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第 48 章
牛車又到了山下, 阿岫擡眸看一眼盤旋的山路,嘆息一聲:“唉,又要爬山了。”
“來, 師父背你。”觀塵彎身。
阿岫快步跑上小道:“阿岫還能走得動, 等走不動的時候再要師父背。”
觀塵笑着跟在她身後, 聽着手鈴叮叮咚咚, 看着她跑跑停停。
“師父!那是什麽花?”她停下,指着山間的野生小紫花問。
“大概是二月蘭吧,師父也不太确定。”
“還挺好看的。”她彎腰嗅了嗅, 摘下幾朵, “就是沒什麽香味。”
觀塵緩步跟上來:“走吧。”
“等等。”阿岫轉身, 按住他的腦袋,将小紫花插進他的發髻中, 展顏一笑, “好看。”
觀塵笑了笑, 沒有拒絕,跟着她繼續往前走。
前方有幾棵小柳樹,已長出些葉子,觀塵折下一支圍成一個圈, 再折下幾支蛻去杆兒,将皮拴在圈上。
“阿岫, 來。”他喚。
阿岫回眸停下,一眼瞧見他手中的圈:“做什麽?”
他走過去, 将那個圈放在她頭上,翠綠的柳樹葉子伴随着她的長發落下, 随着風搖搖晃晃。
“好看嗎?”她轉了個圈,柳樹葉飛舞着, 像是山間的小草成了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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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觀塵彎着唇,仰頭看着她。
她走回來,牽住師父的手:“師父,我們一起走吧。”
觀塵将她的手反握住:“好。”
她走在前,師父走在後,走到沒有路了,就自己開辟出一條路,仍舊能找到家的方向。
“快到啦!”她指着前方道,腳步輕快了許多。
觀塵剛要追上去,臉上的笑忽然止住:“慢着!有血腥味。”
阿岫一怔,停在原地。
“不要走動。”觀塵皺着眉叮囑一句,拿着鋤頭,小心翼翼在附近的草叢裏探尋,在一叢人高的草中,瞧見了昏迷不醒的人,“是成安。”
“他受傷了?”阿岫小跑過來,趴在師父身後,伸着腦袋望。
“嗯。”觀塵擰着眉頭,蹲身上前探了探,“不是妖魔傷的,是修道之人傷的。”
“怎麽會?”阿岫有些驚訝,“難不成是靈霧山那群人傷的?”
“我也不清楚。”
“我們要救他嗎?”阿岫試探一句,“他老是出現在這兒,會不會是別有用心?此次或許也是苦肉計。”
觀塵搖了搖頭:“不會,成安并不是這樣的人。”
阿岫抿了抿唇:“所以,師父要救他是嗎?”
“即使是想救,師父也沒能力救。”觀塵起身,将地上的人拉起來,“先将他帶回結界吧。”
“師父!”阿岫跟在後面,“師父要讓他和我們睡一起嗎?”
“怎麽會?”觀塵無奈,“天又不下雨了,将他放在柴火堆裏就行。”
阿岫還是不太樂意:“噢。”
觀塵快步進了結界,将人放進柴火堆裏,将他的上衣掀開,快速止住他腹上的血,給他包紮好傷口。
阿岫哼一聲,先回了房間裏,将那柳枝頭環随手挂在了門外。
觀塵無法療傷,也沒有藥草,只能簡單處理好後,就讓人這樣躺在幹草堆上,等待天意。
“處理好了。”他洗完手,進了門。
阿岫瞥他一眼,別過身去。
觀塵追過去,從身後抱住她:“阿岫,莫生師父的氣,等他醒了,師父就讓他走。”
她掙脫開:“你別抱我,外面有人,這樣摟摟抱抱不好。”
觀塵低笑一聲,親親她的臉頰:“好,他不走,師父就不碰你。”
“師父!”她氣得扭頭瞪他,“師父居然要為了他忍着?”
“他幫過我們。那日,是他用妖氣引走了那群修道之人。我知曉,你又要說你打得過,可打來打去總是麻煩,有人幫我們将人引走,讓我們多了這樣多天的安寧,何樂而不為呢?”
“我……”她抿了抿唇,靠在師父的胸膛上,“我知道了,師父。”
觀塵拍了拍她:“爬山累了,洗一洗歇一會兒t,師父去給你燒水。”
“嗯。”她坐在床邊,從窗子看出去,看着師父在外面忙碌。
師父那身輕薄的白紗衣變成了有些灰突的粗布衣裳,頭發用一根粗布條綁成一個髻,那朵紫色的小花沒掉,仍在發髻旁輕輕搖晃。
她忍不住追出去,奪過師父手中的水瓢:“師父,我幫師父。”
觀塵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師父知道,阿岫是個姑娘家,這樣将人帶進來,阿岫就不能自由自在的了。只是這回是特殊情況,以後也是這樣,若非特殊情況,師父不會讓別人來我們這裏。。”
“我知道了,師父。”她蹲在水邊往水桶舀水,“師父,我還是擔心,他是別有所圖。”
“師父雖然不覺得他別有所圖,但阿岫說得對,防人之心不可無,所以,等他醒了,我們就讓他離開。他并不是凡人,只要醒了,便有辦法自己療傷。”
“若是他一直不醒呢?”
