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和上回一樣,秦王并沒有在琅玕殿久留,說完了想說的話就走了。
他走了之後,應津亭看了看坐沒坐相、已經趴到另一張桌案上的雲清曉,說了句:“你都這歲數了,還離不得家?”
方才秦王一說起雲清寒,雲清曉那眼睛跟鑲上了夜明珠似的發亮,想注意不到都不行。
雲清曉眨了下眼,擡起腦袋,心想他怎麽就“都這歲數了”?
“陛下,臣童心未泯,的确離不得家。”雲清曉幹脆理直氣壯。
應津亭微微挑眉:“你不是失憶了嗎,對靖安侯府感情還這麽深?”
雲清曉輕咳了下:“……總歸是不一樣的。而且臣重傷醒過來之後,只聽說臣有個離家在外戍守三年的兄長,卻還沒見過,本也好奇……陛下,明日臣的兄長若是入宮拜見您,到時候臣能不能随兄長回家,待兩日後的端午過了再回宮來?臣也許久未見祖母了。”
這請求是人之常情,按着應津亭這幾日對雲清曉的縱容來看,應該是會答應的。
可應津亭擔心雲清曉那張嘴,所以做出沉思的模樣,想了想才說:“不行,你既是禦前侍衛,便應當長伴君側,與其想那些悲歡離合,不如性子沉穩些,也讓你家裏人放心。你忙着辦差回不去,朕相信襄宜郡主和靖安侯會理解的。”
聞言,雲清曉心想完了完了,這皇帝什麽都答應他,甚至能配合幾次、幾個時辰地幹坐着讓他畫,但是就是不讓他出宮,這不是斷袖盯上他了是什麽!
雲清曉臉上的“悲戚”太晃眼,應津亭微一挑眉:“你這是什麽表情?”
雲清曉沉重地搖了搖頭:“沒什麽,陛下,臣想出去走走。”
應津亭颔首:“去吧,別再背後嘀咕朕。”
當面嘀咕這種事雲清曉從來都不幹,每回都是憋到轉身走出常人耳力範圍了才“不吐不快”。眼下聽到應津亭這話,又想起前面這幾天老被應津亭打斷他的自言自語,于是雲清曉忍不住納悶。
“陛下,臣嘀咕的時候您真聽得到嗎?”雲清曉問。
Advertisement
應津亭微微一頓,然後理所當然地說:“自然,不然為何總能在你瞎嘀咕時及時打斷?雲侍衛,朕的耳力比你以為的要好。”
雲清曉回憶了下:“可有時候臣才剛開口,甚至話都沒說出來……”
“看你轉身之前的表情,還有離去的腳步,就知道你會不會抓緊時間背後說朕了。”應津亭道,心想不管你打算說什麽,當然都得趕在你完整說出來之前打斷掉。
不然萬一被系統記錄了怎麽辦。
雲清曉想了想,索性接着一氣問完:“陛下,您為什麽非要阻止臣背後嘀咕呢?”
應津亭挑眉:“你身為臣子,當着面轉個身就非議朕的言行,朕沒治你不敬之罪已經是很寬厚,你居然好意思問朕為什麽要阻止?”
聞言,雲清曉輕咳了下:“臣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您老惦記着這事,不覺得很瑣碎、很麻煩嗎?”
所以雲清曉真的忍不住往“你那樣說話就不像他了”那種惡俗橋段去想……
應津亭沒想到他想那麽歪,從容地回答:“不麻煩,朕心眼小,見不得旁人暗裏非議朕,像朕見不得人似的,故而你若是以後有什麽話,好的壞的都當面說最好。”
雲清曉眨了眨眼,又覺得應津亭這話也說得通。
畢竟應津亭在異國他鄉為質十五年之久,日常只怕是出入總得小心翼翼,也被人當面指着當談資慣了,不喜歡類似那樣的作派也很合理。
但還是無法解釋這幾天應津亭為什麽待他那麽友善,乃至縱容!
“那臣出去散散步了。”雲清曉重提。
應津亭微微點頭,看着雲清曉悠閑着步子走出去。
——應津亭在試驗過後發現了,雲清曉雖然是個享樂好懶的小少爺,但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
雲清曉遇事遇人想要吐槽那就幾乎是一時半刻都等不了,腹诽的形式也滿足不了他的傾訴欲,非得自言自語嘀咕出來不可。但若是吐槽情緒正好時被掐斷了勢頭、嘀咕沒能順利說完,這凡事不往心裏擱的小少爺那股氣沒了也就作了罷,不會再惦記着。
某種程度上說,還挺好伺候——
好伺候的雲二少爺這回記住了應津亭的話,控制了表情和走路的步子慢悠悠出了琅玕殿,然後輕哼了聲。
“耳力好?還能千裏耳不成,現在我整個人都離開了你的視線,看你還能不能發現我在念叨。”
雲清曉正好從花叢邊上走過,順手就揪了朵花拿在手裏轉着花杆把玩,哼哼完了又忍不住唉聲嘆氣:“完蛋了,我到底還能不能出宮了?都怪我這張烏鴉嘴,進宮之前說什麽‘又不是來當娘娘的’……可天生麗質也不是我的錯啊!而且為什麽我天生麗質吸引來的是男人?”
