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下月初一,你打算送我什麽生辰禮?”
應津亭毫不見外地坐在雲清曉屋中,看着炭火前裹得暖融融的雲清曉。
雲清曉裹着厚實的大氅,整個人都藏在裏面似的,只小心翼翼伸出一只素白纖細的手,手上拿着根細長的木棍,木棍頂端卡着栗子,被懸在炭火上烤炙。
雖然雲清曉很喜歡雪天意境,在雪地裏烤栗子也更有意趣,但相比之下他實在是不想受凍,所以只在屋裏做這事兒。
聽到應津亭的話,雲清曉的目光從栗子上擡起:“你生辰啊?那你說得太晚了,天寒地凍我不想出門,沒法給你買禮物去,只能在我家庫房裏挑挑看了。”
應津亭輕笑:“我還以為你要說不給我生辰禮。”
雲清曉啧了聲:“不論如何也算朋友,我對朋友沒那麽小氣。再說了,你生辰時不給你禮物,明年三月初二我過生辰,怎麽好意思讓你送我禮物?”
應津亭颔首:“既然如此,你能送我想要的禮物嗎?”
“你想要什麽?”雲清曉便問,然後微微一頓,警告應津亭,“不要胡言亂語啊,我不可能把自己送你。”
聞言,應津亭忍俊不禁,失笑道:“我倒也沒那麽敢說……你讓我親你一下就行。”
“……”雲清曉奓毛,“你還好意思說你不敢說!”
“那到底行不行?”應津亭不慌不忙。
雲清曉瞪他:“當然不行!你不用說了,我回頭庫房裏給你挑一件落灰最厲害的,你慢慢親去吧!”
應津亭:“我覺得這事……”
炭火間的烤栗子熟透了,表皮自己炸開,木棍上只剩黃燦燦的果肉,雲清曉把栗子往應津亭嘴邊一怼:“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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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津亭笑着取下栗子,說了聲燙,不緊不慢地吃了,然後他不放棄地開口:“要不這樣,我們打個賭,你贏了我就不妄想了,你輸了就送我我想要的生辰禮。”
雲清曉挑眉:“我幹嘛要和你打賭?”
“也是,聽起來對你沒好處,那我再加個籌碼。”應津亭用誘騙的語氣說,“你贏了的話,我随便你畫。”
雲清曉還是興致缺缺:“我又不是沒畫過你,不新鮮了。”
說完了之後雲清曉自己先頓了頓,尋思着這說辭這麽跟喜新厭舊的那什麽似的……
應津亭莞爾:“是嗎,那可能是我記錯了,我隐約記得我故意帶你到浴池那次,我脫完衣物入水的時候,你當時看我的眼神和那之前想畫我的眼神一模一樣。”
聞言,雲清曉一噎。
應津亭又體貼道:“當然,我有自知之明,必然不會誤會是清曉你對我也有什麽圖謀不軌,我知道你心思澄淨,你只是純粹想要把我當時的模樣畫下來,雖然你之前已經畫過了,但那不是有穿沒穿衣物的區別嗎……”
“我……”雲清曉有點憋屈了,“我承認我當時的确挺想把你畫成春|宮|圖主角,但正如你說的,我沒有起歪念……可你現在這麽一說,搞得像是我有歪念,但你在為我遮掩一樣……你就是想氣我。”
應津亭抓住重點,長眉一挑:“春|宮|圖?清曉可真是多才多藝。”
雲清曉:“……對了,你說的就是你故意害我掉到浴池裏差點淹死那日的事吧?”
這下換應津亭偃旗息鼓了。
他假咳兩聲,安靜片刻,然後問:“那你賭不賭?”
雲清曉有點糾結。
坦白來說,應津亭不提他其實已經忘了,但應津亭重提了,他也真有點手癢起來。
他躊躇說:“我怎麽覺得,這樣算起來,不管打賭是你贏還是我贏,你都不吃虧呢?”
