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讓我溫柔你一次

讓我溫柔你一次

夏日的白晝來得格外早,六點鐘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

鹿呦呦穿好速幹衣去晨跑,下樓的時候,電梯在十樓停下了。門還沒開,就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我不去!你為什麽非要選今天這個日子?你心裏還有我媽嗎?你只有你那個破公司!”

話音未落,電梯門打開了。鹿呦呦看到了孔昭因氣憤而漲紅的臉。他很用力地挂掉電話,手指都有些發抖,揣起手機往電梯裏走,一擡頭看到鹿呦呦,愣了一下。

孔昭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語氣和她打招呼。鹿呦呦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回應他。

最終,他沉默着走到鹿呦呦身旁,和她并肩立着。

還是鹿呦呦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你要出去?”

孔昭微微點頭,“嗯”了一聲,臉還是陰沉着,不過語氣轉圜了許多。

鹿呦呦沒有在意,下電梯的時候提醒他,“西山的蚊蟲比較多,多噴點花露水。”

鹿呦呦前幾天剛去過西山,所以知道那裏蚊蟲很多。她事先沒有準備,被咬了滿身的包,所以好心提醒孔昭。不過她忘了,她不該知道他要去西山。等她回想起來的時候,已經晚了,電梯門已經關上了。

他應該沒有注意到這個漏洞吧?

鹿呦呦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寧,右眼皮一直跳。雖然她不迷信,但還是隐隐有些擔憂。

希望他一切安好。

下了班,鹿呦呦沒有回家,一個人去了步行街。她也想享受一下悠閑的夜間生活。

這裏各種小吃、商品應有盡有。鹿呦呦一路走,一路吃,一路逛。胃漸漸被塞滿,愁緒總算被擠跑了一些。

當她接到薇薇安電話的時候,剛好買了一張電影票,準備去久違的電影院看場喜劇電影,笑一笑,十年少。

她看着跳動的接聽鍵,突然預感可能有什麽事發生,她接了起來。

“喂,薇薇安,什麽事?”

“呦呦你在哪兒呢?”

“電影院。怎麽了?”

“你還有心情看電影呢?我跟你說,你家孔昭一個人在我這兒喝悶酒呢,跟你那天一模一樣。你說他會不會也失戀了?”

“他一個人嗎?沒有別人陪他嗎?”

“沒有,就他自己。”

“他應該不是失戀了……”

“那你要不要……”

薇薇安後來說了些什麽,鹿呦呦已經聽不到了,她眼前只有十年前那個午後的畫面,那個熟睡中流淚的少年。

鹿呦呦從排隊的人群中擠出來,狂奔向大廈出口,奔入迷茫的夜色中。

鹿呦呦來到夜色酒吧的時候,孔昭還在那個昏暗的角落,一個人落寞的地喝着酒,與周圍歡樂的人群形成鮮明對比。

鹿呦呦遠遠望着他,像在望着十年前那個偷偷哭泣的少年。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沒有人知道那個幾近完美的少年在獨自承受着怎樣的悲傷和孤獨。就像現在這樣,周圍的歡聲笑語淹沒了他的悲歡,沒有人注意他,沒有人關心他,他只有他自己。

可他不應該只有他自己。他曾經給了她獨一無二的溫柔撫慰,那僅有的溫柔也成為了她幽暗孤獨生命中的一道光。她也不想讓他只有他自己。

她曾經想象過很多次,如果當初她能給予他只言片語的安慰或鼓勵,他會不會就能好過一些。只是,她再也沒有機會那樣做。

也許是冥冥中注定,讓她有一個彌補遺憾的機會。不管他将來和自己有沒有交集,會不會再次成為陌路人,只願今晚,讓我也溫柔你一次。

鹿呦呦來到舞臺中央,拿起話筒,她遙望着那片角落,動情地說,“今天是我一個朋友的生日,但是我知道他并不開心,因為他在想念一個人。我想告訴他的是,你懷念的那個人,一定希望你能過得快樂。一首老歌送給他。”

熟悉的旋律響起,那遙遠的午後陽光穿越時空和現場的燈光交織在一起,共同演繹一曲思念的歌。

“我知道

半夜的星星會唱歌

想家的夜晚

它就這樣和我一唱一和

我知道

午後的清風會唱歌

童年的蟬聲

它總是跟風一唱一和

當手中握住繁華

心情卻變得荒蕪

才發現世上一切都會變卦

當青春剩下日記

烏絲就要變成白發

不變的只有那首歌

在心中來回的唱

……”

