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阿七發現雲二少爺在盯着她看,心下一咯噔,尋思着總不能是她先前搞刺殺、現在被認出來了吧?
雖然那天她沒有易容,但下半張臉蒙面又故意用的男人聲音,身形說是瘦削些的男人也不奇怪,搞暗殺的壯高個才是少見。
在既有印象裏刺客是個男人的前提下,一打照面就憑上半張臉認出來……雲二少爺不是個書都讀不下去的纨绔公子哥嗎,應當沒那麽好記性吧?
阿七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無辜。
雲清曉也眨了眨眼,然後斂了目光盯着手裏抓着的馬鞍,不吭聲了。
雲清曉這說着話突然慢吞吞停了下來,應津亭雖然坐在他身後看不太清他的眼神,但能看到雲清曉腦袋微微轉動的方向。
應津亭又驀地想起雲清曉的一個長處——他作畫雖然慢,還喜歡畫一會兒休息一會兒,但最終呈現出來的畫作十分寫實。
之前雲清曉給應津亭作過一幅畫,應津亭當時看過,堪稱細致到了發絲。
這樣作畫的能耐,是需要擅于細致入微觀察的。
那麽,雲清曉這會兒……或許是認出了阿七。
那日宮宴刺殺雖然情況緊迫,但越是緊迫往往注意力越集中,雲清曉和匕首相向的刺客對視過,下意識記住了對方的特征并且在重逢時認了出來,并不奇怪。
應津亭想,是自己疏忽了。
這下解釋起來就麻煩了。
而且,誤會才有解釋的餘地,可當日阿七刺殺雲清曉并不算什麽誤會。
難道應津亭要跟雲清曉解釋說——那日本來只是想弄傷你,其實沒想殺你,事到臨頭我突然還不忍心傷你了,所以看在我給你擋了刀的份上,就不要計較我策劃對你的行刺以及受傷之後還借此占你報恩的便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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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應津亭懷疑但凡雲清曉手裏有把刀,都能直接捅他一下。
不過小少爺可能最終還是狠不下心,真刀子落不下來,只嘴上估計能殺他千百遍……可別到時候在系統的強制下,他應津亭死于莫名其妙的自殺了,那就贻笑大方了。
當下不好解釋,所以應津亭難得有了逃避心态,覺得樂觀一點想,說不定雲清曉并沒有認出阿七、就算懷疑也沒确定,畢竟當時的蒙面黑衣人是個“男人”……所以最好不要讓雲清曉知道阿七會變聲。
就算雲清曉已經确定了阿七就是紫薇殿那個刺客,但眼下也不是處置這事兒的時候。
總而言之,先當無事發生吧。
應津亭輕咳了一聲,強行太平道:“別擔心,我真沒打算對你做什麽,你就當看個熱鬧,随我一同去瞧瞧吧,瞧完了我就怎麽把你帶來的,又好好把你送回去。走吧。”
打又打不過,還坐在人家馬背上,雲清曉能怎麽辦,只能繼續一聲不吭了。
雖然今晚出城看煙火是個幌子,但其實陵江邊上的确有放煙火的,岸邊此時還挺熱鬧。
應津亭把馬拴在了即将出林子的一棵樹上,然後帶着雲清曉,和幾個影衛一起避着人、悄無聲息地上了岸邊最角落、大半船身隐在陰影裏的一艘船。
雲清曉被應津亭摟着腰行動,沒那功夫尋思這算不算是應津亭占他便宜,只是想着……所以應津亭應該是會武功吧?
