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應津亭思來想去,覺得如果答案當真指向他心悅雲清曉,那未免顯得他此前有些行為過于愚蠢……所以他覺得,或許是阿七想得太多,阿八和阿九被她帶偏了,這三個年紀最小的也最不穩重。
于是一大清早,應津亭單獨召見阿六,把昨晚問另外三個影衛的問題又問了他一遍。
阿六一板一眼地回答:“屬下也覺得阿七言之有理,并非信口胡謅。”
應津亭:“……”
這下徹底難辦了。
他先前對待雲清曉太過随心,也未曾深思過緣由,總是自行推到系統的存在所影響上,還大言不慚覺得認下雲清曉所表達的“你是個觊觎我的斷袖”這話實屬“含冤”……眼下好了,把雲清曉推到只想離他遠些、對他連好奇心都沒有了的地步。
……
上午,雲清曉等人動身返程。
然後雲清曉發現,應津亭十分堅定地要騎馬北回,本來就只剩下了劍刃的那匹馬便被他給搶占了。
劍霜和劍刃陪着雲清曉坐馬車,小聲地和自家少爺議論:“陛下這是圖騎馬新鮮嗎?”
雲清曉覺得應津亭應該是心懷愧疚,所以不敢和他在一個車廂裏了!
“別管他,他有本事就一路都騎馬,累死了算秦王頭上!”雲清曉磨刀霍霍地說。
劍霜和劍刃連忙齊聲低低道:“少爺!您小聲點……”
應津亭的馬就在雲清曉馬車邊上跟着,聽着裏面傳出來的聲音,他有些想要嘆氣——系統記性好,南下之初雲清曉在長陵說的要騎馬回程,系統幫他記着呢,所以真不是他應津亭喜歡騎馬又或是有意躲着雲清曉,實在是他自己不做的話系統也會“幫”他執行的……
不過他的确需要更多的時間把關于雲清曉的事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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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路上運送錢糧本就腳程慢,回程路上沒了這大部隊跟着,雲清曉他們沒再游山玩水慢慢走,同行裏最煩人的孫莫學因為對春歸樓長街流連忘返也沒有跟他們一起起身返程,所以這清清靜靜的一行人回程輕便,在七月十五這夜留宿驿館時,距離目的地長陵已經只剩下兩日路程。
“七月半,鬼節啊。”
雲清曉進了住的屋子,站在窗戶前盯着月亮突然想到這麽一句,然後轉身正好看到應津亭一臉深沉地走到了他這邊門前,這突然出現的一張臉給剛說到鬼節的雲清曉吓一跳。
“我想跟你聊聊。”應津亭說。
劍霜和劍刃幫雲清曉收拾好了屋子,聞言遲疑地看自家少爺。
少爺在桌子前坐下:“馬上要吃飯了,吃完飯再說吧。”
應津亭:“等用完晚膳,你又要說困了,是嗎?”
雲清曉:“……我是覺得我們沒什麽好聊的了,要不回了長陵、各歸其位了再說?”
應津亭就站在門口,語出驚人:“是嗎,可我就是想趕在回長陵之前,跟你聊聊我心悅你的事。”
正在喝水的雲清曉被嗆住了,應津亭順勢走進屋內,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背幫忙順氣。
劍霜和劍刃瞠目結舌。
雲清曉剛順過氣,就指了指門,簡短有力道:“出去!”
劍霜和劍刃忙不疊出去了。
雲清曉看到劍刃折身關門,瞪了瞪眼睛:“你們出去幹什麽!我讓這姓應的出去!”
然而劍霜和劍刃手腳都快,人已經出去了,門在雲清曉話音落下之前就已經關好了。
等反應過來自家少爺說了什麽,劍霜和劍刃站在門口,愁眉苦臉敲敲門:“那少爺,我們再把門開開嗎?”
雲清曉:“……”
應津亭輕笑了聲。
然後他走到了門口,當着雲清曉的面直接從裏把門闩插上了!
“不必了,你們先吃飯去吧。”應津亭吩咐道。
雲清曉冷笑。
應津亭回到桌前,在雲清曉旁邊的凳子上坐下,和側着身的雲清曉面對面:“就這麽一直當無事發生也不好,總是要掰扯清楚的,後日便要抵達長陵了,今晚我們把話說清楚,可好?畢竟以你當前的意思,回去了之後應當也不會再随我回宮裏了。”
雲清曉想也不想地說:“我當然不跟你回宮了,就算沒有在秋城發生的插曲,這回回去了我本來也是要回靖安侯府我自己家的!之前若不是以為你為了救我受了傷,我才不會端午宮宴第二天又回宮去……”
應津亭輕聲嘆息:“所以,你果然認出了阿七。”
雲清曉輕哼了聲。
“不怕其實是你認錯了嗎?”應津亭好奇道,“畢竟她和紫薇殿的刺客男女都不同。”
雲清曉說:“認錯了也比半點沒疑心好,再說看你這意思,我可沒認錯。”
雖然當時刺殺的黑衣人是男聲,但都影衛了,會變個聲不是很正常嗎,雲清曉一開始就沒糾結過這件事。
應津亭看着雲清曉,心想好歹現在雲清曉是願意跟他說話的,只要他主動提了,雲清曉也沒有特別回避話題的意思。
所以應津亭接着主動坦誠:“是,阿七就是那個想要拿匕首傷你的刺客,她也的确是受我安排,但我還是希望你能信我,我那時并沒有真的讓她殺了你的意思,你應該也明白,不論從什麽方向考慮,殺了你對我都沒有好處……”
聞言,雲清曉一挑眉:“哦,所以安排刺客假裝刺殺我,就對你有好處了?”
