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悼亡

第017章 悼亡

剩下的糟糕心情,出陣的時候發洩出去吧。

中午,李清河換好盔甲,提上紫龍寂地,早早等在前院。

“喲,都來了啊。”幫踏炎烏骓梳理着毛發,李清河一回頭就看到黑壓壓的一群人站在檐下。她笑着揮揮手。

這熟悉的畫面,一衆付喪神微妙想起見到李清河的第一天,同樣的打扮,同一匹馬,連笑容都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巨劍換成了一把超兇的長戟。

莺丸這才明白為什麽出陣名單上只有五個人。

這位殺神是要自己上戰場!

“您——”在轉過來的視線下,剩下的勸阻被默默吞了回去,莺丸不确定地想,審神者出陣很罕見但不是沒有過先例,而且時平大人和其他柔弱只能坐鎮後方的審神者不一樣,自身實力卓絕,應該沒有問題……

吧?

對莺丸的複雜心理絲毫不知的李清河提戟上馬,朝着換好出陣服的幾個人招招手,“啊——亂、藥研、宗三、一期、長曾彌,上馬走了。”

被點到的付喪神一臉凝重,李清河瞅到一群人百味陳雜的表情,有點茫然:“你們這是幹什麽?去奔喪?”

江雪左文字站在宗三身前,“主公,”雪發的付喪神深深彎下腰,“宗三他……并不是有意冒犯,請求您,讓我做什麽事都好,只要放過宗三。”

李清河二丈摸不着頭腦。

不是去奔喪,是去赴一場死亡啊。

這次出陣的,都是之前妄圖向李清河露出獠牙的暗堕刀。

一期一振不可自制地往最壞的方向想。

Advertisement

這幾天的不配合,加上之前攻擊,這位大人已經失去耐心了吧?讓他們在戰場死去,也算是對身為刀劍的他們的仁慈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如果有人這麽對待他,下毒、刺殺、攻擊,他也會——

“啥?你們腦子進水嗎?”聽完光忠委婉的提示,李清河對付喪神的脆弱神經的認識又拔到一個新高度,又好氣又好笑。她擰起眉毛,罕見地一點面子不留開口怒叱:“想去死就立馬滾去自裁!別老在我面前唧唧歪歪丢人現眼。被人欺辱沒有勇氣拔刀捍衛自己,拉你一把還不分好歹不辨是非。身為刀劍連把刀都做不好硬學人的花花腸子,陰柔寡斷無病呻吟。連自己理智都控制不好,對着同僚都能揮下去刀的家夥我連看都不想看!”

在被擊中痛處的幾個付喪神煞白的臉色中,李清河硬邦邦扔出最後一句話:“出陣的都給我滾出來!”

這是李清河就任六天以來,第一次開口責罵。

她外放的怒氣如針,刺.透一期一振裸.露的皮膚,把他從一直困住他的情緒中短暫剝離了出來。

他忽然想起鳴狐對他說的,但并沒有被他聽進去的勸告。

“一期,你給自己的壓力太重了,不要鑽牛角尖。

“實力卓絕,品行端正,更重要的是心靈強大,這位大人值得托付。

“相信我,試着接近她吧。

“不要再挑釁主公了,她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你不會希望看到她生氣的。”

惶惶亂亂,落入魔障,他之前都做了些什麽啊。

沉默中,長曾彌虎徹率先牽馬走到李清河身後,接着是宗三左文字。一期一振蒼白着臉,帶着兩個弟弟走了過去,“主公要去哪個戰場?請允許我為您調整日晷。”穿着華麗軍服,水藍色發絲青年站在李清河身側,突然開口輕聲詢問,纖細的脖頸轉向李清河,眉目含笑,美如冠玉。

這才像話。

李清河颔首。

“武家第一戰場鐮倉。”

在一期一振操作日晷的時候,蜂須賀虎徹突然出聲:“主公,我可以同不成器的兄長說句話嗎?”

……蜂!蜂須賀!蜂須賀叫他兄長!從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暗堕,還對蜂須賀虎徹刀劍相向之後就一直很頹喪的長曾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并不是虎徹所鑄,卻冠以虎徹之名的贗品長曾彌虎徹有自知之明,蜂須賀虎徹一直很讨厭整天一副大哥的樣子插手這插手那的自己。

可是一直讨厭他的蜂須賀!竟然!喚他兄長!了!

