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封雁秋不清楚應津亭和雲清曉到底是什麽關系,也沒過多好奇應津亭為什麽今晚會把雲清曉帶來。
——畢竟此前她除了托應津亭負責把石沒羽這個人帶來之外,其他內情其實是一概沒提的,按理來說應津亭應當不是因為得知她和故人的糾葛、特意把雲清曉帶來給她一個“驚喜”吧?
但總之,雲清曉被應津亭沒有避諱地帶來了,所以封雁秋提及應津亭身上的毒時,也沒有特意避諱。
應津亭微微低頭,回道:“好,有勞封前輩挂心。”
邊回答邊想要嘆氣,心想這下更難解釋了,雲清曉聽到“不成眠”三個字就看向了他,顯然是起了疑心。
畢竟客棧那天晚上他表現得那麽詭異,雲清曉印象不深刻、此時不起疑心才奇怪。
還有,他最好別讓雲清曉知道他曾經動過殺心,不然以目前的狀況來瞧着,雲清曉會覺得他放棄殺心是看在封前輩的淵源上……
小少爺心思活泛,除非說實話,不然只怕難忽悠。
早知如此,今晚就不帶雲清曉一起來了!
……
為封雁秋推輪椅的素衣女子是影衛阿二,她會在替封雁秋處理了石沒羽的屍首、把封雁秋送回玉章山地宮後再出來。
封雁秋她們所在的船會等到岸邊煙火停下後和其他船一起散開,悄無聲息地橫渡陵江。
而事情做完了的應津亭、本來就是被應津亭強行帶過來的雲清曉,以及阿六到阿九四個影衛,一同和來時一樣沒引起岸邊其他人注意地回到了樹林裏。
應津亭和雲清曉來時共騎的那匹馬還被拴在樹上,無聊地啃着樹皮。
應津亭讓影衛們“消失”,接着一臉和氣地問雲清曉:“等回去了,我幫你把暗器裏的銀針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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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清曉站在馬頭跟前摸它的鬃毛,陰陽怪氣地回答:“不敢勞煩陛下,等回了長陵歸了家,臣自會請家中兄長幫忙。”
應津亭嘆了聲氣,煞有介事地說:“你看,今夜這麽隐秘的行動我最終都選擇了帶上你……”
雲清曉冷哼了聲。
應津亭微微一頓:“當然,也沒事先跟你商量,你未必想來。”
雲清曉輕啧了下。
應津亭只好再度補充:“好吧,的确,其實在去見封前輩之前,你就已經說了不想跟我一起去,那時候已經用不着我揣測你是否‘未必’想來了。”
然後他趕在雲清曉做出新的表情或是發出新的嗤聲之前,抓緊道:“但總而言之,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相信我對你的坦誠,所以如果有什麽疑問,你都可以直接問我,這麽怪裏怪氣對你自己也不好,你覺得呢?”
雲清曉覺得:“陛下,您現在的語氣好得跟馬上要殺人埋屍的兇手對受害人的臨終關懷一般。”
應津亭:“……”
雲清曉又抓了抓馬的鬃毛,問應津亭:“陛下,咱們能回去了嗎?”
應津亭輕嘆:“真不想問我點什麽?”
“沒什麽好問的,我說了,我不好奇我應付不了的事情。”雲清曉一臉正色地說。
……至少也得等回了長陵,回了他自家的靖安侯府,有靠山了,到時候再好奇吧,雲清曉默默想着。
他現在都懷疑應津亭指使過刺客殺他了——即便他最後沒在那場刺殺裏傷着吧,但的确有這麽件事——然後還真大大咧咧在這深夜樹林裏和應津亭一對一談心?
人家說說罷了,他要是當了真,那和瘋了有什麽區別,萬一說着說着把人給惹急了,不顧後果直接把他真殺了怎麽辦?
雖然封雁秋實際上算是應津亭的師長,雲清曉的親娘桑榆晚是封雁秋的愛徒、能讓她老人家頭發白了都要親手為她報仇,但雲清曉頂多占個“長得幸好不像爹”的“優勢”,封雁秋自己都不一定多稀罕他,今晚不過是乍見和故人相關的人所以有些感觸罷了,應津亭還真不一定會顧慮這層故人關系。
就算應津亭十分敬重這位前輩所以的确會顧慮,那封雁秋也已經回了玉章山,應津亭做了什麽,只要有心遮掩,封雁秋也無從得知啊,應津亭何必怕惹了師長不快?