“是的。”應津亭出乎雲清曉意料地承認了!
應津亭接着說:“當時你馬上要随你哥出宮回家,可我不願意讓你出宮,又實在想不到合理的借口,便想要讓你在宮裏受傷,然後愧疚表示留你在宮裏養傷……我想讓你留在琅玕殿。”
雲清曉沉默幾息,接着皺眉:“幹嘛啊,真對我一見鐘情情根深種啊?”
應津亭想了想,實話實說:“那時候倒沒想那麽多。”
雲清曉松了口氣:“哦,所以你當時打的是什麽盤算?”
聽到雲清曉主動探究他的動機了,應津亭也不動聲色松了口氣。
“這和‘不成眠’有關。”應津亭道。
沒想到這麽快就說到了這三個字的毒藥,雲清曉眨了下眼。
應津亭:“我少時在南穎為質,陳家人既恨大宛皇室,又不願意給出‘殺害質子’這樣的正當理由讓大宛能夠發難,所以他們從南姜那邊弄來了一種毒藥,能天長地久地折磨人、讓人子夜時分心絞痛然後徹夜難眠,卻又不至于一時片刻便将人毒死,而且尋常問診診不出來。”
“這毒藥就叫‘不成眠’,其實在南姜它也失傳已久,解藥早就無從找起,當時還現存的毒藥據說都是祖上制多了沒用完保存下來的。沒人會重制、無法尋解藥的一種毒,陳家人用到我身上,倒也是不怕浪費。”
雲清曉抿了抿唇,想到了南下途中和應津亭同住那晚,半夜醒來時曾看到過應津亭渾身冷顫。
應津亭說着笑了笑:“其實中毒這事當年也怪我年少氣盛,那‘不成眠’要從口入,陳家人莫名其妙送我一碟子糕點本就奇怪,我當時猜到裏面或許不對勁了,本是想直接打翻了作罷……”
雲清曉忍不住下意識開口:“那你怎麽……還是吃了?”
“因為我當時覺得,反正有封前輩在,就算陳家給我下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與其打翻了一盤讓他們再來一次,不如我乖順點直接吃了,他們覺着無趣也就不來擾我清淨了。”應津亭搖了搖頭,“太過想當然,未曾想到封前輩也只是聽過‘不成眠’卻不知其解藥。”
“後來影衛們學成,正好也需要歷練,我就安排他們去南姜為我尋求解藥,這會兒阿四和阿五都還在南姜呢。解藥沒有找到,但好不容易尋到了一種能引出體內毒藥的巫蠱之術……”
雲清曉一怔:“你之前不是說巫蠱都是假的嗎?”
“哦,那個……”應津亭面露慚愧,“當時不知道怎麽說,便騙你說都是假的了。”
雲清曉:“……”
應津亭笑了笑。
系統的事,應津亭不知道該如何對雲清曉說,首先系統最開始綁定時就要求他對系統的存在保密,其次他确實不知要如何解釋系統這個旁人又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所以與其說“系統”二字,不如換成對雲清曉來說或許更好理解的、他自己口中也說過的一個存在——巫蠱之術。
所以他又在往解釋裏摻謊話。
“所以是什麽巫蠱的法子?等等,你方才說留我在宮裏是因為‘不成眠’這個毒藥,又接着說有巫蠱之術可以解……你不會在我身上下什麽蠱蟲了吧!”雲清曉已經開始覺得皮膚下面有蟲子似的在爬了,渾身不自在。
“這個真沒有,我發誓。”應津亭馬上回道。
雲清曉狐疑地看着他。
應津亭接着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那個巫蠱之術實施起來并不難,但難在并不是随便都能實施,需要先找到一位與我不排斥的人……這一點全憑六感,比較難解釋,但總之這麽些年我始終沒找到。”
“與你在國子監初見那日,就是我被徹夜難眠攪擾得實在痛苦,有些病急亂投醫,尋思着國子監人多,便去撞運氣試試,沒想到真的撞到了大運氣,我一見你便覺得你興許可以,所以我把你帶進了宮,因為那巫蠱之術的要求,在找到一個不會與己排斥的人之後,中毒者要和此人朝夕相處一段日子,直到能夠引谶。”
應津亭這段日子想好了說辭,此刻他有板有眼的,雲清曉下意識信了:“引谶?話說你真的沒有往我身上種蟲子嗎,我怎麽印象裏巫蠱之術都要種蟲子,子母蠱那樣的……”
于是應津亭又編了個瞎話讓雲清曉放下對蟲子的擔憂:“沒有,尋常蠱蟲怎麽可能什麽毒都能引出來?不過為了實施這個巫蠱之術,我的确趁你睡着了往你嘴裏滴過我的血。”
什麽都沒對雲清曉做,這“巫蠱之術”就能實施,的确聽上去不靠譜,所以就滴血吧。
而果不其然,雲清曉一聽就沒再惦記蟲子了,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唇,然後露出糾結的表情來,嫌棄之意溢于言表。
應津亭:“……至于引谶這事兒,你還記得南下我們同住、我表現得很奇怪然後吐血了那晚嗎?當時我在引導你的這個流程就是‘引谶’,你說出來,我體內‘不成眠’的毒性就随着那口毒血吐了出來。”
雲清曉:“……”
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他此刻的感受——十分詭異,就和應津亭吐血那次一樣詭異,總覺得這“巫蠱之術”聽上去十分不靠譜、離奇得有些過于随便。
但應津亭沒必要編這樣的瞎話來糊弄他吧……而且應津亭方才這些話,的确是解釋了他為什麽莫名出現在國子監、莫名選擇了帶雲清曉入宮還不想讓他走……
雲清曉只好勉強吸收着有些挑戰他世界觀的“巫蠱之術”的信息,說:“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那‘不成眠’的毒已經解了?那先前封前輩說起來的時候,你怎麽沒有跟她說?”