“喂。”得到李清河的許可後,蜂須賀一臉不情願叫着長曾彌。

“唔!”長曾彌無措應聲。

“跟着主公,稍微學點東西填充你那空空如也的腦袋吧。”蜂須賀高傲一笑:“既然冠了虎徹之名,就不要給虎徹丢臉!

“竟然會被邪氣入侵,給我好好反省吧!”

在亮起的傳送光芒中,長曾彌錯愕的表情柔和下來,帶着爽朗的笑容應道:

“啊!我會盡力不給虎徹之名蒙羞的!”

“鐮倉時代時間溯行軍一直想要改變元弘之亂的結果,幕府起兵逼後醍醐天皇退位,後醍醐天皇逃至笠置山宣布臨朝,與幕府決裂。幕府征召軍隊,生擒後醍醐天皇,廢黜天皇并将他流放。雖然倒幕勢力被鎮壓,但是倒幕的核心和基礎尚在,很快鐮倉幕府勢力遭到終結。

“時間溯行軍正是想改變這一局面,徹底消滅倒幕的關鍵人物,讓鐮倉幕府繼續延續下去。”

一期一振蹲在樹上,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細心解釋即将開始的戰鬥。李清河沒有貿然選擇騎馬進山,而是将馬匹安置在後方,帶着一衆付喪神潛進離城牆不遠的樹林中。此刻她站在樹尖,一邊聽着清越爽朗的解說,一邊打量戰場。

這場攻堅戰看起來已經持續了多日,山坡滾落大大小小的滾石和檑木,草地一片焦黑,有滾油潑下的痕跡。攻城軍隊駐紮在半山腰,彌漫着緊張的氣息,似乎在防備下一波滾油的沖擊。被圍困的赤坂城不大,一看就是剛剛砌成沒多久。居于山上,後面依靠陡峭的山峰。城牆修得非常巧妙,依山傍林,據險而守。她用自己明察秋毫的眼力擔保,經過多日戰鬥後,城牆上守軍仍然精神集中,井然有序地——在撤退?

“今天是戰鬥的第幾天?”李清河低頭問一期一振。

“最後一天。今天楠木正成會焚毀城堡,主動出戰并撤進山脈。”

人才。

李清河按捺住想要上前結識的沖動,“時間溯行軍一般會出現在什麽地方?”

一期一振回想了下,“時間溯行軍一般都會趁亂攻擊楠木正成,所以——”

“所以在他出城迎上攻城軍的時候,時間溯行軍會從兩邊樹林發起攻擊。”李清河接話。

“是——哎?”

“我看到了。”李清河縱身躍下,悄無聲息落到一期一振身旁,朝不遠處指了指。

分散在旁邊樹上的付喪神們順着方向望去,只有宗三和長曾彌依稀能辨認出同樣潛伏在樹林裏的時間溯行軍。

“這個偵查……”藥研借着長曾彌的指點才捕捉到模模糊糊的人影,轉頭看了看輕松索敵的李清河,驚嘆不已。

“那麽——”李清河來回摩挲手裏的兇戟,一期一振側頭注視這個女性中少見和他等高,此刻笑得血腥的強大女人,閉了閉眼,“聽您吩咐。”

李清河笑出一口森寒大白牙,膝蓋微彎,整個人像一張弓蓄勢待發。

這個時候,城門緩緩打開。

“狩獵開始!”

李清河化作一道殘影,在樹間穿梭。

藥研只能勉強跟在李清河身後,而一期一振已經被甩出一段距離。

她對我們留手了。

藥研深刻地意識到這一點。

被知情刀劍有意無意隐瞞,不知道自己在不清醒狀态下已經襲擊過李清河一次的藥研還在慶幸自己沒有露出過敵意。

不遠處呼聲震天,兩方軍隊轟隆隆站作一團,這邊李清河已經站在了敵方太刀身後,伸手拍了拍他突出的骨刺。敵太刀回頭,就看到一個女人朝他笑得燦爛,打了聲招呼。

“嗨~能告訴我,為什麽你長得和暗堕刀這麽像嗎?”

敵方太刀一聲嘶吼。

“沒法交流啊……真遺憾。”

下一秒敵方太刀就發現自己的視線對上了天空。

李清河長戟一掃,用側刃掃下了他的頭。

“什麽嘛,這麽弱?”評估着對面的實力,李清河不再隐藏氣息,一臉失落對着趕來的宗三和長曾彌發牢騷,“都沒有出手的欲望了。”

她一腳踩向正在消散的屍體,直直踏空踩到草地上。“還有幾個?”