反正在船上時雲清曉就開始思索這些了,是有好好想過下了船要怎麽面對應津亭的——
裝沒事人、态度和之前一樣,那肯定不行,應津亭都不用想就知道不對勁,雲二少爺再沒心沒肺也沒那麽“豁達”。
但态度太過也不行,雲清曉不想試探應津亭對他的忍耐底線。
所以就成眼下這樣了,陰陽怪氣,但沒那麽招忌憚。
——他的腦子在這個晚上真是累死了,雲清曉合理懷疑自己過去一整年都沒這麽辛苦過自己的腦子。
應津亭見雲清曉拒絕好奇,一時說不上來到底是為“當下不用正面回答一些還在躊躇是否要如實解釋的問題”松了口氣,還是為“這會兒不說清楚那顯而易見之後雲清曉會疏遠甚至排斥他”感到頭疼。
遠處陵江邊煙火還在繼續,就這陣仗實在是瞧不出秋城深陷“水患”之困。
但應津亭覺得自己現在憂患挺重的。
“我今晚帶上你,原本并不知道你家中長輩和封前輩的淵源。”
應津亭想了想,索性不再等着雲清曉主動詢問,他擡手對離得不遠的影衛們打了個手勢,讓他們都離遠點,然後繼續對興致不高的雲清曉說:“你可能也猜出來了,今晚在城內走散時,我都還沒打算讓你摻和進來,但準備出城的時候……我突然很想帶上你。”
雲清曉唔了聲:“嗯,我好奇心重嘛,逗着好玩。”
應津亭頓了頓:“我……”
今晚莫名其妙中途把雲清曉帶上,這件事應津亭自己的确說不出明确的緣由來,非要說的話,說出來的意思只怕還真就和雲清曉這話聽上去是一個意思。
所以應津亭話頭卡住了,他開始考慮既然雲清曉也沒想繼續這個話題,那誤會就誤會吧,又有什麽關系呢?
不過“算了”的念頭還未執行,應津亭突然靈光一閃,“另辟蹊徑”地問雲清曉:“……之前你不是說過我對你一片情深嗎,今晚沒打算用這件事來揣測我的動機嗎?”
雲清曉:“……”
他又不是戀愛腦!
再說他跟應津亭壓根就沒戀上!
而且雲清曉合理懷疑,應津亭這樣經歷複雜的人物,“喜歡這個人”和“殺了這個人”對他來說可能是完全不矛盾的!
甚至于他很有可能覺得——我對這個人的動心會給我的大局謀劃帶來麻煩,所以為了避免越陷越深幹脆及早殺掉算了……
雲清曉回憶着從前看過的狗血小說和影視劇,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應津亭不知道雲清曉的思緒已經飄那麽厲害了。
事實上,應津亭自己此時正在發怔。
方才說完那句本是想逗笑雲清曉、也是想引導雲清曉往風花雪月那個思路去想的話之後,應津亭自己的思緒反倒被帶到裏面了。
因為他發現……“喜歡雲清曉”這個理由,用來解釋今晚他莫名其妙的行為,當真合适!
不是糊弄人的那種合适,而是……
應津亭垂眸,幾息後複又看向雲清曉:“算了,我們先回客棧去吧,你出來一趟也累了,回去先歇息好。”
雲清曉松了口氣,點點頭:“劍霜和劍刃跟我走散了,回客棧又老等不到我回去的話,怕是要着急了,走吧走吧。”
應津亭和來時一樣想要先幫雲清曉上馬,雲清曉往後退了一步:“不用麻煩,上馬我自己能行,你先上吧,我坐你身後。”
應津亭微微抿唇,然後點了下頭:“好。”
沿着來路回到城內,原本熱鬧的街上此時已經冷稀了不少,應津亭和雲清曉回到客棧,劍霜劍刃還有應敏行他們就迎了出來,看到兩人平安無事才松了口氣。
雲清曉半真半假地解釋:“我們聽說城外江邊有煙火可看,就去瞧了瞧,回來牽馬時還托客棧夥計若是看到你們了,與你們說一聲的,不用擔心。”
“夥計倒是與我們說過了,但沒瞧見殷先生和少爺您回來,這心裏難免有點七上八下嘛。”劍刃笑道,又好奇探頭往後看,“那個石侍衛沒有和少爺你們一起回來嗎?”
