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除了饑餓、腦子裏東西太多有點亂之外,雲清曉這一覺睡醒倒也沒旁的不舒服的地方。
據昨夜宮中太醫和回到靖安侯府後叫了齊大夫來診脈的說法,都表示雲清曉稍微有點驚懼之症,加上血腥太重的确易讓人産生不适,所以才暈厥了過去。
雲清曉覺得這和說他是被吓暈的沒什麽區別。
對此他一邊用膳填飽肚子一邊為自己辯解:“我的确沒見過昨晚那種場面,但我又不是膽小如鼠,這樣說顯得我特別沒用!還不如說我是暈血呢……”
因為還有包括靖節軍在內的事需要善後,加上應津亭擺明了不把自己這個皇帝當回事、甩手什麽都不管,所以雲清寒不得不從昨晚忙到雲清曉醒了都還沒閑下來,這會兒也就只有應津亭在陪着雲清曉用膳。
聽到雲清曉發自內心的辯解,應津亭笑了笑,有些正經地說:“昨夜羅浮池邊那場面的确有些震蕩人心,你又身子弱容易受外界影響,而且在室外天冷,你還沒吃上飯,刀劍消停後一放松下來,一時不支暈了過去并不奇怪,沒事兒。”
雲清曉眨了眨眼,狐疑地瞅他:“你怎麽突然嘴這麽甜?”
應津亭感到冤枉:“我自打和你坦誠了心意,何時嘴不甜過?不過你若非要說……可能是因為我這會兒惦記着我們的賭約,想把你哄高興了,讓你履行你輸了的承諾吧。”
雲清曉想起這事:“……”
他埋頭吃飯,吃飽喝足後還是不提賭約的事,只問既然一切塵埃落定了,涉事各方的處置是個什麽章程,他有些好奇。
應津亭便道:“秦王已伏誅,随秦王謀逆的萬杉軍依律處置。禁軍護駕無能,也有所罰,錢家的禁軍統領之職自然是幹不下去了。”
“錢太後、章太後衆人回了景華宮,她們昨夜本也沒參與什麽,逮不着把柄,往後既沒了應棠棣這個大旗,也沒了爪牙,就此作罷。我母妃既然在大受‘刺激’下恢複了‘神智’,那就封為太後,往後也移居景華宮。昨夜枉死秦王刀下的宗親喪儀由國庫出錢負責。”
“此外,靖節軍潛伏宮中雖然于律禮不合,但事先有皇帝同意,無可追究,反是靖安侯攜靖節軍勤王有功,自然要厚賞。靖安侯胞弟雲二少爺為制服秦王出謀劃策,亦當有封賞……”
雲清曉挑了下眉:“還有我的事呢?”
應津亭笑道:“自然有你的事。不過這些賞罰我也弄不清楚具體章程,懶得去管,吩咐下去由你哥這靖安侯主理、各部司協同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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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清曉啧了聲:“發散聯想一番,這似乎有點像我哥要接任攝政王的意思,其他大臣們肯定犯嘀咕呢。”
“旁人如何想我倒無所謂。”應津亭目光溫和地看着雲清曉,“只要清曉你知道,我當真無心皇位、還已經做好了從那上面下來的謀劃,不會和你哥鬥起來讓你為難,你能安心,對我而言就夠了。”
雲清曉覺得應津亭的眼神有點燙人。
他輕咳了聲,端出在講正事的作派,繼續和應津亭聊道:“其實,你要是有心當個好皇帝,我哥也不會和你鬥……”
“不,我不可能是個好皇帝,也沒那份心。”應津亭并不猶豫,“清曉,我并非因為你才做出的這個決定,你不用有負擔。我早前便說過,我從一開始便是唯恐天下不亂地登上皇位、準備攪渾水後就撒手不管了。而确定對你的心意後,我更慶幸我們之間不存在這方面的矛盾,你顧忌帝王身份,正好我不要那身份……我們果然是天作之合,無比投契。”
雲清曉:“……”
他感覺,他在很努力地說正事,應津亭在很努力地談情說愛。
“你……你說你已經做好了謀劃從皇位上下來?”雲清曉找着話題,說着也是真好奇,“什麽謀劃?”
應津亭逗他:“你猜猜?”
