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艾瑞克

艾瑞克

“別……別誤會，我是來送洗發水的，沒想偷看你洗澡。”

孔昭結結巴巴地解釋着，希望對方不要以為他是個變态色狼。

鹿呦呦捂着自己的重點部位看了一眼他指着的洗發水，立刻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氣急敗壞地說：“那你還看！”

孔昭連忙轉過身去：“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還以為是周行。你放心，我什麽都沒看到，我走了。”說完便飛快逃走了。

驚魂未定的鹿呦呦，已然沒有了沐浴的興致，潦草地沖掉身上的泡沫，然後不經意間看到馬桶蓋上的那瓶洗發水。

想到剛剛發生的小插曲，想到孔昭驚慌失措的樣子，鹿呦呦又忍不住笑了。擠了一點洗發水抹在掌心，塗在頭發上，立刻聞到一股清新的香味，是那天在電梯裏聞過的味道。

——

等鹿呦呦把從公司帶回來的資料都差不多看完了，周行才頂着亂糟糟的雞窩頭從卧室出來，牙也沒刷，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之後，拿起餐桌上的包子就往嘴裏塞。

把餐桌臨時充當辦公桌的鹿呦呦一看到自己這個又懶又蠢的表弟，想起今天早晨的事，氣不打一處來。

“周行，我問你，今天早上的洗發水是你買的嗎？”

剛睡醒的周行有一瞬間的懵逼，一邊嚼着包子，一邊使勁兒回憶了一下，才想起怎麽一回事。看自己表姐語氣不善，有點心虛地說：“是啊，怎麽了？”

鹿呦呦皮笑肉不笑：“噢，原來便利店賣已經開封的半瓶的洗發水啊！”

周行見瞞不下去了，嘿嘿傻笑着說：“我這不是實在太困了嘛，就讓樓下的哥們兒跑了個腿，把他的借來使使，反正不都一樣嗎？”接着表情誇張地說道，“哎呀，姐，你今天洗頭了是吧，頭發真亮，跟焗了油一樣！孔昭這洗發水不錯，回頭咱也買一瓶。”

鹿呦呦看着周行賣力而又拙劣的表演，又想氣又想笑，想想算了，反正也沒什麽損失，而且也不一定是件壞事。

一想起今天早晨孔昭的窘态，鹿呦呦又忍不住想笑，突然一只油乎乎的大手伸了過來。

“嗳，姐，你這是看什麽呢？”

鹿呦呦眉毛一皺趕緊把周行的油手拍開：“別給我弄髒了！”

“清泉？這不是孔昭家的公司嗎？你們寰宇要投資清泉啊？”

“我只負責給出投資建議，決策歸高層管。”

鹿呦呦一邊擦拭被周行弄上的油印，一邊說道，突然反應過來好像漏掉了什麽，接着轉頭問周行：

“你剛才說清泉是誰家的公司？”

“孔昭家的。”

“你樓下那個哥們兒？”

“嗯。他們家以前可有錢了，記得上小學那會兒，我爸開的還是桑塔納，人家開的就是大奔了，我還坐過呢。不過好像現在不行了，聽我爸說，清泉現在年年虧損，都快要倒閉了。”

周行不無惋惜的搖搖頭，“也不知道将來會怎麽樣？孔昭現在也沒成家，整天吊兒郎當的，也沒見他操心他們家公司的業務，也不去找個正經工作，他們家要是家道中落了，估計他找對象都難！”

不知為何，鹿呦呦聽周行說完突然有些火大：“人家找不找得到對象跟你有什麽關系？你找到了？”鹿呦呦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還有，你既然把人家說得一無是處，幹嘛還跟人家做朋友，還指使人家給你幹這幹那？還要不要臉？”

周行有點被罵懵了，“姐，你發什麽火呀？我只不過是就事論事，沒有說他不好。孔昭這個人還是挺不錯的，夠哥們兒，要不然我能和他玩到一塊兒去嗎？我這麽根正苗紅的社會主義接班人！”

鹿呦呦有些心煩，不想再理他，“去去去，趕緊去洗手，有你這麽不講衛生的社會主義接班人嗎？”

周行只好怏怏地去了洗手間。

窗外藍天如洗，鳥語花香。

周末的小區格外熱鬧，時不時傳來孩子們玩耍笑鬧的聲音和大人們提醒他們不要打鬧的喝斥聲。

一個小男孩跟媽媽撒嬌：“媽媽，我想喝飲料。”

“飲料裏面都是糖和食品添加劑，喝了對身體不好。聽話，多喝白開水！”

“不嘛，我就要喝飲料！喝飲料能讓我開心！媽媽你不是說過希望我能健康快樂長大嗎？現在你讓我喝飲料就能實現一半的願望！”

那位媽媽面對人小鬼大的孩子無奈地笑了，最終妥協答應給他買一瓶飲料，并且和他講好，一個星期最多只能喝一瓶飲料，否則收回曾經的願望。

小男孩愉快地答應了。

……

“喝飲料能讓人快樂”這句話，讓鹿呦呦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時，鹿呦呦和孔昭終于破冰，兩人開始了友好邦交，走上了互幫互助的道路。

她給他講解不會的數理化難題；他則教她如何提煉論點，排布論據，總結論證。

相處久了，彼此越來越熟悉，鹿呦呦發現，每當他做題做累了的時候，就會拿出本“閑書”看，都是歷史國學類的，有時候興致來了，還講給她聽。什麽五霸七雄、縱橫捭阖、諸子百家，一說起來，眉飛色舞，滔滔不絕。

有一次，鹿呦呦忍不住問他：“你既然這麽喜歡歷史，為什麽不學文呢？”

