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造神
第056章 造神
藏劍喜愛重劍, 劍有鋒而形不露,以心為劍,是為藏劍。
七秀蓮步笙歌,手中紅扇劍為骨, 舞動四方,是為七秀。
萬花七藝獨步,琴棋書畫詩酒花, 百脈天工, 冠絕天下。
純陽紫霞太虛,不向江湖尋劍仙, 随心所欲,順其自然。
還有霸刀, 長歌,蒼雲, 明教……
還有揚州的山水,湖心的歌坊, 朔漠的風雪,華山的絕壁,長歌千島湖,萬花晴晝海,南疆五毒潭——
還有,天策洛陽城。
李清河情不自禁, 跨前一步。
她本以為, 永不能相見了。
然而再見的喜悅在熊熊燎原的狂怒中消散殆盡。
“她們……為什麽也在?!”李清河辭色俱厲, 聲調尖銳,完全遏制不住波動的靈力,“為什麽還有其他人?!”
為什麽還有其他人掉進了這個漩渦?!
“?”八神歪頭做疑惑的表情,“她們為什麽不能在?”
……
是了,鶴丸國永從沒有任何一句話說過,被召喚至此的只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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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頭一盆冷水澆下,在鳴狐的視線裏,一直身板挺直,無畏風雨站立着撐起保護傘的李清河,此刻依然脊梁筆直、胸膛挺起。雙手垂在身體兩側,看似放松,只是——
那雙手在細細地顫抖。
那雙手的主人可能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她已經做好準備、一輩子無法相見的同鄉人竟然和她踏入了同一條河流。也同她一樣,被看不見的暗流包圍操縱,威脅生命。
鳴狐走上前,輕輕包住李清河哆嗦的右手。
“大人。”鳴狐輕聲呼喚:“繼續聽下去吧。”
“聽,聽,聽。”李清河的手握緊,鳴狐的關節咯咯作響,然而李清河完全沒注意到,鳴狐也沒有呼痛,任憑李清河緊緊掐住。
仿佛這樣就能給幾乎要崩塌的山巒一絲支撐。
“她們有說什麽嗎?”像是害怕驚擾注定要飛離的珍貴飛鳥,李清河無望地閉了閉眼,頓了幾頓,才幹巴巴拼湊出一句話,聲音輕得幾乎無法捕捉。
“啊……”八神翻翻那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筏,左看右看,“我找找……
“有了。”他點點邊角的小字,一字一句念了出來。
“唐土太平,勿念。
李清河的表情變得非常奇怪,像是聽到什麽不可理喻之事,又像是意料之中,狂喜,平靜,溫情,擔憂,舒暢,奇異,百味陳雜百感交集,她面部的表情最終定格到了塵埃落定的悵然中。
“這樣啊。”她輕輕嘆息。
“唐土太平。”李清河輕輕重複。“唐土太平。”
她反複咀嚼着短短的四個字,突然就笑了,“什麽啊。”
她身心舒暢,眉目間天朗氣清,喜悅的顏色從微紅的臉頰和彎成月牙的眼尾溢出,“什麽啊,唐土太平,勿念,誰啊這麽懶,只留六個字。”
是了,她大唐之人銀鞍照白馬,飒沓如流星。生從游子命,死聞俠骨香。活過亂世的各門派弟子,怎麽會畏懼這點挑戰。
她完全是無謂的擔憂,徒增煩惱。
“我記得還有署名呢……”八神扒着紙湊近了點,比那行留言更小更瘦的是寥寥幾字署名: “——萬花谷,蘇氏星河留。”
李清河的笑聲戛然而止。
“你說什麽?”臉上的喜悅還未完全消散,殘餘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李清河睜大眼,“誰留的言?”
“萬花谷,蘇氏星河。呀這名字真是好聽。”八神重複了一遍,他的口齒清晰,打碎了李清河最後一點僥幸。
“這就是我說的那位善解人意的美麗小姐,”八神臉上帶着笑容,“怎麽,你們認識?”