雲清曉還真猜:“難道……昨夜秦王不是想逼迫你母妃指控你并非皇室正統血脈嗎,你想順勢引起朝中猜忌,從而退位表示自證清白的決心?不對,這不太可行,說真的,眼下這局勢,除非我哥挑頭質疑你的血脈,不然朝中其他縮頭烏龜肯定只想息事寧人天下太平,別說沒影的事,就是你的出身真有疑點,那些人也能當沒瞧見……”
聞言,應津亭頓了頓,接着說了實話:“其實……昨夜我母妃會出現在羅浮池邊,倒也不是秦王安排的,她唱那一出,是我安排的。”
雲清曉眨了眨眼,正想問應津亭好端端安排這戲碼做什麽,随即他突然想起來:“……你別說你是為了确保秦王一定會在昨晚動手,好贏和我之間的賭約吧……”
應津亭笑而不語。
雲清曉無言以對。
片刻後,雲清曉輕啧了聲。
應津亭開了口:“正好說到這裏,那我接着把我最大的秘密告訴你吧,想聽嗎?”
雲清曉挑了下眉:“最大的秘密?”
應津亭說:“你之前不是有問過我,怎麽确保懷帝當初會把我從南穎要回來嗎……因為當初我讓影衛給他送了封信,當然,不是以我的名義,而是以莫須有的‘知情人’的名義,信中寫了個秦王的把柄,這把柄與我的身世有關。”
“懷帝為了有機會拿捏反抗秦王,不惜冒着剛登基就被秦王忌憚的風險,主動提出并且堅持發國書把我這個昔日的九皇帝要了回來。南穎那邊以祈福之名扣了我十五年,我都及冠了、大宛也要人了,還不讓我回來就有點想要開戰的意思了,但南穎皇帝年邁,當下并不想打仗,我便順勢被放了回來。”
“而我那能當秦王把柄的身世……說出來有些磕碜。”
四十年前,永安皇帝駕崩,秦王扶持三歲的平德皇帝登基,表示為了更好的輔政,于是入主了前朝與後宮交界的攬明殿。
二十二年前,當時的宋太妃宋茹是平德皇帝後宮裏聖寵漸衰的妃嫔。平德皇帝的妃嫔太多,宋茹是宮女出身沒有家世底氣,因着貌美被臨幸寵愛了些時日,眼看平德皇帝來得越來越少,還沒有子嗣的宋茹便着了急。
某日宋茹在後宮荷花池邊偶遇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那男人瞧着不像宮中侍衛,言談間很是風流浪蕩,宋茹本應該喊人捉拿,但她發現那男人眉眼間……竟是與平德皇帝有些相似。
因為子嗣問題急糊塗了的宋茹順水推舟和那莫名出現在後宮的男人有了來往,直到被秦王發現了,宋茹才驚駭地得知那個男人居然是永安皇帝——本應該已經死了十八年的永安皇帝!
永安皇帝自年輕時起便葷素不忌、格外風流,無心政事卻醉心享樂,後宮不夠,他還十分喜歡出宮微服着尋花問柳,也是因此結識了秦王,還破例把秦王帶回了宮。
嫖客與男妓、風流的帝王和男寵之一……永安皇帝和秦椒年輕時卻倒也當真有過彼此動心的真情,為此永安皇帝為了讓秦椒放心,不惜配合了秦椒提出的離譜假死、托付江山的戲碼,而秦椒在事成後竟也沒有殺了永安皇帝以絕後患,而是把人豢養在了攬明殿了。
然而好景不長本性難移,永安皇帝很快就後悔起來,想念從前自由的花花世界了。秦椒因此震怒,将永安皇帝鎖在了攬明殿。
直到多年後永安皇帝意外找到了漏洞,趁秦椒不在溜出了攬明殿,輕車熟路來到了後宮——已經是他兒子平德皇帝的後宮了,但永安皇帝若是那麽講究的人,也做不出過去那些離譜至極的事。
永安皇帝溜出去的第一回便遇到了宋茹,覺得這偷偷摸摸私會實在是有意思,後來又溜出去幾回,終于被秦王發現。
這回秦王沒有留情,他殺了永安皇帝,讓史書上本已死在了十八年前的永安皇帝真的去死了。然而就在他準備殺了和永安皇帝私會的宋茹時,宋茹有了懷孕症狀。
秦王此人,心狠手辣,唯獨因着過去在南風館見多了隔壁青樓的妓子懷孕後的慘烈下場——雖然他男子身懷不上,但見多了卻也物傷其類——故而對有孕之人多兩分手軟。
而且當時石沒羽也在秦王身邊,念及石沒羽的出身和能耐,諸多思緒影響下,秦王不僅沒有殺了宋茹,還幫她掩蓋了與人私會的痕跡。