應津亭輕咳了聲。
——當然是因為不好解釋,畢竟“巫蠱之術”哄哄不通醫毒的雲清曉便罷了,這些瞎話可唬不住行走過南姜的封雁秋,連他的那些影衛都糊弄不過去,索性也就不說了。
“我的毒的确已經解了。沒告訴封前輩,是因為封前輩是醫毒聖手,不喜詭谲的巫蠱之術,反正她老人家已經打算回地宮去了,我覺得沒必要多讓她操心這件事。”應津亭煞有其事地說。
這個說法說得過去,雲清曉沒有多想,點了點頭:“那接着呢,你今晚特意來跟我坦白,是想說你這毒雖然解了,但還需要我回長陵之後陪你回宮,不然怕反彈?”
但出乎雲清曉意料的是,應津亭沉默稍許後輕笑了下,搖搖頭說:“不,其實你可以不跟我一起回宮了。只是……用了那巫蠱之術解毒,卻不付出代價,沒有那麽好的事,我利用你來引谶解毒,從此以後你若是說了要做什麽,我也得學着照辦。”
雲清曉愣了愣。
“比方說你先前随口道要學騎馬、要騎馬回程,你可以說了不做,我卻得按着你說過的話做一遍。此番回程我沒有和你同乘馬車,是因為我非得依你所言騎馬回程不可,不然我會遭到反噬。”應津亭半真半假地說。
但這些話,倒是有些契合雲清曉對“巫蠱之術”天馬行空的想象了——靠這個人解了毒,也免不了受這個人約束,其實就是把“毒”換成了另一種脅迫方式……
“你……你就這麽告訴我了,不怕我借此害你嗎?”
雲清曉突然又想起了在秋城時應津亭反常吃了三碗飯那回……如果連“三碗飯”這麽離譜的話,應津亭都要照做履行,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現在想害應津亭其實很簡單,說一聲“我要自殺”就行了?
“我擔心過。”應津亭這是實話,他甚至趁機接着說,“因此我甚至想過,等解了毒就把你殺了,反正你一無所知,我只要趕在你說出什麽阻攔我殺你的話之前動手,我就再不受約束,也沒有反噬。”
雲清曉頓了頓,然後抿住唇。
“但就和之前安排阿七行刺你那次一樣,我沒能動手,也沒再想動手。我今日與你說說些,是知道你回了長陵之後必不會再随我回宮,而且即便你心軟再度被我想辦法騙回了宮裏,我也不可能時刻盯着你要說什麽……此前我不敢賭你的脾性,所以寧願選擇盡量時時盯着你、争取能在你口出狂言前阻止你。”
“但是,清曉,這回我想賭一賭,賭你即便知道了能掌控我也不會害我,從此說話之時還會善解人意地有所顧忌、怕影響了我。”
應津亭目光溫和地看着雲清曉:“而我也不用再想方設法騙你留在宮裏,糾纏得你心生憂懼。今晚我将所有事與你和盤托出完畢,回了長陵之後你若不來尋我,我必不再糾纏你了,可好?”
這是應津亭在北歸路上思索得出的解決方法——他并非良人,也未曾想過兒女情長,正好雲清曉也并不對他動心,所以為避免越陷越深,他應當遠離雲清曉。
他和雲清曉之間,因系統的緣故而有了關聯,如今他把這段影響力告訴了雲清曉,而以雲清曉的性子,這件事并不會有什麽後患。
待到了長陵,他們能和和氣氣地輕松分開,他回宮去繼續惹事生非直到心滿意足後扔下爛攤子溜之大吉,雲清曉則回他的靖安侯府繼續做有家族庇佑的沒心沒肺纨绔公子,凡事重回原本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