難怪之前紫薇殿刺殺面前,人家能不動如山呢,敢情壓根就沒怕,反正實在不行大不了不演了,又死不了。
雲清曉心裏哼哼唧唧,面上都不正眼瞧應津亭一眼。
上了船,一行人進了船艙,影衛們把大網裏的石沒羽拆了出來、又用繩索分別綁了手腳,最後扔在地上。
同時船艙內另一扇門緩緩打開,一個坐着輪椅、頭發花白、眉目深沉的老婦人從裏面出來了,後面幫忙推輪椅的年輕女子一身簡練的素衣,和剛從樹林裏過來的影衛們穿着不一樣,但氣質相仿。
“封前輩。”影衛們規規矩矩對輪椅上的老婦人喊道。
應津亭也微微垂首:“封前輩。”
輪椅上的封前輩點了點頭,看了眼地上熟悉又陌生的中年男人,指了指桌上的茶壺:“勞煩,幫我把他潑醒。”
那大網上的毒粉霸道,一沾即暈,但也好解,遇水即散,只是初醒時仍然會留有四肢無力的後遺症罷了。
阿六聞聲上前,打開茶壺上方的蓋子,然後對着石沒羽的臉整壺倒了下去。
石沒羽眉頭皺了皺,似是馬上要醒來了。
趁着這期間,封前輩看向應津亭身邊一臉“誰都看不到我”的雲清曉,笑了笑:“津亭,這位小友是誰啊?”
雲清曉本來在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但見對方向自己一笑,他也忍不住笑了下,大概是這位封前輩和他祖母年紀相仿的緣故吧,老人家身上似乎有些相似的和藹可親。
“我朋友,帶他來瞧個熱鬧。”應津亭說得好像現在船艙裏馬上要開臺唱戲似的。
不過,某種程度上,這樣說倒也不是不行。
封前輩又笑了下,沒有再深問。
石沒羽在暈眩中睜開了眼,剛有一點意識,他就想要起身跟誰對打似的,但他雙腿被綁在一起,雙手也被綁着背在身後,在先前毒網的後遺症中本就四肢無力,于是只是像案板上垂死掙紮的魚一樣彈跳了下,又倒回了地板上。
封前輩喊他:“沒羽,還記得我是誰嗎?”
石沒羽循着聲音找過去,過程中先看到了幾個黑衣服的年輕人,又看到了站在角落的應津亭和雲清曉,然後他看到了老邁的婦人。
他目光顫動,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而是接着竭力翻動身體,強行把自己撐了起來,然後他朝着封前輩的方向跪下,以雙手被束在身後的姿勢磕了個頭。
這時石沒羽他才出聲:“……師傅,徒弟不孝。”
聞言,雲清曉在角落裏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越發好奇了——來之前不想摻和這些事,但這會兒來都來了,不吃瓜夠本,也挺可惜,所以還是多聽聽吧!
封前輩嘆息了一聲。
而石沒羽擡起頭後,卻突然看向了雲清曉和應津亭這邊,說:“原來如此,原來是師傅您在幕後……難怪新帝對靖安侯府的二少爺這麽親熱,難怪今晚還特意帶上他一起出城,原來是因為故人啊……可惜,這與眼放消息我是沒機會告訴秦王殿下了,對嗎,師傅,您今日不會讓我活着離開了?”
聽到這話,船艙內除了石沒羽本人,其他人都有些困惑。
雲清曉疑問地看向應津亭,應津亭也沒明白石沒羽怎麽突然這樣說——他靠近雲清曉當然是因為系統的存在,而這件事除他自己之外無人得知,連雲清曉都不知道。
可石沒羽這話說得似乎是封前輩在靖安侯府有值得久念的故人,他受封前輩所托才接近了雲清曉。
“封前輩?”應津亭不解道。
封前輩在微微一怔後意識到了什麽,她重新看向雲清曉,問:“小友出身靖安侯府?”
雲清曉遲疑地點了下頭:“是……晚輩雲清曉,如今的靖安侯是我兄長。”
封前輩的目光又在雲清曉臉上多留了片刻,然後她說:“你長得不像你母親,好在也不像你那父親。”
雲清曉:“……”
封前輩的語氣好像是在誇獎,但聽起來着實怪異。
“無妨,既然這般巧,那晚些我同你們說說舊事便是,眼下我得先處置這孽徒……”封前輩看着石沒羽說。
石沒羽也在他們的對話間意識到了,應津亭似乎還真不是因為舊事才接近雲清曉的……那這兩人之間算什麽,還真成斷袖了?