何止認識。
李清河的心,“噗通”一聲掉入深潭。
蘇星河,萬花谷蘇星河,師承藥王孫思邈,是裴元最小的師妹。小星河自幼就被裴元帶在身邊,李清河幾乎是看着她從一個在裴元懷裏酣睡的粉團團,長成柳枝兒一樣纖瘦柔軟的姑娘。
她離開大唐前,蘇星河才剛剛及笄。
李清河怒發沖冠。
蘇星河不單單是她看大的孩子,她也是李清河的妹妹、李琅的心上人。
如果蘇星河也落入此境的話,那麽李琅在哪?!
“嘶。”手上愈來愈重的力道讓鳴狐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李清河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捏着鳴狐的手。
“抱歉!”她急忙松手,後退遠離鳴狐,“有哪裏難受嗎?!”
她還記得鳴狐之前難受到昏厥的樣子。
“鳴狐小哥的适應期已經過了,現在你怎麽碰他都沒問題。”八神拖腮,“倒是你快把他手捏碎了。”
沒了擔憂,李清河大步上前捧起那只腫起的手。
“沒事。”鳴狐想要抽手,被李清河拉住手腕:“別動。”李清河小心翼翼褪下黑色手套,露出的紅腫青紫的手刺痛了她的眼睛。
“我以為您在生我的氣。”鳴狐嘶嘶抽氣。
“我哪裏生你的氣。你不告訴我也是有自己原因的不是嗎?我不怪你。”李清河心疼地嘆氣,“疼為什麽不告訴我?我要是力道再強點,你就得拖着手去手入室了。”
“您也很累了。”鳴狐用另一只沒有受傷的手,摸了摸李清河好不容易松開、又緊皺起來的額頭。“您也不說。”
莺丸有所保留,三日月宗近別有他求,一期一振還無法擔起李清河的重量。
那就由他來。
李清河看着近在咫尺的那雙鎏金眼睛,剛才掀起狂瀾的心湖重新平靜下來。她拉住放在眉間的那只手,珍重地将那只少年纖瘦的手掌貼上自己的面頰。
“喂喂那邊有礙觀瞻的兩位——至少尊重一下大燈泡的燈權啊。”還沒待李清河說什麽,坐在地上的八神就頗為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抖抖手裏的紙筏,作勢起身,“還要不要繼續聽了,不聽我就走了啊。”
“怎麽,羨慕?”李清河冷哼,“沒有人可以依靠?”
“只是一群奪人命的僞神,”八神嗤笑,目光空曠,沒有聚焦的視線随意落在某處,纖長的白色眼睫蓋住他的情緒,“真不知道為什麽你們都拿着當寶。”
“……奪人命?”鳴狐皺眉。
“你不會天真地覺得,你的覺醒是自然進化來的?”八神嘲笑一瞥少年付喪神,“慢慢能感受到天地萬物的氣息,察覺到事物本質,氣息變得純淨,接受不了暗堕邪氣,從妖物慢慢蛻變成神,你覺得這不會花費任何代價?”
他嘴角懶洋洋的笑容在鳴狐眼中變得非常刺眼,帶着無法承受的嘲諷,“你慢慢凝結的神格沒告訴你嗎?
“将僞神塑造成神的代價?”
