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當人的一生,走到終點之時,魂魄回歸入黃泉道,飲一碗孟婆湯,便可前事盡銷,接着判官朱筆一揮,投入漫無止境的輪回道,開始又一次的嶄新人生。

當然也有例外,譬如此人生前無惡不作,那他所面對的便不再是如此,他需要接受生前諸般惡事的審判,接受在黃泉地府的處罰,永世不得逃脫。又或者,依然能有轉生的機會,只不過,自出生之日起,便災劫纏身,逃不開應有的宿命,又或許堕入畜生道,歷盡劫難,方可再世為人。

白鳳九不知,神仙死後會是如何,畢竟她沒死過,或者說,這種體驗理應在數十萬年之後。她曾想過,卻想不出個所以然。

上古的那些神仙,大多是陷入沉睡或者羽化,但那都是在她出生前的事了,她也只是聽爺爺提起過三言兩語。她所認識的那些神仙,有魂飛魄散的,有以元神生祭神器的,可最後都回到了這世上,嚴格說,他們也不算是丢了性命。再說她姑姑白淺,飛升上神所歷天劫的最後,是以一介凡人之姿,縱身躍下誅仙臺。也是運氣好,被誅仙臺的可怕戾氣化解了擎蒼施加在身上的封印,得以恢複為原本的神格。在她恢複凡人素素的記憶之後,鳳九也不敢問她跳誅仙臺的滋味如何,因為這是她的傷心事,能不提,就不提了吧。

那些讓她疑惑的,如今看來,似乎是找到了答案,她見到了她作為青丘白鳳九這世上全部的記憶,或者說成是回憶更為妥當些。

從呱呱落地,到在青丘上蹿下跳、惹是生非,每每都讓迷谷傷透腦筋。她偶爾也會随着姑姑跑去折顏的十裏桃林,和她一起以桃花醉為飲,看凡間的話本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長大。

然後,她遇見了東華帝君,她心中的良人。

——————————————迷蹤林初相見——————————————

“我不是要擅闖這個林子的,我只是借個路。”鳳九心有憂懼,急忙解釋着。

金猊獸化身成一個男子,神色不悅,他吼了一聲,模樣兇狠,像是将鳳九當成了獵物。

鳳九自小在青丘,又是千般受寵愛的帝姬,哪遇見過這樣的陣仗,當場就吓壞了。她急忙報出自家名號,希望能吓退此獸,“我,我是青丘白鳳九,休得無理。”

見金猊獸步步逼近,鳳九慌得立刻飛走,她時時回頭,卻發現二人之間的距離縮得越來越短,此時未留意前方的她眼看就要撞上樹,她收不住法術,只得用雙手在前方稍作遮擋,想來也是收效甚微,“啊——”

千鈞一發之際,幸得人出手相救。一身紫衣的男子似從天而降,他拉住正沖向樹木、驚恐萬狀的女子,袖袍一甩,一道光射向金猊獸。

金猊獸認得他,“東華帝君……”他心知自己抵不過,便落荒而逃。

鳳九怔怔地望着這個男人,他的頭發似霜雪一般,卻未顯任何老态,反而增添幾許清冷意,縱使自小便見慣了家中人的好容貌,可鳳九還是覺得,他生得十分好看,“你是……何人?”

“東華帝君。”一席紫衣的男人冷冷地說。

“啊?”她一愣,仿佛不明白這四個字的含義為何,沒注意到二人的姿勢很是暧昧。

“你還想這樣抱着我多久?”東華神色不悅地看着她。

鳳九聞言,如夢初醒般将手自他肩上抽回。與此同時,東華也收回了在她腰際的手,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腰上失了力,鳳九身子略略後仰,她退了幾步,這才穩住了身形。只見她眼也不眨地凝視着他半晌,才問出一句:“你真是東華帝君?”

“不像嗎?”

鳳九搖了搖頭,“不像,我在折顏的藏書裏,看過你的畫像。”他可比畫像俊多了,看來那畫師的畫工不怎麽樣啊,鳳九微微笑了,又加了一句,“真的不像。”

東華停下腳步,探詢的目光看向身側的女子,“折顏?”

鳳九點點頭,“嗯,折顏,十裏桃林的上神。”

“你是他什麽人?”折顏避居在東荒的十裏桃林,不問俗事,莫非這小姑娘與青丘有關?

“我是青丘五荒之北荒帝君之女,九尾狐之後,白鳳九。”說罷,又看了他好一會兒,鳳九才想起此時應該要行個禮才是,“青丘白鳳九見過東華帝君。”她乖巧地向他福了福身。

“原來是白家人。白家人竟然還會怕一只金猊獸?你還未飛升上仙吧。”東華打量紮着麻花辮的粉衣女子一陣,語氣頗有幾分不以為然。

鳳九變得很不好意思,微微搖頭,“沒有……”燦若晨星的眸子依然注視着他。

東華一副不甚關心的樣子,沒耐心繼續聽她說,便繼續往前走。

鳳九急忙又跟上東華的步伐,“既然東華帝君救了鳳九一命,那鳳九一定要報答的。”

“不必。”相較于鳳九的熱絡,東華則顯得很冷淡。

聞言,鳳九一臉的不認同,像是十分難為,“那如何是好啊?姑姑時常教導我,說這世間有因果循回,有因就一定要有果,有欠就一定要有還……”

“你姑姑?青丘白淺?”東華還是一味地向前走着,甚至沒費心往身後看。

找到了話題,鳳九加快步伐,湊到他身旁,“帝君可認識我姑姑?”

