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王子

第049章 王子

“我倒是忘記了, 明明在夢境裏可以想象一切不可能之事,只要想象夠真就能成真。卻總是被局限住。”李清河一只手擁着一期一振,另一只手打了個響指。

然後一期一振感覺到了落在鼻尖的涼濕氣息。

被灰塵掩蓋的天空上突然有淅淅瀝瀝的雨降落,一開始帶着灰塵, 降落到火焰裏立即變成霧氣揮發。漸漸地,雨勢變大, 嘩啦啦傾瀉,将空氣中的黑灰洗滌一淨, 随着大量蒸騰的微涼霧氣, 火焰漸漸熄滅,露出殘破的斷壁殘垣。

“來,一期,多信任我一點。”李清河笑着說:“多信任我一點, 我就能在你的夢裏變魔術了。”

多信任……一點?

一期一振驚訝于突如其來的大雨, 沒有立刻明白李清河的意思。

怎樣才是……多信任一點?

他猶豫着伸出手,環住李清河的腰。

“……你在幹什麽?”李清河微訝, 又欣然接受了一期一振的主動, “行, 這樣也不錯。

“那麽,我可愛的星星王子。”

李清河對藍發青年眨眨眼。

“魔術時間到。”

“轟隆”巨響,黑漆描金的大阪城拔地而起。

一期一振看到了和從前一樣巍峨宏偉的天守閣。

“魔術……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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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五層內八層,城牆繞內堀擁。

“是啊, 魔術時間。”李清河手指輕舞, 像是指揮家指揮一支輕快卻恢弘的曲目, 随着她手指的起舞層塔天守閣飛快的從時間和歷史的灰燼中剝離,燒得斑駁的安山岩光亮如昨,攔腰折斷的通柱再一次立起,金色的碎光在空中飛舞,金箔細細貼合牆壁磚瓦,死去的櫻花樹以天守閣為中心向四面重新煥發生機□□落朵,曾經被拆卸一空的中城和外城在大地的顫動裏漸漸重現。

雨勢漸漸變小,陰沉的烏雲慢慢散去,一期一振每日大火燎原、灰塵蔽日的心間重新有陽光透入,照耀着飛翹的檐端,折射出天神的光芒。

他本已止住的淚水,又一次滂沱而下。

這一次是為這份重新輝煌的榮光而落下的欣喜之淚。

“主公啊……”

他不停地眨眼睛,想要把淚水逼回,想要組織語言,語不成話,淚不能止。

最後他掙開懷抱,向李清河跪了下去。

“名,忠,勇,義,禮,誠,克,仁。”正直善良的天下一振一字一頓,慢慢地念誦,千年的武士之道此刻借武士之刀的口重現曾經的神髓。

“明辨是非,捍衛聲名;存心居中,正直不偏;敢作敢為、堅忍不拔;遵德守道,捍衛正義;以禮待人,恭敬撙節;養心守性,反身而誠;克制私欲,堅定信念;寬正憐憫,欣然愛人。

“以我之名,護您之冠;看透死亡,義勇奉公。”

李清河為他建造了一座城池,将他帶出泥沼;而一期一振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将他此身獻給她,此身破碎前,永不言背離。

“‘義勇奉公’還是算了吧,我不太喜歡葉隐之說。”

“毫不留戀地死、毫不猶豫地死”可不适用于一期一振這把刀啊。

“你身有負重,心懷大愛,帶着鐐铐起舞卻心甘情願,我喜歡這樣的你。”李清河向一期一振伸出一只手,一期一振順着手的方向擡頭,看見李清河燦爛的笑容。“我不需要你像樹木的葉蔭一樣,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迎接死亡。”

李清河的笑容和那陽光一樣耀眼,“你能立于我身旁就足夠了。”

一期一振擡起右手,搭上李清河對他伸出的手掌。

兩只手交握,十指相扣。

他閉上眼睛。

過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安靜的室內。

一期一振的眼睛在眼皮底下轉了轉,還沒有睜開,就聽到旁邊焦急的呼喚。

“大人!”

“主公!”

……

主公?

一期一振艱難睜開眼睛,順着握着右手的力道側過臉去。

牽着他手的李清河虛弱睜開眼,眨了眨眼,想讓他們不要擔心。可是她青白的臉色、滿頭的冷汗暴露了不容忽視的狀況。

“……主公?”