雲清曉贏了,送應津亭一個尋常生辰禮,此外應津亭随便讓他畫。這“随便畫”雖然是滿足了雲清曉的想法,但對應津亭而言,在雲清曉面前寬衣解帶顯然也挺調情的,不僅不吃虧,他說不定還挺樂意。
雲清曉輸了,要送應津亭他想要的生辰禮,被應津亭親一下……
聞言,應津亭一本正經地辯駁:“哪有。我早就看出你想畫我,但即便直言對你的愛慕後,我也沒拿這一點來讨你歡心,直到現在為了打賭才說出來,你知道為什麽嗎?”
他這麽一說,雲清曉還真有點好奇:“為什麽?”
“因為現在畢竟和剛認識時不同了,那時我能心無雜念在你面前寬衣解帶,可現在我對你有了绮念,脫幹淨後被你這雙眼睛盯着,再想到你正在一筆一寸地畫我……出醜是小,就怕你覺得我自制力低下,冒犯了你。”應津亭意味深長地噙着笑說。
雲清曉眨了下眼睛,意識到應津亭的意思後,他霎時覺得炭火的熱意全湧到他臉上了。
應津亭接着說:“所以,在你面前寬衣解帶于我而言是莫大的煎熬。但到時若是賭輸了,我願賭服輸,吃了這虧就是,你覺得好不好?”
雲清曉只覺得自己好像被應津亭帶到溝裏去了。
“……那你要賭什麽?”片刻後,雲清曉咕哝着說。
應津亭眉眼間笑意變濃:“秦王他說要給我大辦壽辰,我們不如就賭一賭他會不會在當天發難吧?”
雲清曉輕啧了聲:“這賭約對我不公平,我又沒有你這麽消息靈通,所以我先選……我賭他不會,這時間也太趕了,而且我想不到他發難能做什麽,總不會是到老了突然意識到還是自己當正兒八經的皇帝比較舒服,所以幹脆想趁着你過生辰、所有天潢貴胄都在,把姓應的都殺了然後自己登基吧?”
應津亭不緊不慢地颔首:“好,那我就賭他會。不過我們不用緊張,就算他真的打算像你說的這麽喪心病狂,也不用怕,反正你們家的靖節軍對上秦王的萬杉軍,不至于落了下風。”
之前雲清寒帶着靖節軍戍守鶴城,三年期滿後因為調任未下,所以絕大部分靖節軍繼續留在了鶴城,雲清寒只帶着小部分兵馬回長陵述職卸任。
前段時間有關鶴城新駐軍和靖節軍的調動總算定下了,而雲清寒在其中渾水摸魚,不知不覺調動了和萬杉軍人數相當的靖節軍北上回到長陵——托大宛重文輕武國策執行深入人心的福,以及秦王這段時間的确分身乏術,不然調動不會這麽順利地不打草驚蛇。
……
應津亭十分愉悅地帶着賭約回了宮。
沒馬上回琅玕殿,他直接去了風露宮——他的生母宋太妃的宮苑。
應津亭剛登基時,宋太妃裝瘋症比較賣力,後來大概是看應津亭是真沒打算理會她、殺了她,她就慢慢又恢複了從前那樣“沉默寡言,終日恍惚”的瘋症狀态,裝起來輕松不少。
現在突然看到應津亭過來,宋太妃一時不适應,遲鈍過後還沒來得及接着裝,就被應津亭打斷了。
“母妃,我來與你談個交易,若你辦成,事後我可以給你太後的名分,讓你移居景華宮,不用繼續待在這宮裏裝瘋賣傻,你想清楚要不要談再開口,我不想浪費時間與你周旋。”應津亭平靜道。
宋太妃微微啓唇,又遲疑地閉上了。
片刻後,應津亭轉身要走,宋太妃這才着急,連忙說:“好!你說,你要我做什麽?”