“一般來說有六到二十的敵軍。”宗三左文字異常的激動,藍綠異瞳閃閃發光。李清河見狀,伸手拍拍宗三左文字,“去吧,宗三。

“為我獻上勝利。”

宗三幾乎昏厥過去。

渴望戰鬥的他在前任審神者手裏總是不停地遠征,已經按耐了太久。

被鶴丸國永指出自己給審神者下毒,無論是否無意識,宗三都做好了消逝于塵世間的準備。

可是李清河不但沒有追究,甚至信守之前的允諾,帶着他出陣。

對他說,獻上勝利吧。

“宗三左文字,出陣!”

“就這個氣勢!”李清河提戟遙指前面聽到響動,回身攻來的時間溯行軍們,周身氣勢澎湃,紅袍都被吹起鼓蕩,獵獵作響。“取下敵首!”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李清河是天策大統領李承恩欽點的天策下一代領軍。她作為李承恩直屬衛隊武衛營的副統領,把武衛營打成鐵桶一塊,并改變了武衛營以往不聽任何人指揮只守衛天策府的作風,分為六支隊伍滲入大唐,上到廟堂下到江湖,牢牢把控住大唐的風吹草動。神機妙算,百戰百勝,有扭轉乾坤之能,被武将們贊作貪狼将軍。李承恩在戰亂爆發前曾嘆息,如果李清河沒被官家招進貼身部隊萬騎将,以至于天策的情報搜集産生斷層——

大概在戰亂開始前就能讓擅暗殺的黑旗組取下安史項上人頭。

作為冉冉升起的新一代神話,李清河的将才足以讓戰士們如飛蛾撲火聚攏在她周圍,效忠于她,為她獻上勝利。

此刻李清河獠牙畢現,沒有任何刀劍能夠拒絕這樣的将領。

“長曾彌虎徹,進攻!”

“找到了找到了,突擊!”

“那!要亂來一場了喲!”

“一期一振,參上!”

五道身影疾速撞進敵方隊伍。

“藥研攻下盤!長曾彌不要硬扛,與亂夾擊!一期引開支援!宗三游走戰!”李清河慢慢走近,不停指揮着,有朝她攻擊的都被.幹脆利落一戟捅穿,以她為中心出現了一處真空地帶。

在李清河的指導下,戰鬥以非常驚人的速度快速結束。

“出乎意料的弱啊。”長曾彌收刀。

“不是他們弱,而是我們強了。”藥研回想着剛結束的戰鬥,“大人強大的靈力應該是通過契約影響到了我們,再加上大人的指揮——”

“藥研哥,我變得好強啊。”亂張開手掌又握起,恍恍惚惚說道。

“這就覺得強了?”走到前面觀察兩軍交戰的李清河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突然察覺到什麽,回頭厲聲道,“誰?”

一衆刀劍回頭,目睹到幽藍色的敵人出現。

“檢非違使!”亂驚呼。

“一二三四五六……九十十一十二,十二個!”

疏忽了!這裏練度最高的是他,而宗三左文字和長曾彌雖然練度很高,但是在實力評定中和他整差着十多個等級,亂和藥研差得還多。一期一振慌亂起來,難道又要重複一遍嗎?遍體鱗傷的弟弟生死不知躺在地上?自責、後悔,百般情緒重新纏住他,削瘦的青年嘴唇一絲血色也無。

“喂,一期一振。”這時有個聲音響起,“檢非違使很強?”

……啊,他怎麽忘了,旁邊的這個人的鋒銳,無人可敵。

“對我們來說很強。”一期一振恢複鎮定,“檢非違使是歷史的守護者,穿越歷史的時間溯行軍和刀劍男士都是他們的敵人。檢非整隊的實力和隊伍中最高實力者不相上下,也就是一隊的我。”

一隊的一期一振?李清河想了想,“這麽弱?”