“那不就是死在這兒了?拖出去埋了不就成了?”
躺在幹草堆裏的成安輕咳兩聲,氣若游絲道:“神君,弟子還活着。”
阿岫撇了撇嘴,沖師父眨眨眼。
觀塵眼中的尴尬一掃而過,拎着水桶從容回到竈臺前,邊生火邊道:“你醒了就好,如今我已沒了修為,無法再給人療傷,身上也沒有草藥,只能簡單給你包紮一番。”
“多謝神君。”成安撐坐起身。
“你身上的傷可是靈霧山弟子所傷?是否是因我之事遭到了他們的追殺?”
“并非是因神君之故,只是前些日子,弟子潛入藏書閣時,被守門的幾個弟子傷了。”
觀塵眉頭微斂,擡眸看向他。
他道:“不知神君之言是否還作數?弟子如今已能回答了。”
觀塵頓了頓,又看向阿岫。
阿岫愣了一會兒,很快反應過來,驚道:“師父!有什麽話是阿岫不能聽的?”
“師父曾與你說過的,為成安設下一個問題,此問題有關阿岫從前的事,不過不涉及阿岫的隐私。師父不想阿岫聽,是不想阿岫想起從前的事而為此傷懷。”
阿岫不說話了,仍舊耷拉着腦袋,不太樂意。
觀塵拍下手中的木屑,朝她走去:“師父沒什麽可向阿岫隐瞞的,若阿岫想知道,師父一定會知無不言。”
“那師父親我一下。”她抿抿唇,有些賭氣,她就是要撕掉師父虛僞的面具,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師父喜歡她,師父愛她。
觀塵笑了笑,沒親在她臉上,吻在了她唇上。
她怔住,對上師父那雙柔和的帶有笑意的眼眸,後悔了。她不該如此,師父從沒有什麽虛僞的面具,師父從不懼怕承認和她的關系,是她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水還得會兒才能燒熱,你先去房間裏歇一會兒。”師父牽着她,從容越過成安,送她到房間裏,“等水燒好了,他也會離開,師父便會來陪你沐浴。”
“嗯。”她仍舊垂着頭,态度好了許多。
觀塵又彎腰在她額頭親了親,起身出了門。
他沒關門,阿岫能從門裏看着他,他背影一直到了湖邊,停了下來,新生長出來的蘆葦圍繞着他。
阿岫垂下眼,沒有去窺聽。
“神君。”成安又是行禮。
“說說吧,你的見解。”觀塵看着平靜的湖面,淡淡道。
“是。”成安答,“那日弟子潛入靈霧山的藏書閣,調出了與阿岫有關的卷宗,最早出現的一卷是在颍州餘縣樹妖案中。”
時年冬日,颍州餘縣全縣五千人一夜之間離奇死亡,凡間的皇帝派人徹查未果,擔憂引起百姓慌亂,便封鎖了消息,前往靈霧山請求傳說中的修道之人前去幫忙,靈霧山第三十五代親傳弟子觀塵帶領一衆人等前往查案。
人力終究是不如靈力,觀塵才到餘縣不久,便察覺一處朝廷軍隊未曾發覺的地方,那是在餘縣縣城地底,一個黑暗、潮濕、血腥、密不透風、屍骸遍布的地方,觀塵在那處找到了五千餘人中唯一幸存的阿岫。
原來,那樹妖早蠱惑當地縣令,控制了縣城中的百姓。只是此樹妖會一種傀儡之術,能控制人的屍體,故而那些年來,無論人界,仙界亦或是冥界都未有察覺,直至阿岫的出現。
沒人知道她經歷了什麽,卷宗只說觀塵查案探取阿岫的記憶後,便将那一段記憶全部抹殺,不僅消除了阿岫腦海中的記憶,還消除了觀塵自己和天下所有人對此事的記憶,只在卷宗上留下一句:極其異常慘烈,非世間生靈所能承受,故而塵封。
在這樣的極其異常慘烈中,阿岫早已死去。她的死和常人的死不一樣,沒人知曉,到底是什麽讓她能失去了身體卻能留下靈魂。
她就用那一縷殘魂,用地牢裏殘碎的屍骸為自己拼湊了出一具身體,吸食了所有怨念,變成了一個鬼魔混合體。她殺了樹妖,解除了樹妖對全縣人的控制,卻也無差別地殺死了所有幸存的人。
一夜之間,餘縣五千餘人,不論是被樹妖殺死控制的屍體,還是尚存在世的幸運者,全部死亡,只留下阿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