……
臘月初一,皇帝壽辰,夜宴設于羅浮池邊。
文武百官、宗親世家皆攜家眷出席。
先帝妃嫔們也自景華宮趕來——不出意外的話,這會是她們能參加的最後一次盛大宮宴,畢竟新帝登基頭年出來走走便也罷了,視作對新帝的認可和尊崇,往後得避風頭了。
宴飲人數過多,向來承辦宮宴的紫薇殿安排不開,索性秦王做主,把筵席設在了羅浮池邊。而宮中這羅浮池雖然位于戶外,卻因池水乃活水溫泉,且筵席是安置在繞池的廊亭下、并非完全沒有遮擋,所以即便天上飄着雪,大多人也并不會覺得冷,喝點酒了甚至還會覺得熱起來。
不過雲清曉體弱,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手都不想伸出來一點:“雖然有熱水蒸着,但就這天氣,菜端上來還是要不了一刻鐘就能涼透,還怎麽吃……”
雲清寒失笑:“就你還能想着吃。”
雲清曉挑眉:“哪有,藺采樊他們也都想着吃呢,你看——”
今夜參加壽宴的人實在是多,雲清曉那幾個狐朋狗友——除了據說是生病了實在爬不起來的應敏行——雖然沒有一官半職,但也被家裏帶進了宮,這會兒隔着一段距離揮手打招呼,沒點斯文樣子。
雲清曉也從厚重大氅裏探出手揮了揮,然後趕忙縮了回去:“算了,這天氣就算菜不涼,我也不想伸手吃,等結束了回家吃吧。”
不過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結束……
就算心大如雲清曉,也瞧出來了今晚這宴不太對勁,雖然說是要大辦,但除了人多之外好像也瞧不出更多排場,還顯得擠。
而且,人也太多了,秦王要這麽多人都來,不像是為了給應津亭賀壽,倒像是想做點什麽大事、讓整個長陵有點頭臉的都聚在這裏給他做見證……
不會真讓他胡言亂語說準了,秦王要喪心病狂大開殺戒今夜登基吧?
雲清曉輕嘶了聲,老實待在他哥身邊不動了。
……
因為人多所以顯得格外熱鬧的羅浮池外,宋太妃正站在假山後的陰影裏,看着不遠處的觥籌交錯。
風露宮的宮人苦苦哀求:“太妃娘娘,您就跟奴才們回去吧,這天寒地凍的,您若是病了可怎麽辦……”
“奴才們知道太妃您一定是想起今日是陛下壽辰,所以想給陛下過壽,但您身子不好,還是回宮去,做一碗長壽面等陛下來好不好?”
雖然宋太妃還是固執不聽勸要出門,但又因為她這回一反常态地冷靜,好像沒了瘋樣,風露宮的宮人們又不敢擅自對她硬來,所以只好跟在宋太妃身側,一邊怕出事地哀求一邊跟着來到了羅浮池。
“本宮不見陛下,你去幫本宮給秦王傳話,就說本宮要見他,他若不來,本宮就把陛下并非平德皇帝親子的事喧鬧出來,反正本宮瘋了。”宋太妃說着指了個宮人。
被指到的宮人和另外幾個從風露宮跟出來的,聽到這話都撲通一聲跪下了:“太妃!您……您這種話可不能胡說啊!”
“你裝什麽,你不是秦王安排來盯着本宮的嗎,想見秦王身邊的人、傳話給他應該不難吧?快去吧,告訴秦王,就算想殺本宮滅口,他也得自己來,本宮今晚見不到他就絕不離開,還是你們想用蠻力綁了本宮回風露宮?”
“本宮的兒子是當今陛下,就算他對本宮沒有母子情分,也不可能看着本宮死得蹊跷都不聞不問,屆時秦王跑得了,你們誰也別想不給本宮陪葬。”宋太妃反常地言之有物了,“還不快去傳話!見不見本宮,秦王自會定奪!”
幾個宮人都被宋太妃的變化吓了一大跳,被指到的那個宮人咬了咬牙,起身去傳話了。
宋太妃看着那宮人走遠,又回想起了前幾天應津亭來找她——
應津亭說:“我要你在初一宮宴之時,把秦王請離席位,在被人發現時,以秦王脅迫你污蔑我這個皇帝并非先帝正統之名控訴他。”
宋太妃猶豫:“這……你是想借題發揮,給秦王定罪?這辦不到的,你太小瞧秦王在朝中的權勢威嚴了,就算這事是真的,那些大臣也能裝沒看見,何況……你忘了嗎,我是個瘋子,瘋子的指控誰會信?說不定……到時候沒能拉秦王下水,反倒讓人懷疑我這瘋子是口出有因,懷疑你真的并非皇室血脈……我不能幹,到時候秦王不會再容我。”
“不,不是我打算借題發揮,我是想要确定秦王能有借題發揮的機會,萬一他臨陣退縮、覺得就這麽得過且過也不錯,那總得靠旁人推他一把。”應津亭不緊不慢地說。
宋太妃意識到了關鍵:“你的意思是,秦王他本來就打算有動作……可對我來說還是風險太大了,萬一到時候他随手先把我殺了,我……”
“所以,就得看母妃願不願意用命為自己搏一把了。”應津亭笑道,“總不能你什麽都不做,我就孝順地把太後的尊榮和往後不用再裝瘋賣傻的便宜送給你吧?”