“大人受傷了!藥研君呢!叫藥研君進來!”

“大人的靈力釋放剛剛恢複,供應不足以使大家恢複神智,藥研君還沒有清醒!”

“我去叫太郎殿下!石切丸殿下請先做加持!”

“怎麽回事?”旁邊的腳步聲說話聲嘈雜喧嚷,一期一振撐起身子,随着他的動作,一些骨粉被抖落到榻榻米上。

他沒在意奇怪的骨粉,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李清河身上。

女性玄色的衣服濡濕一片,身下的榻榻米完全泡在血水裏。

他才發現,李清河和他交握的那只手,溫度越來越低。

“一期,”莺丸焦急地問,“大人在你夢中受了什麽傷?”

急得連敬語都忘了加。

“主公……”一期一振仔細回想。

她是從火焰中走出來找到他的。

“您還真是從火裏找人!”莺丸看着李清河又急又氣,而李清河毫無血色的嘴唇顫動,像是無聲的安慰。

“燒傷的傷口是不會流這麽多血的!”石切丸手忙腳亂止血,“大人還做了什麽?”

一期一振完全不知道。

“而且這些出血口……”石切丸額頭滑下的汗珠顧不得擦,一直滑進眼睛裏,“并不是創面!”

完全是從皮下滲血!

像是承受了不能承受之重,被壓迫的身體漸漸崩潰,毛細血管分崩離析,血液受到排斥從毛孔裏擠出。

“等等,這大概和一期無關。”莺丸若有所覺,猛地轉移視線盯住一旁的狐貍,“狐之助,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小狐貍被目光蟄傷,“蹭”得跳起來。

“等等,”一期一振驚駭出聲,“夢裏受的傷會帶出來嗎?!”

莺丸看向一期一振,藍發青年剛剛明朗起來的眉眼又緊鎖在一起。莺丸想了想,張嘴欲言——

“蠢貨。”一聲冷叱在旁邊炸響。

年齡就好像耕地,事物的本質會逐漸被挖掘出來。可是只有當時日已過,我們已無力做出任何改變時,我們才擁有智慧。

“一期殿下,今天的公文該處理了。”

“……哎?是!”望着窗外已經有些敗落的紫藤發起怔來的一期一振回過神,“非常抱歉,剛才出神了。”

我們似乎是倒着生活的。

一期一振恍惚間這麽想着。

“一期殿下。”莺丸嘆息,放下筆認真看向臉上像裹了層輕霧般的藍發青年,“你還在自責嗎?”

“他确實該自責。”沒等一期說話,壓切長谷部率先冷哼一聲,“沒有保護好主上,可是切腹之過!”

“……是。”一期一振垂首,“竟然傷害主公如此,我該以死謝罪。”

“哼。”壓切長谷部冷笑,“說得好聽。”

莺丸再也繃不住淡泊與世無争的表情了。

“……兩位。”他非常罕見地抛棄禮儀一手掩面,另一只手向後一指,“大人今天依舊是生龍活虎呢。”

所以不要說得像是大人仙去了一樣啊!

側身躺在一邊,一手拿着書一手往嘴裏塞點心的女人茫然擡頭:“唔?”

“大人,點心咽下去再說話。”

“唔。”李清河抄起旁邊的茶盞咕嘟咕嘟用茶把嘴裏的點心沖下去,粗魯又殘忍的牛嚼牡丹之行徑使莺丸慘不忍睹撇過臉,而旁邊兩位付喪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專注地望着沒個正形的李清河,眼睛裏閃耀着皮卡皮卡的金色星星。

這主命濾鏡大概有這——麽厚了。

莺丸捂住眼睛。

“怎麽了?”李清河咽下最後一口茶,抖落手上的點心碎屑,看向處理公文的三個人。細心的一期一振垂下視線,掏出手絹,上前細心擦拭掉李清河手上殘留的食物渣。

好一個皇家禦物天下一振!壓切長谷部眉毛一豎,這麽會投機倒把!

“唔,謝謝。”

“這是我分內之事。”一期一振恭謹回答,卻避開了李清河的眼睛。李清河看着躲避自己視線的青年,皺了皺眉将要開口。

“……大人,”莺丸哀嘆,“您雙手完好,頭腦清醒,時間充足——”

“啊傷口好痛_(:3ゝ∠)_。”

“主上哪裏痛?!”