鳴狐後退一步。
“終止你的自鳴得意吧。”李清河跨到前面,擋住八神似笑非笑的眼神,“知道的更多,”她視線冷如冰錐,“不代表你可以無所顧忌。”
“啧。”八神頗為受不了地抓抓細軟的白發,展平蘇星河留下的紙筏,“不見棺材不落淚。”他的聲線帶了些怒火,“看你聽完下面的內容,還會不會和付喪神們這麽親熱了。
“啊——接下來是經過其他幾位傾情驗證的重磅炸.彈~審神者為什麽會暗堕呢?”他垂下眼睛,戳戳手上的紙筏。紙筏上秀美流暢的簪花小楷在寫到這一部分時,下筆有些凝滞雜亂。八神看着如其人一樣紛亂如麻的字,冷漠道:
“是因為,審神者做了養神的人牲啊。”
西歷2205年,自稱“歷史修正主義者”的時間罪犯們宣稱要對歷史進行修正,編成了時間溯行軍。正如字面意思,他們不斷的回溯時間,開始攻擊日本的歷史。
當時,與他們對峙的政府為了讨伐時間溯行軍,派出了被稱為“審神者”、擁有特殊能力的人,喚醒存在于刀劍之中的“刀劍男士”,穿越到過去,與軍勢浩大的時間溯行軍戰鬥,守護歷史。
然而即使有“刀劍男士”的助力,由于對派出人數、介入方法的嚴格限制,時之政府仍然無法與號稱領軍八億四千萬,從未來源源不斷地向過去無所顧忌輸送兵力的時間溯行軍抗衡,第一批、第二批審神者前仆後繼,幾乎全都死在了時間溯行軍的剿殺下,屍骨無存。
時之政府節節敗退,歷史一點一點被攻陷。
就在這樣嚴峻的戰況下,2210年,八神所在的第三批審神者被招募起來,經過标準訓練後,接連投身戰争中。
同樣是2210年,出身普通家庭,每天上學放學、朝九晚五的十五歲少年的世界被徹底颠覆了。他被時之政府招募,加入到拯救歷史的審神計劃中。經過刻苦的靈力訓練,在十八歲成人時拿到了正式的審神者資格。
踏入戰場需要一個代號,少年給自己取名光輝。
他以為,自己會像救世主一樣拯救世界,把光輝帶到被時間溯行軍侵占的黑暗中。
“當時時政告訴我們,吸取了前兩批審神者帶來的教訓後,研發一所調整了審神契約。在新的契約下,審神者無需走近戰場,完全可以做到遠程供靈和指揮。并且契約也會對契約的‘刀劍男士’進行調整……”八神對着李清河護在身後的鳴狐畫了一個圈。
“可以讓刀劍們‘成長’。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真身為刀劍的付喪神們,竟然會在戰鬥甚至平日中成長?還能劃分出一套等級檢定,評估付喪神的成長狀況?”八神的問話沒有一絲疑問該有的起伏,平淡帶着譏诮的陳述就像無骨之蛇,搖擺着纏繞上心髒,嘶嘶的蛇信舔舐緊張收縮的心房,“按理說,付喪神的力量基本只和時間、本體、業、吞噬的靈力有關系。存在時間越長,本體越珍奇,纏身之‘業’越少,吞噬的靈力越多,付喪神才越強。”
越純淨、越強的付喪神,本質就越會越接近神明。
“你覺得,”白色的長發彎彎繞繞纏繞指上,八神似笑非笑,“他們的成長,算哪一種?”
“吞噬的靈力。”李清河迅速地得出結論:“付喪神從審神者身上汲取的靈力太多了。”
“是的。”八神撐着臉,“然而由于契約的一些特性,這種過量不易察覺,最多只是讓人感覺疲乏。”
在研發一所做出調整之後,時之政府一方的戰力直線增長,甚至超過了歷史溯行軍。第三批審神者從歷史溯行軍的黑影下,守護住了每一寸土地,成功扭轉了曾經被篡改地面目全非的歷史。
“那段時間,萬屋的每一寸投影,都印着第三批審神者的榮光。代表功勳的戰績每隔幾分鐘便會滾動刷新。”曾經也曾身披榮光、驕傲陽光的男人現在隐藏在人群之後,躲于黑色鬥篷之下,獨自一人藏身虛無的世界裏,“但是契約還是有問題。
“新的契約,是個無底洞。”八神展平另一只手,在白暫到透明的皮膚上,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見,他看着自己不像人類的手,輕輕張握,“因為這個無底洞,戰績表上以最強的審神者和最弱的審神者兩端為起點,第三批審神者接二連三,消失了。”
那段時間,是審神者光輝揮之不去的噩夢。