雲清曉眨了眨眼,然後看向了應津亭,意思是要他自己解釋。
這個問題,比起面對雲清曉的那些可好解釋多了,應津亭從容道:“石侍衛似乎別有安排,雖然與我們前後腳出了城,但很快就獨自離開了,也沒說緣由,我們也不方便問,便随他了。”
應敏行和劍霜劍刃是知道應津亭的身份的,也被雲清曉沒把他們當外人地說過石沒羽是秦王派到應津亭身邊的侍衛,所以這會兒聽到應津亭這樣說,他們就默認以為石沒羽是秦王對他另有命令,所以辦去了。
皇帝本人都說“不方便問”和“随他了”,應敏行和劍霜劍刃自然也不會多嘴追問。
不過劍霜嘆了聲氣:“那我們回程之前,石侍衛還回來嗎?我那匹馬看來是被石侍衛他騎走了……”
應津亭不疾不徐地說:“石侍衛離隊得突然,還回不回來同行實屬未知。”
石沒羽當時騎的馬,在樹林裏遇伏的時候很倒黴地和石沒羽一起中了毒、倒在了原地,然後不論是應津亭雲清曉還是幾個影衛自然都沒空管多出來的那匹馬。
方才應津亭和雲清曉重新穿過樹林回來時,去看那匹馬已經沒在原地了——畢竟那毒網被砍壞的範圍不大,灑出來的毒粉大多全讓石沒羽一個人擔了,馬匹本身體型又大、輕微不致死的毒粉很快就失效也很正常,馬醒了之後可能是自己跑走了。
反正石侍衛是回不來了,那匹馬能不能回來得看緣分了。
雲清曉想了想,問應敏行:“我們明天就啓程回長陵,提前幾天,你看行嗎?”
應敏行雖然有點意外,但沒什麽可猶豫地點點頭。他本身這回就是被派出來“赈災”的,不是自己先想到了南下游玩,而整個“赈災”過程中他要做的就是把銀糧送到而已,這差事已經做完了。現在更有游玩心的雲清曉想要回去了,他自然陪同。
應敏行比劃道:“好,那我待會兒讓人去找找孫莫學,跟他說一聲,看他跟不跟我們一起回去,畢竟是一起出來的。不過,清曉,你怎麽突然這麽急着返程?”
雲清曉輕咳了聲,然後張口就來:“今晚在陵江邊上我突然想起來,我哥看了幾年陵江江水,好不容易回家,也不知道會不會哪天突然又被外派了,我卻還沒陪他吃過幾餐飯,實在不該。我祖母年紀也大了,我該多陪陪她盡孝才對。總之,我想念我家祖母和大哥了!”
應敏行不疑有他:“原來如此。”
應津亭在旁聽着,心想他還沒想好這回回去用什麽理由把雲清曉繼續帶到宮裏、留在身邊呢……不過看小少爺目前對他的态度,這件事只怕格外難辦了。
畢竟他身上現在不僅沒了“救命恩人”的榮耀加持,還恰恰相反,只怕已經在雲清曉眼裏成了會咬他的毒蛇。
應津亭面上冷靜,心思淩亂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靜坐了片刻,然後他打開窗戶,對外敲了敲,輕聲說:“都過來,問你們件事。”
幾息後,阿七到阿九三個影衛落到了房間裏,動作輕得只有地面微起的塵埃知曉。
應津亭關上窗戶,坐到三個影衛面前,見四人裏最穩重的阿六沒在,便問了問:“阿六呢?”
阿九老實回答:“主子,我們幾個還沒吃飯,所以阿六先去吃飯了,我們三個值守,等他回來就換阿七去吃,依次下來。”
影衛也是人,也得吃飯,應津亭只好點點頭,寄“希望”于剩下這三個相對而言沒那麽穩重的影衛能為他梳理頭緒。
“今晚的行動,孤帶上了雲清曉,你們覺得是為什麽?”應津亭直接問道。
三個影衛聞言都一愣。
敢情主子自己都沒想明白啊?
這麽說的話,暴露自身籌碼也要帶上雲二少爺,竟是全然出于主子的本能!
阿八和阿九想起來了今晚行動正式開始前阿七在樹上吐槽的那些話,于是在應津亭眼皮子底下悄悄瞥阿七。
應津亭瞧見了,便給自己倒了杯茶,同時問道:“阿七,你有什麽高見?”
阿七尋思着,這可是主子你自己問我的!
“高見不敢,但是主子,屬下本以為您是極為喜歡這雲二少爺,所以今晚才特意帶上他呢。”阿七大着膽子說實話。
應津亭握着茶杯的手頓住。
阿七瞧了瞧他,沒等到回音,便自己接着說下去:“咱們都知道,封前輩一直就剩下石沒羽這麽一件要處理的執念,她十幾年來今晚第一次出地宮,錯過了的話,以後怕是沒這麽方便見到了,封前輩自己大概不會再想出來,而且她老人家年紀也大了。”
“封前輩是主子您的師長,您會想要帶心上人見一見她,屬下覺得挺合理的,而且正好也能讓雲二少爺知道您不是面對大宛秦王毫無還手之力的,借這個機會順道暴露下您的真實能耐嘛,您若是打算和雲二少爺長相厮守,那這些事總得找機會說嘛……是吧?”
應津亭放下手裏的茶杯,沒有回答阿七,而是看向阿八和阿九:“你們也這樣覺得?”
阿八和阿九糾結道:“私下不該議論主子,但……阿七所言雖然與主子平日的性情有些不大相符,卻的确是說得通的……”
應津亭揮了揮手,讓幾個影衛退下了。
然後他重新端起茶杯,若有所思地一壺茶喝了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