後來宋茹轉投錢家的禁軍統領、再後來裝瘋賣傻多年,不僅是在後宮舉步維艱的緣故,也是擔憂秦王反悔、哪天就對她下了殺手。
如今對雲清曉坦誠自己的出身,應津亭笑着搖了搖頭:“我這身世,蔑倫悖理,名份上的父皇其實是我兄弟……自己想着有時都覺惡寒。所以早前你問我那回,我沒同你說。”
雲清曉聽得五味雜陳,輕聲問:“那你……是什麽時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應津亭無所謂地回憶:“四歲那年除夕宮宴,秦王來抱着我逗了會兒,我母妃吓得在宮宴結束後哀求秦王給她個痛快,本沒有帶我同去,我自己無聊待不住,宮人又看得不牢,我溜出去正好撞見偷聽到的。”
不想讓雲清曉為難,所以應津亭轉而接着說:“不過我這身世就算大白天下,也正如你說的,朝中不會有人願意鬧大,何況說起來我也的确是皇室血脈。所以,我沒打算用這事來謀劃,只是出于坦誠,說與你聽聽罷了。”
“實不相瞞,清曉,我打算送你哥靖安侯一個攻打姜穎兩國的好理由。”
雲清曉一愣。
南穎整個國土都是從前大宛的疆域,而且當年陳家為了行事,利用他們的爹雲振庸對陳家故友的信任給他下過藥。而南姜當年勾結陳家攻打大宛,最後也瓜分走了幾座大宛的城池。雲清寒和雲清曉的爹娘最後死于和姜穎兩軍的對戰——所以,雲清寒自然是想要攻打南穎和南姜的。
但沒有理由。
大宛自己承認了穎國的建立,姜國瓜分的城池是和穎國合作分走的,這麽多年過去,連“拿回國土”的理由都不能用。
但開戰需要一個正當理由,除非雲清寒帶着靖節軍以私人而非大宛的名義去打,但若是那樣,和叛國無異,也和當年的陳家沒什麽差別了,雲清寒不會在沒有正當理由的情況下行事。
應津亭對雲清曉笑道:“屆時我沒有了皇帝的身份威脅,還能幫你哥實現名正言順向姜穎宣戰的夙願,你哥總不會再那麽瞧不慣我了吧,你也就不用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了,你說好不好?”
雲清曉輕咳了聲。
不過他還未說話,正好走進來、聽到了最後這席話的雲清寒先自門外已經開了口:“陛下此話何意?”
應津亭沒再兜圈子,他說:“當年大宛送平德皇帝的九皇子前往南穎為質時,九皇子不過五歲,連個熟悉的宮人都沒能被穎國允許帶進去。”
“十五年過去,回來的九皇子早已大變樣,若是有消息自穎國和姜國傳出,說送回來的這九皇子其實并非真的大宛皇子,真的九皇子早已被害死在南穎,送回來的這個人——也就是我——其實是姜穎兩國合謀設局假冒的,就為了謀奪大宛的天下……這理由,可足以名正言順宣戰了?”
雲清曉錯愕:“你……這也太豁得出去了。”
雲清寒也沉默片刻,然後開口:“理由足夠,但屆時陛下要如何應付局面呢?”
“我不必留下應付,待我的影衛按着這些年的籌謀,在姜穎兩境和長陵城內挑起了流言蜚語後,我直接消失、坐實了心虛潛逃便足夠了。有清曉在,靖安侯不至于将錯就錯拿我祭旗吧?”
應津亭看着雲清曉,莞爾道:“清曉,屆時我一無所有,就這麽個人能算資本了,來給你做男寵換口飯吃可好?”
“……”雲清曉被嗆了一下。
雲清寒一時也很是無言以對。
然後聽到雲清曉一本正經地計劃道:“男寵姑且不提,來做個侍衛倒是可以,正好你陪我去百花村吧。”
應津亭尚未确定“百花村”具體在哪兒、雲清曉又是為何要去,不過下意識先答應下來:“好啊。”
雲清寒卻驟然變了神色:“清曉……”
雲清曉笑了笑:“哥,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夜羅浮池邊感官受到的沖擊太大,總之……我恢複記憶,想起來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