不知從什麽時候。萬屋的戰績名單投影,第一位的名字和末尾的名字,開始慢慢消失。一開始是并沒有什麽規律,一個月甚至幾個月才消失一個。後來頻率逐漸變高,一星期一個,一天一個,甚至一天多個。在審神者慌作一團時,時之政府發出通告,通告中第一次出現“暗堕”這個詞:由于審神者品性、承受力等各種原因,使刀劍男士的靈力受到某種影響,刀劍男士的神魂發生變異,暗堕輕者性格會逐漸變得極端,重者變得瘋狂嗜血屠殺同僚審神者,甚至會承受不住變化直接破碎。
政府說,消失的審神者,都是被暗堕付喪神殺死的。
而出現暗堕付喪神的本丸,被稱作黑暗本丸。
不久之後,不斷變短的戰績排名從萬屋的光學投影中撤下去了。審神者的雙眼被徹底蒙住,無從得知下一個會是別人還是自己,像盲人一樣等待提着刀的殺手悄無聲息走進。
說不清是即将死亡的人恐懼多一點,還是等待死亡的人恐懼多一點。
在戰績排名中游的光輝完全不知道,什麽時候死亡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每日夢醒,光輝都慶幸又恐懼:慶幸自己活過了一夜,恐懼即将面對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覺醒的惡鬼。
即使他再怎麽喜愛和他朝夕相處的付喪神,也都被骨鲠在喉的忌憚磨平,消耗殆盡。
“時之政府并沒有采取主動的防治措施來保護審神者,只是告誡審神者們多加注意,并在黑暗本丸情況過于嚴重的情況下出手清理。”
“即使出現暗堕症狀,”李清河露出了然的憐憫,“也依然是戰力。”
“不如說,出現暗堕症狀的付喪神,一般都是極強的。”八神說:“剛被召喚出來的付喪神很少出現暗堕。存在時間越長的付喪神,越容易暗堕。
“而存在時間長,本身就代表了強。”
光輝的本丸已經六年了。雖然戰績并不怎麽高,但是付喪神非常強。
戰争不可能停止步辇,死去的人只是車輪上的幾抹灰塵。
光輝懂得這一點。
他只能靠自己。
政府将暗堕的原因歸結于審神者品性、承受力等各種方面,光輝便小心翼翼地與付喪神接觸,克制自己的私人情緒。
但即使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維持和付喪神們的平衡,催命符終究是催命符。
八神停住講述,然而李清河已經徹底明白後面發生什麽了。
給自己取名光輝的男孩子死掉了,純白色、陰翳又神經質的八神出現在一片血色中。
“你覺醒了。”李清河說。
暗堕爆發後,光輝逃進隐蔽的角落。然而只是困獸之鬥,很快就被追來的付喪神發現。面對一步一步走近的付喪神,光輝的臉上寫着絕望恐懼,付喪神的面目痛苦猙獰。
“您……您為什麽不快逃……”殘存的理智支撐着付喪神擠壓變形的聲帶,發出斷斷續續的嘶喊:“……走!”
男孩拼命爬了起來,然而他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腿。
“我,我跑不動!”他崩潰哭喊。“哥!幫!幫幫我!”
他沒有得到回應。
“……哥?”光輝一臉淚水擡頭,看到的是付喪神眼睛裏燃氣的兩簇紅火。
冰冷的刀光襲來。
一絲火焰照亮了昏暗的空間。
“這是?”李清河嗅到了煙火的味道。
“煙。”八神熄滅指尖的火焰,深深吸氣,“醒能使醉,醉能使醒。”
他吐出一口煙霧,五官模糊在煙雲中,“一切抑郁愁悶,俱可藉以消遣。”
八神掏出一盒煙,用靈力托送到李清河面前,“你說奇不奇怪,幾百年的歲月過去,大災難過去,煙始終沒有消失。”
他是在為自己的不幸而愁,還是在為暗堕的付喪神而愁?李清河看着被煙霧籠罩的青年,終是沒問什麽。收斂起針對八神的敵意,她接過煙盒,端詳一會兒,揣在懷裏。“大概因為這世間愁悶太多,而消遣太少。”
“有道理。”八神晃晃手中的細煙。“你猜得對,我覺醒了。”
天津神的血液保護了自己的後裔,将無助的男孩包裹成堅實的繭,無數的金光從繭中射出飛向本丸的四面八方。