她深情地唱着曾演練過無數次的歌曲,眼睛一直注視着那片角落。

她看到,她在做那段真情告白的時候,他停住了手中的酒杯。

她知道,他聽到了。

歌聲響起,他眼神迷離地望着舞臺,漸漸癡迷。後來他突然搖晃着站了起來,并向舞臺的方向走過去。他的腳步不穩,不知道究竟要到哪裏去。

她的心就跟着他一晃一晃。當他最終走到她跟前的時候,她的心不晃了,她緩緩放下舉着話筒的手,就那樣與他深深對望着。仿佛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了,這一方小小的世界就只剩他們兩個人。

周圍的人群也都安靜下來,好奇地望着他們兩個,現場樂師也停止了演奏。

孔昭擡起手,輕輕撫上她的臉。

她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麽,她沒有躲閃,依然只是迎着他的目光。她想要他感受到,今日此刻,她在他身邊,他不是一個人。

孔昭凝望着她那雙似水般溫柔的眼睛,忽然捧起她的臉,對着那雙嬌潤的紅唇吻了下去。

嘴唇上傳來濕軟的觸感,鹿呦呦的身體戛然僵住,心猛烈地跳動起來。

周圍爆發起一陣興奮的尖叫和呼哨聲。

似是被這狂熱的噪音猛然驚醒,孔昭倏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在做的事,眼中霎時驚恐萬狀,驀地放開了鹿呦呦。

他手足無措地看着她,“對不起,我,我……”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解釋自己剛才的舉動,衆目睽睽之下,好像無可辯駁。可是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麽了,仿佛突然被攝了心魄,鬼迷心竅地就來到了這裏,還對一個女孩子作出那樣的事!孔昭心中羞愧懊惱不已。

鹿呦呦卻很不在意似的勾了勾唇角說:“沒關系,你喝酒了。”

“你不怪我嗎?”孔昭小心翼翼地問。

鹿呦呦淺笑着搖搖頭,“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吧!”

受害者沒有怪罪他這個施害者,孔昭不知是該高興還是驚訝。隐隐的,他感覺心中好像還有點失落。

孔昭跟在鹿呦呦身後,一起出了酒吧,兩個人都沉默着沒有說話。

到了外面,鹿呦呦伸出手:“車鑰匙給我。”

孔昭乖乖地拿出車鑰匙放到她手上。這次他是真的喝酒了,而且喝了不少,肯定不能開車。

“車停在哪兒?”鹿呦呦又問。

孔昭聞言皺了下眉,然後神情迷惘地往兩邊看了又看,最後指着一個方向,“好像是那邊?”

看來是真喝多了,車放哪兒都不記得了。鹿呦呦偷笑,然後按了下開鎖鍵,車的鳴叫聲卻在另一邊響起。

“……”

孔昭讪笑着,跟着鹿呦呦一起向車的方向走去。

上了車,鹿呦呦提醒他系好安全帶。孔昭卻慢吞吞地沒有動。

“怎麽了?”鹿呦呦問。

“我現在還不想回家。”

“為什麽?”

“回了家,就只有我一個人了……”

孔昭眼睛望着迷茫的遠方,仿佛已經陷入到一個人的孤獨中。

鹿呦呦有些不忍,“那你想去哪兒?”

“我想去江邊。”

“好。”

鹿呦呦開車來到沂江東岸。河對岸正在上演一場燈光秀。

他們倆和激動的人群一起看了會兒燈光秀,然後漫步到一處幽靜地,在長椅上坐下,面前是澹澹江水。

“你今天怎麽一個人喝悶酒?心情不好?”

孔昭沉默了一會兒,“今天我去祭拜我媽了,然後回了趟家,和我爸又大吵了一架。”

“今天是你媽媽的……”

孔昭點點頭,“是我媽的忌日,也是我的生日。”

鹿呦呦不知該說什麽好,“你很愛你媽媽。我想你媽媽在天上也會很欣慰的。”

孔昭擡起頭望向茫茫的夜空,只有零星幾顆星星在眨着眼,不知在跟誰一唱一和。

“我媽以前經常唱《魯冰花》這首歌,她唱得很好聽,你唱得也很好。”

孔昭看向鹿呦呦。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五音不全的,只不過這首歌唱過很多次,熟練而已。”

“你也很愛你媽媽吧?”

“應該是愛的吧!”