“主公我這就去叫藥研!”

“——為什麽不自己批公文。”

莺丸的後半句話在四道責備的目光裏咽了下去。壓切長谷部和一期一振臉上帶着不贊同的表情盯着他,好像在說:

“主公/主上渾身是傷,您還逼她工作,您無情無義無理取鬧。”

……他不管了。

李清河拉直腰身,伸了個懶腰,眼角泛出困倦的淚花。伸直的胳膊從袖子中露出,衣服掩蓋下,雪白的繃帶若隐若現。

“……您小心傷口。”莺丸下意識囑咐。

“早就沒什麽事兒了。”李清河不舒服地扯扯繃帶,“倒是被箍得難受。”說到這她又忍不住輕輕撓了撓,一期一振下意識按住不規矩的手,又在肌膚相觸時如觸電般條件反射撤回。

“主公,癢要忍着,萬一再撓破了還要受罪的。”一期一振低頭,劉海遮住大半張臉,看不出表情教誨,李清河兩眼一翻有氣無力攤回軟軟的坐墊裏。“癢啊……”

聽着李清河的“撒嬌”,藍發青年還是沒守住原則,站起身來,“我去找藥研拿些鎮定的草藥。”

莺丸看着走出房間的一期一振,轉頭對露出勝利笑容的李清河晃晃筆尖,“您倒是毫不客氣。”

“嘛嘛,”李清河倚在舒适的墊子上,俯身從碟子裏叼起一個椰蓉大福,仰頭吞進嘴裏,“他既然愧疚想要多做些事求心安,我難道還要攔他嗎?”

“一期一振沒有保護好您,反要讓您去救他,害您受傷。”壓切長谷部想起那天發現血液蜿蜒流出門外的慘狀還心有餘悸,沒好氣地說:“沒有處罰他已經是您格外開恩了,現在鞠躬盡瘁是理所應當的。”

由于李清河入夢,用于淨化的靈力供應消失,大部分付喪神都如上次一樣或失去理智或昏迷,再加上神刀兄弟在門口的阻攔,沒人知道屋內之事。一如壓切長谷部,只知道李清河為了救下即将碎裂的一期一振而以身犯險。

不知道也好,後面的事……實在有些驚悚。

長久不蘸墨的筆尖有些澀,莺丸手指随意一動,竹制的毛筆在指尖轉了一圈,“這次大阪城一期殿下都沒有請示帶隊呢,”講到了有意思的事情,那雙松花綠的眼睛愉快地眯了眯,“連探查大阪城的二隊的情況都不問,整日誠惶誠恐地跟在大人左右,照我看已經是最大的懲罰啦。”

懊喪得連搜尋弟弟的任務都顧不得了,那心緒到底是有多麽紛亂啊。

“不……”對于莺丸的話,李清河反倒挑起眉,“說實話,我倒沒感覺到一期的愧疚情緒有他表現出來那麽多。”

“那一期殿下為何每天追随您卻不敢直視您?”莺丸饒有興趣發問。

“害羞了?”李清河摸摸下巴,揣測道:“也不對……剛開始幾天還不是這樣的,害羞總不可能還有延遲吧?”

李清河剛清醒那幾天,一期一振可是完全一副神思不屬幽魂一般的模樣。

“誰知道呢,”壓切長谷部完全沒有興趣八卦一期一振的心路歷程,蘸取一點墨重新處理公文,“說不定他反應就是慢。”

“反應慢”的一期一振此時踩着梯子上了小閣樓,向調配藥劑的藥研說明來意。

“還要?我說一期尼,這已經是第幾次了?”藥研摘下眼鏡,揉揉鼻梁,“藥不能亂用的,能讓大将忍過去就忍過去啊。”他重新戴上眼鏡,看到俊秀的哥哥不好意思地刮蹭鼻梁,“……你不會又心軟了吧?”

“……嘛……實在是……”一期一振羞窘得完全不敢正視面前叉腰逼問他的弟弟,雙手合十放在臉前,“拜托了藥研!”

