公子難不成也認得他?”

“認得,”裴元辰慢慢回答,她垂下眼睛,心裏已經有了新的打算。

滿廳堂的熱鬧,窗外不斷湧現的陽光。

裴元辰有了新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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