“應該?”孔昭不明白,疑惑地看着她。

“其實我對她沒有什麽印象,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可能她都沒有聽到過我叫她媽媽。”

“對不起……”孔昭覺得很抱歉,本來他以為自己已經很可憐了,沒想到她看上去那麽堅強那麽樂觀的人,比自己更可憐。

“你可千萬不要覺得我可憐,可能恰恰就是因為我對母親、母愛沒有什麽記憶,所以,談起這些我很坦然,也沒有太多遺憾,習慣了。”

鹿呦呦輕松地笑着,仿佛真的不在意。

他們倆一起看向黑漆漆的天空,仿似在尋找什麽,又仿似什麽都沒尋找。

“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句話嗎?”

她以為他一定不記得了,然後剛要開口,就聽到他說:

“那些愛你的人離開後,總有一天還會變成另外一個人重新回到你身邊。也許你并不認識他,可是他就在你身邊,只不過以另一個身份,另一種方式,繼續陪伴着你——是這句嗎?”

“對,就是這句。”鹿呦呦很開心他還記得她說過的話,而且一字不差。

“這是我爸爸跟我說的,我很崇拜我爸爸,所以我堅信他們倆現在一定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生活着,以另一個身份,另一種方式繼續陪伴着我。”

他們倆?她的父母都不在了嗎?孔昭心疼地看着她,好想抱抱她。可是他又不敢,因為他現在是清醒的,清醒着就有理智,有分寸,就要遵紀守法,遵守道德規範,他不敢那樣逾矩。

“其實,我覺得你爸應該也很愛你的,雖然可能你們關系不太好……”

鹿呦呦一邊斟酌着用詞,一邊注意着孔昭臉上的反應。她看到孔昭臉色忽又凝重起來,連忙轉移話題。

“嗳,對了,前幾天晚上,我看到你和一個美女一塊兒從小區出來,她是不是你喜歡的那個人?”

鹿呦呦笑嘻嘻地打聽八卦,掩飾着內心的緊張和酸意,也想聽他親口說出來,确認了,也就死心了。

孔昭轉過頭來,疑惑地問:“哪個美女?”

難道還有很多嗎?鹿呦呦深吸一口氣,“就是那個開紅色轎車的。”

孔昭恍然大悟,“你說董青呀!”而後忽然笑了,然後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問:“你為什麽會覺得她是我喜歡的人呢?”

鹿呦呦撇了撇嘴,“我都看到她親你了!”

“親我?”孔昭更納悶了,他扶着下巴仔細回想了一遍那天晚上的情景,覺得就只有她上車前的那個動作可能會讓人産生誤會了。

他輕咳了兩聲,“你知道有種叫做蜱蟲的東西吧?”

“嗯。”

“臨江也有這種蟲子。你知道如果它落在皮膚上,該怎麽辦嗎?”

鹿呦呦不明白他問這個幹什麽,“不知道!”

孔昭輕笑一下,這時恰好有一只小飛蟲落在鹿呦呦臉頰上。鹿呦呦剛要拍,孔昭連忙拉住她的手說:“不要動!”

鹿呦呦不明所以,一臉懵地看着他。

只見孔昭湊近她的臉頰,撅起嘴一吹,那只小飛蟲就被吹跑了。然後他笑着說:“你覺得,如果剛才恰好有人從我們身後經過的話,會不會以為我在親你?”

啊,原來是這樣!

鹿呦呦摸着有些發燙的臉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孔昭也看着她笑了起來。他眼中不再有憂愁傷感,只有止不住的歡喜和希望。

“那你喜歡的人到底是誰啊?有沒有跟她表白?”鹿呦呦還是想刨根問底。

“我其實一直想找機會跟她表白的,可是……”孔昭不無遺憾地說。

“可是什麽?”

“我今天晚上無意間冒犯了她,不知道她會不會答應。”

鹿呦呦好奇地眨着她的一雙大眼睛熱心腸地問:“你怎麽冒犯她了,說出來我給你出出主意?”

孔昭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望着鹿呦呦忽閃忽閃的眼睛,一本正經地說:“你的眼睛真漂亮,又大又圓,就像小鹿一樣可愛。”

鹿呦呦一怔,仿佛十餘年的時光轉了一個圈,又回到原點,她語氣微妙地說:“謝謝你啊,把我比作動物!”

“叮”的一聲,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記憶的風鈴上敲了一下,孔昭覺得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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