孔昭的眼神突然黯淡下來，說：“這是我爸給我選的，他說學文沒用，他希望我将來學化學，研制出人人都愛喝、喝了能感到幸福的飲料，說那才是造福人類的事。”

那時鹿呦呦只顧埋頭學習，沒有興趣深入了解同桌的家庭背景。

現在想來，當初他父親硬要他學理科，是想讓他子承父業，并發揚光大。

顯然，他父親的理想已經落空了。孔昭既沒有子承父業，他父親也沒有把自己的飲料事業發揚光大，且現在境況岌岌可危。

孔昭的父親、清泉的董事長孔令泉，也許算不上一個好父親，卻稱得上是個有社會責任感的企業家。

他創立的清泉公司，自成立以來，一直堅守食品安全底線，是唯一一家歷次食品安全抽樣檢查合格率達到100%的企業，更是臨江家喻戶曉的馳名商标。

除此之外，清泉還是殘聯福利工廠，公司三分之一的員工都是殘疾人士，不僅給他們同工同酬的待遇，更給予了他們尊嚴、尊重和後勤保障的特殊照顧。

難能可貴的是，每當國家受災有難時，清泉總是第一時間挺身而出，捐資捐物，卻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宣揚過。

這樣一位有責任感的企業家是值得尊敬的；這樣有責任感的企業，也不應該倒下。

可是在競争激烈的市場經濟環境下，只有積極順應市場變化做出調整才能适者生存。

他已經老了，需要年富力強的新鮮血液頂上去，而曾被他寄予厚望的兒子卻與他背道而馳，他一定很傷心很無力吧。

不知為何，鹿呦呦對這個未曾謀面的企業家生出一股悲憫之情。

他是一位企業家，同時也是一位父親，也一定是無比愛自己的孩子的，只是用錯了方法，讓父子二人産生了嫌隙。

鹿呦呦又想起和孔昭第一次重逢時，他打的那通電話。

那足以證明，他很想修補父子之間的關系，無奈兒子卻不領情。現在自己全部心血創立的公司又遭受打擊，他該多難熬啊！

鹿呦呦想到了自己已經去逝多年的父親，如果是自己父親陷入了這樣的境地，她不知該有多心疼，一定想盡辦法幫父親度過難關。

可是她也理解孔昭為什麽那麽抵觸自己的父親，如果她的興趣愛好被無情剝奪霸道鎮壓，她也會心生怨恨的。

但父子終歸是父子，總有一天會冰釋前嫌的。

可在那之前，自己又能為他們做點什麽呢？

——

周日，鹿呦呦到公司加了個班，終于完成了對幾家公司的投資可行性報告。

她對自己的工作，一向秉持着真實，準确，高效的信念。但是，今天在做清泉公司的報告時，她猶豫了，第一次生出篡改數據的想法。

這時她想起了小時候父親對她的教誨：數學是最真實的一門學科，因為數字從來不會騙人，騙人的只有人，而騙人的人最終也只會自欺欺人。

最終，她堅守住了自己的初心，沒有那樣做。同時，她也慶幸，沒有因為個人情感而迷失自我。

只是，這樣一來，清泉公司必定會被淘汰。

又該如何是好呢？

——

周一上午，開了一上午的研讨會，終于塵埃落定，不出所料，清泉公司被pass了。

鹿呦呦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結果一出，便給自己一個在投行的朋友打去了電話，約他晚上到夜色酒吧喝兩杯，敘敘舊。

剛挂了電話，助理Ady進來了。

“Lucy，有一位叫艾瑞克的先生到訪，自稱是你的朋友，想要見你。”

艾瑞克是一位牙醫，是鹿呦呦在國外整牙期間認識的老鄉。

那時艾瑞克正在國外進修，是鹿呦呦正畸醫生的助理。出于同胞的情感，他對她很是關照，全程參與了鹿呦呦的整個矯正過程，也見證了她從醜小鴨到白天鵝的完美蛻變。之後，兩人便成為了朋友。

艾瑞克研修結束後就回了國，聽說後來遇到了一位貴人，給他投資，開了一家口腔診所。現在在臨江，艾瑞克已經是首屈一指的口腔專家。

不過，他怎麽來了？鹿呦呦不禁有些納悶，連忙讓Ady帶他進來。

還沒見到艾瑞克的人，便先聽到了他濃濃的充滿臨江風味的倫敦腔：

“Hi，dear Lucy，long time no see，I miss you so much。Do you 想我了沒？”艾瑞克熱情地張開雙臂等待着鹿呦呦的回應。

鹿呦呦忍不住憋笑，一面朝他走過去一面調侃道：“艾瑞克，我嚴重懷疑當初你的雅思是怎麽通過的，老實說，你是不是賄賂考官了？”

艾瑞克哈哈一笑：“我這個人天生就是吉星高照，沒辦法！”

兩個人輕輕擁抱了一下，然後在會客沙發上入座，Ady端來了一杯咖啡。

鹿呦呦問：“今天找我有什麽事嗎？”

“你這話說的，沒事就不能找你嗎？”艾瑞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後放回杯碟裏，接着說道，“我今天正好路過這兒，想起你就在寰宇上班，于是順便過來看看你，也順便邀請你來參加我們艾瑞口腔分部的開業典禮。”

聞言鹿呦呦驚訝道：“開分部了，恭喜你艾瑞克，終于實現了你的理想！”

“謝謝你，Lucy。其實我能有今天的一切，多虧了我的投資人。當初要不是遇到他，我現在也許還在縣城的小診所給人拔牙呢。”

“對了，艾瑞克，你的投資人到底個什麽樣的人？還沒聽你講過呢。”

接着艾瑞克便講述了他和他的投資人相識相交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