又過了會兒,雲清曉把慘遭蹂躏的花一丢:“算了,等家裏撈我,現在想想等會兒晚膳吃什麽……不如來道醬肘子吧,我要把整盤菜都塞進應津亭這個可惡的斷袖嘴裏,噎得他今天晚上睡不着覺!”
雲清曉自娛自樂地“打擊報複”,不能真這麽幹也不妨礙他口嗨得起勁,然而他鼓唇搖舌得歡快,琅玕殿內的應津亭還沒吃上醬肘子就已經被噎得要死了。
系統剛才通知他,今日新的任務是晚膳時把整盤醬肘子塞進應津亭的嘴裏……還要讓他因此今晚睡不着覺!
睡不着覺倒是小事,但是整盤醬肘子……
應津亭感到頭疼,就這麽會兒沒看住雲二少爺,就又給自己添了一樁麻煩事了。
然而應津亭也忍不住納悶,好奇雲清曉是怎麽嘀咕到要他吃醬肘子上的,于是便讓系統回放了“宿主拟定計劃”的畫面證據記錄。
系統剛才通知時是沒說“斷袖”這詞的,畢竟對系統而言不是有效信息。
于是看到雲清曉振振有詞地說他是“可惡的斷袖”,應津亭再次被重重噎住了:“……”
這混賬公子哥在胡說八道什麽!
應津亭趕在混賬公子哥回來之前,先狀若随意地來到殿門前,吩咐了守在外面宮人稍後晚膳不能少了醬肘子——但是醬肘子越小越好、同盤裏也別亂加別的配菜,然後讓人把在琅玕殿前後園子裏亂溜達的雲清曉叫回來。
“朕許久沒有單獨用過膳,今日晚膳想獨自用,你也獨自在住的偏殿用膳吧,朕方才吩咐過讓人直接把你的晚膳送到偏殿去。”應津亭對雲清曉說道。
還是和之前一樣的顧忌,畢竟雲清曉剛在外面嘀咕過醬肘子,他這邊晚膳就真吃上醬肘子了,難免惹人遐想——說到遐想,應津亭更加無奈。
他沒想到雲清曉居然還挺臭美,就因為這幾天對雲清曉好了點,這小少爺就把他當斷袖看待,真是叫人覺得匪夷所思。
偏偏雲清曉沒當着他面嘀咕這話,他也不方便用“朕有暗衛盯着你”這種借口——不然既暴露了自己這傀儡皇帝并沒有那麽孑然一身,又顯得他好像特別在意雲清曉的一舉一動、反倒更解釋不清了——所以應津亭只能在心裏憋悶,連當面對雲清曉咬牙切齒一句“朕不是斷袖,更沒有觊觎你”都不行。
但心裏越想越憋屈,于是應津亭在雲清曉離開主殿、準備去偏殿用晚膳時,對他耳提面命了句:“雲侍衛,說話之前要好好想清楚,不要妄言。”
“嗯?”雲清曉愣了下,回頭看向應津亭。
因着應津亭說這話時正好是雲清曉轉身要離開的時間點,所以雲清曉頓了頓之後,根據之前的經驗來看,覺得應津亭這是又在提醒他不要背地裏說他這皇帝的壞話。
于是雲清曉莞爾一笑,一無所知地真誠回答:“陛下放心,臣不敢造次!”
應津亭:“……”
應津亭頭一次覺得他真是惹不起一個人。
玉英房送來琅玕殿的晚膳,給雲清曉那邊的那份自然沒有他“點”過的醬肘子,應津亭這邊則端上來了一份禦廚們能呈上來的最小的醬肘子。
看着這盤硬菜,應津亭面無表情地想到“不成體統”和“斯文掃地”……真是托雲清曉的福了,他居然要吃完這麽一盤菜。
再過幾天,等雲清曉那裝滿吃喝玩樂的腦子清空得差不多了、不大可能一下想到他自己今天提過醬肘子的話之後,應津亭尋思着一定要再讓玉英房弄這道菜上來,換成醬豬腦也行,給雲二少爺補補,也噎得他睡不着覺才好。
應津亭被醬肘子膩得腦仁都疼,灌了不少茶水,最後整頓晚膳其他的什麽都沒動,全給撤下去了。
雖然應津亭不貪口腹之欲,但這麽一頓飯還是吃得實在糟心。
再想到雲清曉,應津亭沒看到他也能猜到他肯定沒心沒肺吃得正高興,光是想想這心裏就更憋屈得慌。
又喝了兩杯清茶,應津亭起身回到內殿,叫正輪值梁上君子的兩個影衛下來,問他們:“孤這幾日待雲清曉很親近?”