……

雖然他知道在主公眼裏他很弱,但是這麽直白的說出來總是很傷感情的。

一期一振張了張嘴,啞然。

“算了,你們解決不了對吧?”看着一溜男士僵硬的表情,李清河什麽都明白了,把戟直接收進囊中。兩只手一只伸到藥研面前,一只伸到宗三面前。“刀借我一下。”

?不解之下,二人解刀遞給李清河,李清河分別掂了掂,挽出劍花适應了一下不熟悉的兵器,轉頭對上虎視眈眈的檢非違使,“看仔細了,到底怎麽用刀。

“我的指導戰可是很受歡迎的。”

宗三出鞘,李清河自下而上直面首波攻擊。

“敵人大都高大,大太刀以下一定要貼緊地面,穩住下盤,以巧破力。”李清河柔韌的身體繃緊,像獵豹一樣弓着身子,刀面一轉壓着敵人的刀彈射出去,一擊割裂喉嚨。

“身形越高敏捷越差,這是無法改變的。對待這樣的敵人,一定要快。” 反手抵住側邊襲來的敵人,快速後退,蹬上樹躍至背後,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時一刀劃下。

“在力量懸殊的時候,順力而為,借力打力,”除掉兩個先頭兵,後面的檢非一窩刺上來。李清河刀劍一挑,帶着一個檢非的刀迎上了另一個,在相撞的時候借着時差跳出包圍圈,放回宗三,抽出藥研。

“在混亂群戰裏,長兵器作用并沒有那麽大,反而是短兵更有效。”

“短刀一般都是室內刀和夜戰刀啊?”藥研不解。

李清河搖搖頭,“你看好了。”接着以幾乎倒在地面的姿态避過防守,迅速蹿進檢非中。

“長兵器以一敵多,是悍夫之勇,雖然爽快但是對體能要求極高。短兵才是大部分人的最佳選擇。”李清河身形一漲,和其中一個檢非貼的極近,“像這樣,你覺得長兵如何揮刀?”說完她舉起完全不受距離限制的短刀,一刀自下而上劃開了它的頭。

“貼面戰,只要速度夠快,長兵反應不過來的。”李清河低頭躲過一次攻擊,順着橫掃的方向貼向下一個檢非違使,“第一對方沒有短兵,第二以一敵多陷入包圍,第三還沒被拉開長兵使用的距離。”一刀下去,“就可以盡情收割了。”

暗紅的身影游走在刀光劍影之中,太過密集的敵人根本無處施手,一個個被緊貼上拿走性命,很快檢非違使分散開來,不再給李清河在混亂中貼近的機會。

“被貼身幹掉幾個之後,愚蠢的人會選擇分散隊伍拉開距離。”李清河換上打刀,“就像這一幫蠢貨。散開之後削弱了整體的力量,攻擊也會分散,為什麽人越多越好?是因為聚集在一起的士兵一同揮刀一同防守一同沖鋒陷陣,不是個體能夠抵抗的。

“還剩五個,幫我倒數十個數。”

本體被主人拿在手裏,飽飲熱血的宗三連姿态都不顧了,激動地高聲喊道:“十!”

李清河撲向離得最近的敵人。

“九!”

用刀鞘擋住斬擊,一刀從下方捅.入敵腹。

“八!”

轉身看着沖來的兩個敵人。李清河舔了舔唇。

“六!”

即将刀劍碰撞時她身子後仰一個橫鏟,從胯.下滑了出去,一刀讓後面的檢非上身分離,又一刀反手刺透沒來得及轉身的的檢非的後心。

藥研和長曾彌加入了倒數行列,“四!”

李清河手一揚,竟是扔掉了宗三,赤手空拳對上了剩下兩個檢非違使中的一個。

亂和一期一齊數道,“三!”

她飛身躍起,躲過刀光,雙腿一扭扭斷了身下檢非的脖子。

還剩最後一個。

“一!”

被抛出的宗三直直插進了撲過來的敵人的頭顱。

戰鬥結束。

剛好十個數。

檢非違使的屍體化為煙霧消散,李清河上前接住掉下來的宗三,把兩振刀插回刀鞘。“刀不錯,”李清河遞還回去,“最後的指導,你們既然有人的身體,就好好利用人身的優勢啊,除了刀,你們還有手腳和牙齒。”

付喪神們齊齊丢失了語言中樞。

“啊呀,這是什麽?”李清河瞥到草叢裏一處閃光,好奇去看。

“……刀?”在這山嶺裏?