等黑發黑眼的男孩變成白發白眼的男孩,破繭而出時,發現本丸所有的付喪神,都變回了冷冰冰的刀。
“我的祖先保護我的措施,就是擊潰付喪神的神格,切斷靈力契約。”八神夾着煙,“當我成為神明之後,我才察覺到,時政所說的‘暗堕’都是謊言。
“研發一所改進的契約是個無底洞,會不知疲倦地汲取審神者的靈力,供靈不足就壓榨身體,身體掏空就燃燒靈魂。戰績高的審神者因為燃燒過度而崩潰,戰績低的審神者本身靈力就缺乏,自然也是最早瓦解的。
“并且,這份契約不只是抽取靈力提升付喪神的實力,契約的更深目的,是——”
“創造神明。”八神嘲笑地歪頭,直直盯着李清河和她身後的付喪神少年。
“你護着的東西,可是想要榨幹你,變成神明的饑渴之物啊。
“并且,再差一樣東西,他就要成功了。”八神站起來,對李清河伸出手。
“獻祭者的靈魂。”
鳴狐如墜冰窟。
“恐吓的話說到這裏就可以了。”
李清河制止了想要說更多的八神。
“我還沒講完呢,你确定不聽下去?”八神歪頭。
李清河沒有回應八神,而是慢慢擡手,掩在鳴狐耳側,“冷靜,”她的手心幹燥溫暖,鳴狐被這溫度喚醒,擡頭看見李清河沉靜的眼睛。猝不及防聽聞故鄉消息時的震動已經散去,那雙眼睛又恢複成鳴狐熟知的模樣。即使聽聞自己成為造神的祭品,除了驚訝和了然之外仍然沒有更多的情緒在其中,仿佛千百年風吹幾百年雨打仍然沉默的磐石。“我要問他一件事。要委屈鳴狐做會木頭人。”
鳴狐聽話地閉上眼。很快幹燥的手緊貼上他的耳朵,阻隔住了接下來的一切對話。
李清河看着縮在自己手間的少年,目光柔和。很快她擡頭看向八神,眼睛裏的平靜假象被飓風一卷而空。她臉上寫滿驚怒,張開口——
“好了。”可能只是一瞬,或者又過了很久,當耳邊的溫度離開,鳴狐再次聽到聲音睜開眼的時候,虛無的空間已經開始消散。
八神不見了。
“他走了?”
李清河點點頭,“他思維完全是一盤散沙,問不出什麽。”
鳴狐沉默下去。
付喪神存在時間越長,本體越珍奇,纏身之‘業’越少,吞噬的靈力越多,付喪神才越強。
而越純淨、越強的付喪神,本質就越會越接近神明。
“這樣就能說通了。”鳴狐看着慢慢消失的空間,掙紮着出聲:“付喪神之所以會暗堕,審神者之所以會暗堕,是因為……”
時之政府正在創造神明。
刀劍中的付喪神本只是一抹無法被普通人類察覺、生活在魑魅魍魉世界的能量。而研發一所捕捉解析了這份能量,制造出一個個“神”的“模板”,通過審神者發動靈力神降,強制将“模板”賦予人形,這就是“刀劍男士”。
為了将這些沒有神通、沒有神格、只是僞神的“刀劍男士”培養起來,研發一所在審神者和付喪神間建立了獻祭關系。每一分,每一秒,作為人牲的審神者都在被源源不斷抽走靈力,孕育溫養神明的神格。
在培養神明的過程中,由于靈力不匹配等原因造成造神失敗,出現反噬“暗堕”是十分正常、也在時之政府預料範圍之內的後果。
如果能創造出真正的神明,這場戰争也就有了勝利的曙光。即使出現傷亡,也只是摘取勝利前的必要犧牲。
八神的通緝令也能解釋清楚了:八神本丸的情況被時之政府得知,時政派出了神道部隊對可能洩密的八神進行剿殺。“公歷2215年任職”,是為了掩蓋不成熟的契約造成的第三批審神者枉死;而“于2223年确認暗堕”,是為了與2220年八神覺醒神明之力所帶來的數據波動隔離開。
經過第三批審神者之後,契約又被仔細調整,靈力的汲取放慢,更不易察覺。
新的契約是有效的,審神者不再需要經過艱苦的訓練鍛煉靈力,只要稍有資質都可以直接上任;審神者不需要經過嚴苛的選拔,畢竟連出陣都不需要,坐在本丸之中自有付喪神獻上勝利。
只不過時間一久,很可能被榨幹而已。
李清河之前的身體和情緒異常也解釋得通了。
“大人。”鳴狐唇抿得泛白,他擡起頭看着李清河如同看着審判的告死之神,“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屬于八神的虛無逐漸消退、現實的棱角慢慢重現,李清河重新站回地面,對鳴狐搖搖頭,“你沒有錯。”
陷入審神計劃之中,誰又有錯呢?