應津亭身邊的影衛是他在南穎時養起來的,過去便是自稱“孤”,如今回了大宛成了皇帝,當着影衛的面卻懶得改自稱。
聽到應津亭這有點奇怪的問題,兩個影衛異口同聲地回答:“回主子,是。”
應津亭想了想,重新問:“很親熱?”
這下兩個影衛都遲疑起來,其中一個膽子大一些地小心翼翼反問:“主子您是指……哪方面的親熱?”
應津亭波瀾不驚地說:“會讓人誤會成斷袖那樣的?”
兩個影衛:“……”
主子,和喜歡男人的斷袖……?
兩個影衛不約而同想要打寒顫,然後趕忙開口回答:“屬下沒覺得!”
聞言,應津亭微微颔首,心想果然不是他越了分寸,是雲清曉自己想太多。
而雲清曉之所以這麽輕易想到斷袖之癖,還膽大包天懷疑他應津亭對他有觊觎之心……
必是因為這小少爺自己是個斷袖,所以以己度人。
應津亭揮了揮手,兩個影衛悄無聲息又回梁上去了。
……
雲清曉吃過晚膳,又出了偏殿在院子裏瞎溜達,散步消食,走了會兒有點累了就坐下來曬月亮。沒做什麽正經事,但雲清曉自得其樂。
不過宮裏看來看去都一個樣,新鮮感過去了,待久了到底無聊,又沒有劍霜和劍刃那樣能陪着他随便說話的人,出了門也沒有琳琅滿目的大街可逛……雲清曉越想越期待明天他大哥回來了,能把他撈出宮帶回家去,那才是真自由自在。
距離上次見祖母也有一個月了,幸好國子監小考已經結束,他靠禦前侍衛的就職經歷能理直氣壯糊弄過去,屆時再跟祖母賣賣乖說些好聽的話,之前那考不上丙等就準備相親的事應當也提不上來。
雲清曉看着天上的月亮和零星的星子,又尋思着畢竟他沒有記憶,不知道雲大少爺是個什麽樣的大哥、會不會發現他這失憶的弟弟其實是“假冒”的……
雲清曉在院子裏看夜空,應津亭從內殿出來,站在琅玕殿主殿的門邊看着雲清曉精致瓷白的臉。
金玉堆裏養起來的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少爺,本來就長了張似彩雲易散琉璃脆的漂亮面貌,既昳麗養眼又因病弱叫人擔心脆弱易折,這會兒還被輕紗般的月光一籠,長而微卷的睫羽顫動間,就仿佛要随仙人乘風而去了。
——應津亭欣賞了會兒院子裏的美景,不得不承認,雲清曉安安靜靜不說話的時候,的确挺有資格懷疑一個突然待他很親近的男人是個觊觎他美色的斷袖。
“雲侍衛。”應津亭出聲,攪碎了院中靜谧。
雲清曉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才慢吞吞站起身,朝主殿走近了,行禮說:“陛下有什麽吩咐嗎?”
站在門口說話,院裏其他垂首靜立的宮人們難免聽見,所以應津亭沒馬上回答,只是轉身朝殿內走。
雲清曉自然擡腳跟上,然後發現應津亭不僅是往殿內走,還繞過屏風,往他寝居的內殿去了。
除了剛入宮時應津亭身體不适那一兩日之外,此後雲清曉就沒再進過應津亭的寝居,這會兒應津亭一聲不吭地帶路,雲清曉雖然納悶,但也只好先跟進去。
“把門關上。”應津亭說。
雲清曉微微一頓,“這皇帝是個斷袖而且多半盯上我了”的念頭再度浮出,霎時他覺得危機四伏……不過,應當不至于吧?
沉默了下,雲清曉在應津亭不慌不忙的目光中,把內殿的門關上了,不過只是合過去,沒插上門闩。
應津亭轉身繼續走的同時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意識到他的小動作了。
寝居的內殿除了龍床和更衣的壁櫥之外,再往裏走還有道門,這是雲清曉之前也沒深入進來過的,這回跟着應津亭進去,才發現裏面是挺大的浴池,還是活水的。
“這琅玕殿是歷代皇帝寝宮,托前面兩位先帝奢靡無度的福,朕如今也捎帶沾光有所享受。據說當初這浴池建造費了平德皇帝不少功夫,今年年初懷帝登基後還特意修繕一新了,不過可惜懷帝登基不足兩月便英年早逝,沒能用上……”
應津亭似是對雲清曉變得僵滞的腳步毫無察覺,說着走到浴池邊上更衣的屏風前解開外袍:“朕要沐浴,雲侍衛在旁伺候吧。”
不是看他像斷袖嗎?這下且發怵忐忑去吧!
雲清曉的确挺懵的:“……”
雖然他覺得應津亭是斷袖,但根據這幾日應津亭的作派來看,他本來以為應津亭是個走含蓄高雅、循序漸進風範的斷袖,可這人怎麽突然寬衣解帶起來了!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