“……啊,這是擊敗敵人後,靈力彙聚凝合成的刀劍男士。只要簽訂契約就可化型。”一期一振找回走丢的舌頭。

在這山嶺裏?消滅敵人給獎勵?滿戰場都是刀?李清河二丈摸不着頭腦,幾個付喪神卻帶着理所當然的表情。只得按下心中的不解,等回去詢問一狐一鶴兩只蔫壞的動物。随手把刀挂在腰間,回頭看了看還在激烈交戰的軍隊,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您不看看戰役結果嗎?”宗三一反之前的陰翳模樣,熱切地小步跟上。

“今天先不用,回去還有事情做。”李清河搖搖頭,“下次我會看完的。”

“主公已經站在人類頂峰了吧。”回去的路上,長曾彌敬佩道。

“我?”李清河擺擺手,“我在我的時代可不算什麽。如果可以真應該帶你們去大唐,去看看什麽才是真正的強者。”

藥研瞪起雙眼,“您還不算什麽?”

“習武之路必須一心一意,我做不到,也并不準備做武癡。”天策的武癡已經夠多了。“我并不強在武力。根骨也不算很好。倒是我的小妹妹比我強得多。”

“大人也有兄弟姐妹?”亂躊躇一會,孩童的好奇和刀劍對強者的傾慕還是壓過了之前升起的疏離敵意,細聲問。

“啊,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妹妹都是抱養的。大的那個溫溫柔柔,心思纖細,一點也不像我。硬要舉例子的話……倒是和你挺像的,淺色頭發大眼睛,說話細聲細氣,和只鹿一樣。”李清河對亂笑了笑,“小的那個就是個狼崽子,為了不讀書能在後山躲三天,寫字和狗爬一樣。成天泡在演武場到處挑釁,滿大唐亂跑,碰見強者就興奮,一會看不住就滾一身泥回來。”

“噗。”同作為年長者的一期一振想起自家弟弟,沒忍住笑了出來。

“我才不像鹿呢!”亂睜大眼睛反駁,“那弟弟呢?”

“世承啊……他和我不一樣。”想到自己親人的李清河眉目化成一汪春水,嘴角挑起溫暖的弧度。“世承是男孩子,卻不愛打打殺殺,細皮嫩肉的,從小就端着一張死人臉。及冠後入仕成了文官,天天在朝會上怼他年邁可憐的老姐姐。”

在自願留守洛陽的時候,她就做好了永別的準備。把弟弟李晏海打暈交給父母,一起托人送出城,毫無後顧之憂地迎接死亡。

雖然“死亡”的方式換了一種,但是現在的她對于遙遠的親友來說,已經是亡者了。

她在那裏的使命,無論有多少不甘,都已經無法繼續了。

長曾彌虎徹的目光在李清河臉上逡巡,似是發現了些什麽,猶豫開口,“他們後來都……?”

“二妹和世承都活着吧,倒是最強的小妹死了。世事無常。” 宣威将軍曹雪陽被派往潼關助哥舒翰阻擋安祿山,接連遭遇下毒和錯誤指令,八千虎贲戰死潼關。年僅十六的副将李琅把最後一匹馬留給了力竭的曹雪陽,自己留下斷後。

斷後斷後,斷了自己的後路。

“我以她為榮。”

“您,不覺得悔恨嗎?沒有保護好家人?”

“為什麽要悔恨?”李清河背對一衆付喪神,眼睛始終平視前方,“她做了她想要做的事,完成了屬于她的大義,無愧于心。我為什麽要悔恨?”說到這,李清河轉過身,看着幾個或多或少都為沒保護好兄弟而自責成執念的付喪神,意有所指,“我不能保護她一輩子,她的未來遠高于我。即使她會夭折,我也不可以因為她要遇到危險而把她時刻抱在懷裏。

“她沒有走到頂峰就落下,離我而去,我很傷心。

“我的将士們被同胞背叛,猝不及防從背後來的刀刃奪走了他們的生命,我很傷心。

“我的百姓失去家園,倉皇出逃,沒有保護他們,我很傷心。

“但是為什麽要悔恨?悔恨看錯了人,悔恨自己的遲鈍,悔恨沒有保護好所有人?

“別開玩笑了。

“總是悔恨這個悔恨那個的,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神仙嗎?還是高高在上操控命運的佛祖?

“如果我小妹知道,我為了沒有把她當成嬌花好好呵護而悔恨,否定她為尊敬的将軍獻出生命的決定,她會一拳打爆我的臉。”

李清河笑了笑,“你們說,如果被一廂情願小心保護的人知道了,會不會一拳打爆保護者的臉?”