激烈的情緒被囚在平靜的冰層之下,李清河面上一派平靜。她看向鳴狐,“我需要去證實一下。”
她說。
“我陪您。”鳴狐連忙說。
“不,我一個人。”李清河拒絕,看着面前遭受震動還無法平靜的金色眼睛,又添了一句:“我自己速度快,來回方便。
“先把你們送回去。”她轉過頭,平視時空隧道前方,波瀾的光線雜亂無章倒映在她眼表,閃爍着類似無機物的碎光。
“然後我需要,去一趟大阪城。”
本丸的時空隧道慢慢開啓。
“嗯?大人今天這麽早?”路過的石切丸笑着迎接。“怎麽不見其他殿下?”
“在這,”李清河從懷裏小心抽出刀身狀态的付喪神們,“出了一些事,變成了這個樣子。”
“啊呀,怎麽回事?”石切丸從李清河懷裏接過有些重量的刀劍們,笑言:“他們惹您生氣了?”
“姑且算是吧。”李清河露出小小的笑容,“我有點生氣,怒火難平,就小小折騰一下他們了。大概今晚就能恢複。”
她朝鳴狐眨眨眼,比了一個小小的噤聲手勢。
李清河托八神給刀劍們施加了遺忘的咒術,他們在醒來之後将不會記得有關八神的一切。
而鳴狐——
鳴狐已經接近神明了,八神的咒術不能保證完全成功。
李清河放過了鳴狐的記憶。
“其他隊伍回來了嗎?”李清河一邊扯松衣領走一邊聽石切丸彙報,“本丸一切正常?”
“其他隊伍還沒回來。至于本丸……”石切丸繃起臉,“大人是不是欺負江雪殿下了。”
“啊,被你發現了。”李清河狡黠一笑。
“您這個癖好……”石切丸沒繃住臉,忍俊不禁,“非要把各位殿下欺負一遍才滿足嗎?明明有更溫和的方式吧?”
“是你們太可愛了,忍不住想要欺負一把看看反應。”李清河笑道。她擡頭看了看天,狀似無意說:“回來确實有點早了……不如再出去一趟。”她歪頭問石切丸:“公文裏要緊的幾個歷史扭曲點是哪?”
“二隊去了桶狹間,三隊去了池田屋……”石切丸回想,“下一個應該是夏之陣的大阪城,事态為黃色緊急。”
……她早就計劃好了!
鳴狐聽到熟悉的名稱,猛地擡頭看向李清河。
她在告訴他的時候就已經計劃好了一切,以什麽方式瞞過所有人,自然而然地獨自調查本該所有人一起承受的東西。
“那就這吧,”李清河自然地接話,“本丸留得人不多,不能再抽調了……我先去看看情況罷。”
……別。
鳴狐張嘴。
“大人切記注意安全。”石切丸不疑有他,開始幫李清河調試日晷,“如果遇到過多的敵人一定要立刻撤退。”
“遵命。”李清河咧嘴揮了揮手。
……別走。
李清河拍了拍鳴狐肩膀,轉身重新踏入時空隧道。
“我很快回來。”她最後側頭,微笑着這麽說。
“別!”聲音終于破開聲道,傳入空氣中。
“鳴狐?”石切丸不明所以,“大人已經走了。”
鳴狐怔怔站在原地。
他有種非常不詳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