宋太妃抿了抿唇,又說:“可我若是沒辦法把秦王請離席位呢?他可能根本不會見我。”
應津亭理所當然地說:“母妃怎麽會辦不到,你和秦王不是有共同的秘密嗎?”
宋太妃愣了愣,然後臉上血色霎時沒了,一片慘白:“你……津亭,你……你知道?不,你不可能……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應津亭笑了笑:“早在撞見你和錢家當時的禁軍統領私會之前?”
宋太妃往後退了退:“我……那你應該更理解母妃當年舉薦你去做質子,其實也是用心良苦啊!我怕繼續留你在這大宛皇宮,秦椒他遲早看不順眼把你殺了,我是想讓你保命啊……津亭,你不要怪母妃了好不好?”
應津亭倒有點意外,沒想到他這母妃裝瘋賣傻多年,如今腦子仍然轉得挺快。
“哦,原來讓我去南穎做質子,在陳家皇室裏比大宛安全啊,那可真是辛苦母妃良苦用心了,既然如此,當年為何不一開始就舉薦我去質子,偏要最後靠同錢家合謀、污蔑我謀害皇兄的法子?”應津亭輕啧了聲,搖了搖頭,“好了,母妃,我們談交易就好,別論母子情深了。”
眼下,宋太妃站在羅浮池外,緊張地攥住自己的手帕。
片刻後,她看到遠處的秦王自席間站起了身。
秦王看到清醒的宋太妃,先揮退了風露宮的宮人和跟過來的侍衛,然後語調有些冷地開口:“太妃娘娘不好好在自己宮裏待着,跑到外面來淋什麽雪,怎麽,也想參加陛下壽宴?”
宋太妃下意識往後瑟縮了一步,然後勉強重新端出方才對宮人說話時的氣勢:“怎麽……不行嗎?本宮畢竟是陛下母妃,景華宮那邊的人都進了宮,唯有本宮不能出席……秦王殿下,本宮不想再這麽渾渾噩噩地待在宮裏了,哪怕去景華宮都行,好歹有人氣……”
秦王冷眼看着:“太妃娘娘特意挑這個時間,還用陛下身世來威脅本王見你,就是為了說這個?娘娘還是消停點吧,陛下的身世大白後,娘娘首當其沖讨不着好。”
宋太妃堅持說完:“但若是去了景華宮,本宮怕被錢太後欺辱,所以本宮也要有太後尊榮才行……”
“娘娘到底想要做什麽,不如再痛快點,本王沒工夫同你周旋,浪費時間。”秦王只道。
宋太妃明白了:“你不會答應本宮……”
聞言,秦王笑了:“娘娘過去不是一直擔心本王要你性命嗎,怎麽會異想天開覺得本王如今能滿足你的願景?”
守在附近的萬杉軍侍衛突然有人大聲斥責:“萬杉軍行事,禁軍勿近!”
平時憊怠的禁軍,這會兒不知怎麽巡視起了宮防來,有支小隊朝秦王和宋太妃這邊過來了。
秦王皺了眉。
宋太妃也沒想到會是禁軍過來,她還以為應津亭會派自己的人……不過也是,應津亭回大宛還沒有一年,培養不出自己的人,但靠引鹬蚌相争,讓景華宮那邊錢太後提前得知她和秦王要會面,再通過錢太後安排仍由錢家統領的禁軍來借力打力,應津亭自己反倒能一身輕松。
事已至此,宋太妃咬咬牙,覺得再無退路,索性放聲叫了出來:“救命!本宮乃陛下母妃宋太妃!秦王脅迫本宮謀害陛下不成,現要殺本宮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