能不能打爆他不知道,被重傷送進手入室倒是可以肯定的。長曾彌虎徹抖了抖,心間豁然開朗。他看了看一旁的幾位,都是卸下重擔的表情。

啊……所以主公将他們編為一隊。他和一期一振對視,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恍然。

至此,長曾彌虎徹徹底誠服。

回到本丸,李清河盔甲都沒換,走進廚房。

“主公有什麽需要?”準備晚飯的光忠問。

“能幫我準備點寒食嗎?”李清河想了想,補充了一句,“清明雖然過了,但是我想現在拜祭一下應該沒什麽問題。要一起來嗎?”

“祭奠嗎?我知道了。”光忠點頭,“我會轉告各位的。”

傍晚,李清河插好柳枝,擺好食物,倒好酒,盤腿坐在庭院中。

她的面前豎着一個狼頭布偶,一個頭盔,一塊天策令牌。

後面是聽聞李清河要祭奠,聚過來的付喪神。

鶴丸國永拎着狐之助,坐在隐蔽的花叢後,正好對着李清河的側臉。

燭火明明滅滅,李清河開口說話。

“今天不是清明,不過我去掃蕩了一圈,看在我給了祭品的份上就不要介意太多。

“我沒死,反而過得很好,接收了一座貼金子的宮殿,一衆美男,一堆寶刀,敵人還弱得可憐。

“你們說這可不可笑,我看了咱們大唐之後的歷史,大唐沒了,皇帝廢了,連土地都沉了一半。

“你們都沒了,我反而是……留到最後的那個。

“我翻了一圈兒書,都沒找到你們。連大統領的名兒都沒提。

“我就知道我不光和你們隔着一千多年,兩千多公裏,還和你們隔着一個……平行世界?反正是回不去了。

“好像咱們那兒沒這兒這麽慘,有人告訴我,從咱們開始歷史就和這邊不一樣了。要我說,肯定是咱們五大門派的功勞。這邊的天策一直都不怎麽行。

“所以咱們不會那麽慘,對吧?你們都會平平安安活着,不會被那群姓安的姓史的小賊趕得到處竄吧?如果真是這樣,我絕對會瞧不起你們。

“不要擔心我,我在這找到了新的目标和新的夥伴,照顧好你們自己。

“小狼兒,叫你不好好學策術,作為副将察覺不到毒,連情報都分辨不出真假,在下面好好反思去吧。”

李清河澆下第一碗酒。

“阿清,雖然我很生氣……但是謝謝你為我擋刀。祝你來生順遂。”

李清河澆下第二碗酒。

“我天策上下戰死将士,無以告慰。惟将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李清河舉起壇子,把剩下的酒全部倒進泥土裏。

“來吧。”

莺丸走上前,跪坐在李清河身旁,放下了一本和歌。

“祭歌仙兼定。”

李清河敲開第二個壇子,倒出一碗酒澆下。

長曾彌虎徹走上前,放下一瓶指甲油和一枚櫻花發卡。

“祭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

李清河澆下兩碗酒。

鳴狐走上前,在同僚訝異的視線裏,把前審神者送給他的白色面具掏了出來。

“審神者。”

李清河摸了摸旁邊安靜的少年的細軟頭發,把酒碗遞給他。鳴狐接過,把酒倒在地上。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她回不去了。

李清河靜坐了一會,開口唱道: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于其室。”

是《詩經·葛生》。

低沉沙啞的歌聲和不知名的曲調,聽不懂的歌詞,如泣如訴,空曠寂寥。

後面有哭聲響起。

李清河閉上眼,眼角有晶瑩滑落。

半夜,安置好一群喝得七歪八扭嗷嚎大哭的付喪神,李清河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走回房間。在解衣服的時候忽然想起下午撿到的那把刀。

卸下盔甲,只着單衣的李清河想了想,拿起刀細細端詳。

這把刀大概是脅差,半米多長,金梨地絲卷太刀刀鞘,地肌上有黑色稀薄的斑點,非常漂亮。

這麽漂亮的刀,付喪神會是什麽模樣呢?

李清河想着,嘗試輸入靈力。

紅色的光芒越來越盛,刀身開始急劇顫動,而後突然爆開。

李清河手中一重,一個人出現在她懷裏。

松花綠長發,身材不高的青?年一臉享受躺在她臂彎裏,感受到她的目光,伸出手來比出一個奇怪的手勢。

“刀·LO·VE。”

—————————————————————————————————————————

李清河:????

????:比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