“一期尼你……”藥研無可奈何,只得翻出藥罐,一邊研磨草藥一邊小聲嘟哝道:“完全是被大将吃得死死的啊……”

“藥研?聲音太小了我沒聽清。”疑惑的一期。

“什麽事都沒有。” 藥研眨眨眼睛。

本丸的大家和藥研的想法相差無幾,都覺得這一次天下一振一定是徹徹底底栽了。

“花兒為何凋謝?”一期一振拿着處理好的藥膏路過庭院時,坐在廊下給今劍念書的三日月宗近聲音突然大起來。一期一振視線游走一圈,即将收回的時候三日月宗近清清嗓子,又放大聲音:

“琴弦為何崩斷?”

這下一期一振确定了,三日月宗近是故意念給他聽的。

他停住腳步,“三日月殿下?這是何詩?”

“啊啦啊啦,一期君。”裹着黃色頭巾的男人笑眯眯招手,“您今天還是侍奉在大人身旁?”

“是?”

“哎呀~真是辛苦呢。”俊美的男人笑得如同聞着魚腥味的貓,“連大阪城都沒時間去。”

一期一振皺眉,“二隊能完美完成大阪城的搜查工作,和我去或不去并無關系。侍奉在主公身邊也并無辛苦之處,甚至獲益良多。”

“嘛嘛一期君哪裏都好,就是有的時候太不解風情了。”三日月宗近擺手,“哈哈哈”笑了一頓,又神秘兮兮放低音量,“那麽一位風姿卓絕的大人,只是單純侍奉左右未免有些無趣——哎好疼!”

剛剛用肘關節狠擊三日月宗近腹部的今劍若無其事收回手,轉頭“看”了“看”表情錯愕的一期一振,不感興趣地扭頭,擡手點點三日月手裏的書。

“兄長……”深藍發男人無奈地揉揉被擊中的腹部,側頭對一期一振悄悄眨眨眼睛,誇張地做出口型。

‘兄長生氣了,之後再見。’

……總覺得三日月宗近在暗指什麽。

一期一振被看得渾身不得勁,總算是如蒙大赦,告辭離開。他走到拐角時,那抑揚頓挫的豔麗聲線再次響起,并且比之前還要高昂感情充沛:“花兒為何凋謝?琴弦為何崩斷?”

一期一振腳下一踉跄。

當夜一期一振輾轉反側,三日月宗近白天念的那兩句詩不停地在腦海盤旋。他幹脆披衣起身,悄悄摸進書房,憑着記憶搜索書脊,找出了三日月宗近白天念的書。

“外文詩選?”他不敢開燈,只是挑起了一點燭火,借着燭光細細翻找,很快他便找到了他所在意的地方。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壓在書頁上,一行一行輕聲念下去。

“花為什麽謝了呢?

“我的熱烈的愛把它緊壓在我的心上,

“因此花謝了。

“琴弦為什麽斷了呢?

“我強彈一個它力不能勝的音節,

“因此琴弦斷了。”

……

他猛得捂住自己發燙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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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期一振:據說在對面那片古老的土地,為博美人一笑,君王有人烽火戲諸侯,有人建起摘星閣。那我是不是……嗯……

李清河:小王子殿下,女王為博你一笑建了一座城池,你是不是該……嗯?

粟田口48:姐夫!!姐夫好!!我們一期姐姐人美心善,就托付給你了!!!

鶴丸國永: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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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忠,勇,義,禮,誠,克,仁——武士道精神的八個字,後面的“明辨是非……”是原創。

義勇奉公與葉隐之說——武士道的一種殘忍的解讀,認為武士應該像樹木的葉蔭一樣默默為主公付出,心甘情願死在主公看不見的地方,克服死亡、坦然面對死亡、漠視死亡。屬于極端的忠義。

“年齡就好像耕地,事物的本質會逐漸被挖掘出來。可是只有當時日已過,我們已無力做出任何改變時,我們才擁有智慧。我們似乎是倒着生活的。”——西蒙·範·布伊《愛,始于冬季》

“花為什麽謝了呢?我的熱烈的愛把它緊壓在我的心上,因此花謝了。琴弦為什麽斷了呢?我強彈一個它力不能勝的音節,因此琴弦斷了。”——泰戈爾《園丁集》大意是不能承受之物不要勉強承受,在這裏翻轉一下,三日月吐槽一期的小心髒盛了太多的傾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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