石沒羽搖着頭笑:“師姐若還在世,得知自己的小兒子成了如今這模樣,也不知會不會失望。”
雲清曉一臉茫然地聽着,心想怎麽又跳出了個“師姐”?聽這意思,難道還和他有關系?
封前輩冷漠地看着石沒羽:“你如今能主動提你師姐,是自認沒有對不起她過,還是覺得不必對不起她?”
石沒羽又對封前輩磕了個頭:“師傅,您不必多說了。我這輩子若說對不起,最對不起您和師姐。這輩子若有誰能讓我心甘情願舍了這條命,那便只有您和秦王殿下。”
“您是想讓我為師姐償命是嗎?眼下的情形,我其實從師姐離世那日起便開始在腦中構想了,只是十多年來您從未給過我只言片語,我甚至以為您也已不在人世……今日還能再見您一面,也是徒弟死前幸事,只是可惜不能再回去為秦王殿下效勞。”
石沒羽直起上身,堪稱平靜地說:“不勞師傅髒了手,徒弟自絕便是。不過自絕之前,還有件秦王交代的差事沒有辦,雖已經辦不妥帖,但不能不辦……”
石沒羽說着,原本被束在身後的雙手驟然發力,竟是在本應該渾身無力的情形下強行撐斷了繩索,然後他掌心直沖角落的雲清曉而去。
雲清曉睜大了眼睛,想也不想地擡手擋住臉,手腕上除了沐浴之外都沒拆下來過的暗器發射出銀針的同時,雲清曉哀怨地想——這都什麽事啊!他怎麽就這麽招人恨了呢!
這石沒羽都準備赴死了,還不忘殊死一搏殺他一試!
轉瞬之間,人體落地。
完好無損的雲清曉松了口氣,這才放下擋在面前的手臂小心打量船艙內的情景——
給封前輩推輪椅的素衣女子應該是在石沒羽動手的時候就把輪椅往後推了推,然後自己擋到了封前輩身前以防萬一。
其他四個影衛雖然沒有大幅度動作,但也明顯嚴肅了些。
而竭力朝雲清曉打來的石沒羽被雲清曉身邊的應津亭眼疾手快一腳直接踢過去,此時石沒羽摔在地上,還有意識,但手掌撐地也起不來了。
至于應津亭……他方才給石沒羽一腳的同時,下意識側身擡手擋在了雲清曉身前,雲清曉手腕上那暗器發出的銀針,三根針齊刷刷就紮到了他手臂上。
此時應津亭放下手,正在拔針。
雲清曉:“……”
應津亭失笑地看看他:“幸好你這暗器沒毒。”
雲清曉見他還一臉輕松,忍不住嘀咕:“早知道這樣,就該往針上面塗點毒。”
他已經不是之前單純的雲二少爺了!不會因為應津亭救他反被暗器紮到就着急忙慌不好意思了!應津亭這個騙子……現在活該!
聞言,應津亭心道,完了,不必樂觀了。
雲清曉不理他了,探頭去看船艙地板上的石沒羽:“哎,你什麽意思啊,我怎麽招惹秦王了,他非要我死不可?”
石沒羽仰頭看他,正要說話,先吐出一口血來。
封前輩失望地看着他:“事到如今,你還是把自己當秦椒身邊的一條狗,我怎麽教出你這樣的徒弟來!秦椒吩咐何事,你便什麽都照做,當年他要你給雲振庸下藥,你就去下,他要你給你師姐下毒,你也去下,如今他要你殺了你師姐的小兒子,你居然也答應,自絕前都舍不得不動這個手嗎?”
聞言,其他人都是一愣,雲清曉也更添錯愕——封前輩的意思是,他娘就是石沒羽口中對不起的師姐?
而且,雲振庸這名字……
雲清曉懷疑自己就是從前的雲二少爺,但不論如何反正他沒有從前的記憶了,就算有吧,雲二少爺兩歲時沒了爹娘,對這二位長輩的印象可以說是沒有。不過雖然不記得人面貌性情,但名諱還是能從旁人和族譜中得知的。
所以,他确定自己沒記錯,雲振庸的确是他爹、上任靖安侯的名字!
石沒羽吐了血,似乎恢複了點力氣,他強撐着坐起來,在周遭警惕的目光中,對封前輩說:“師傅,我已經夠對不起師姐了,不差這一遭。如今事敗,秦王殿下交給我的差事我辦不成了,以死謝罪倒也正好。勞您賜我一把刀,我此時內息紊亂,沒力氣不借外力自絕了。”
封前輩看向了雲清曉。
雲清曉微微一頓。
“孩子,我為你娘報仇,是因為我是她師傅,亦是害死她之人的師傅,此事與雲家無關,所以我本不欲讓雲家知曉。但今日正巧你在這裏……你要不要親手殺了這個害你自幼喪父喪母的罪魁禍首,免得将來回想今日,覺得遺憾?”封前輩問他。
雲清曉抿了抿唇:“我……”
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封前輩,他自幼體弱,沒學過殺人。”應津亭輕聲開口,“不要讓這污血髒了他的手了。”
封前輩聞言倒是有點意外:“這些年我未曾特意打聽過雲家的事,倒是不知道這茬。不過這般一說,仔細瞧瞧,你的确是文弱書生的模樣……罷了,我親自來吧。”
雲清曉有點慚愧,想說“書生”這身份他也擔不大起。
石沒羽方才有點力氣可以自絕,卻掌風朝着雲清曉去,這會兒他沒力氣了,封前輩也不打算給他自絕的機會了。
她從輪椅扶手裏抽出劍,自己移動着輪椅來到石沒羽身邊。
石沒羽看着她,也看着那寒光落下,然後心口劇痛,他就此合上了眼睛。
封前輩試了試石沒羽頸邊的脈搏,片刻後她抽回了沾血的劍,在石沒羽的衣物上擦了擦,然後把劍放回了輪椅扶手裏。
船艙內空氣流通一般,雲清曉聞着血腥味,心情複雜。
今晚他莫名其妙被迫摻和進來的這些事,最開始好像應該跟他毫無關系才是,但結果卻是與他密切相關。
應津亭最開始真的不知道嗎?還是只是在裝不知道,其實就是故意把他帶來的?
雲清曉覺得自己面前現在是一大堆接一大堆的謎團,他置身其中,腳都踩不到實處——可能也是因為他這會兒站在船艙裏,而大船在江面上微微晃動的緣故,确實不如陸地上穩當。
“好了。”封前輩看着船艙裏的其他人,輕嘆道,“都是些陳年舊事,我本不想啰啰嗦嗦像個只會念叨往事的老太婆,所以此前只托付你們幫我把這石沒羽帶來。但今日清曉也來到了這裏,有些往事……說來你們年輕人聽個趣,總比稀裏糊塗的好。”
“把窗戶打開,散散血腥,我與你們慢慢說。”
船艙內有窗戶,打開後外面的煙火聲伴着江風吹進來,封前輩坐着輪椅移到窗前,夜裏的風吹過她蒼蒼白發和細密的皺紋。
她說:“清曉啊,你知道你祖母名諱嗎?”
雲清曉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又提到了祖母,想了想還是如實回答了:“知道。祖母姓任,名諱纖宜,封號襄宜郡主。”
封前輩點了點頭,說:“我姓封,名雁秋,幼時與師妹一同在師傅教誨下長大,我那師妹,便是你祖母任纖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