“曾有過幾面的緣分,你姑姑和天族,他們的緣分可是深得很。”

鳳九垂下頭,狀若深思,“是嗎?為何我從來沒有聽姑姑提起過?她似乎,不太願意提起天族的事情。”

“難道你不知道,折顏和狐帝白止現在正在天宮,為你姑姑讨說法嗎?”說罷,東華轉過身,垂落身後的白發微微揚起。

“是嗎”鳳九還在失神,沒察覺他已經停下了腳步,生生往他身上撞了去。她驚得倒吸一口氣,雙手反射性地抵在深藍色的前襟上。微風拂過,吹起了她繁複的紗裙。

“你還想跟我多久啊?”東華直視她驚慌失措的圓眸,神色冷淡。

二人靠得極近,鳳九微微仰首,清脆的嗓音裏染上無措,一如她此刻的心緒,“我只是想要報恩……”

東華沒說話,轉身走了。鳳九愣在原地,她搖了搖頭,抹去因方才的親昵而浮現的遐思。她拍了拍微熱的臉頰,小跑着追了上去,只不過這一次留了約十步的距離。

來到素水河畔,東華召出了鎮守該處的土地。

對于東華帝君的問話,土地彎着身,回禀地極為恭敬,“回帝君,小仙在此守了快七萬年,這東皇鐘從來沒有異常。”

“可本君近日觀星象,擎蒼似乎有所活動。”東華看着河中閃現紅光的東皇鐘,目光沉凝。

“怎麽可能呢?擎蒼不是早在幾萬年前,就被墨淵上神封印了嗎?”鳳九覺得疑惑,清冷的目光一掃過來,她随機吶吶地閉上了嘴。

年邁的土地則是慌了神,“若真如帝君所言,小仙恐怕……”

“我知道你應付不了擎蒼,時刻盯着這鐘,十日內若有任何異動。”東華将兩枚鈴铛遞向土地的方向,“震動此鈴,本君就會立刻趕來。”

“小仙遵命。”土地立刻接過那串鈴铛,如此回複道。

鳳九直勾勾地看着那鈴铛,若有所思。

“切記,無論有任何異動,都要用法術震動此鈴。”

“遵命。”土地躬身,抱拳,随後回到了地裏。

鳳九一邊跟着東華,一邊側過頭看土地消失的方位,就這樣又不留神地撞上了東華。

“本君念你是青丘帝姬,先前的事情不與你計較,倘若再跟上來,休怪本君不客氣了。”冷漠地說完這番話,東華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昆侖虛再聚首——————————————

桃粉衣裙的女子正在榻上沉睡,東華拿起桌上的書簡看了看,随後手一揚,解去了困着她的那層仙障。

鳳九伸了個懶腰,迷迷糊糊地坐起來。她見到了眼前的東華,一下子清醒許多,“帝君?”她摸向被白淺系在足踝的銅鈴,問着:“它是震動了嗎?”

“你為何在此處?”

鳳九坐直了身子,尚有些搞不清楚,“我是跟着我姑姑來到這兒的。”

“姑姑……就是那位從不露面的青丘白淺?”

“對啊。我姑姑就白淺。”她單手撐在矮桌上,仔細回想,“我記得昨晚……嗯……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了?我睡之前,看見我姑姑離開十裏桃林,所以我就跟着她到這兒來了。”

“莫非,你姑姑和昆侖虛有什麽淵源?”

“沒有啊。”鳳九轉了轉眼珠,無辜地望着他,“我從來都沒有聽姑姑提起過。”

東華拿着書卷,“這個,可是你姑姑留給你的?”

“不錯,是我姑姑留下的。”鳳九一慌,然後急忙沖上前想要搶回竹簡,然不得。

東華側轉過身,稍稍舉起竹簡,“你可知道,這上面記載着什麽?”

“我姑姑說,這上面記載着一個術法。”

“不錯。它上面記載着上古神器東皇鐘,如何封印元神的術法。”

“東皇鐘?那不是可以毀天滅地的法器嗎?”

“不錯。”

鳳九裝作不經意地靠近東華,“那不是在七萬年前,就在若水河畔,害得墨淵上神魂飛魄散的法器嗎?”她迅速轉身,欲再奪回書簡,奈何還是遲了一步。

“不錯。”東華看着手中之物,又看向鳳九,“墨淵就是用這術法封印了擎蒼,看來你姑姑和昆侖虛确實大有淵源。”

鳳九立馬反駁,“怎麽可能?我姑姑出生之後,從來沒有離開過青丘。”

東華上前一步,直視着眼前的女子,輕聲問:“真的?”

鳳九心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真的,帝君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麽敢騙您呢?”

東華笑了笑,握着書簡,在鳳九的頭上輕敲了一記。

“啊!”鳳九呼了一聲,被動地仰起頭看他,卻見他的唇邊挂着一抹笑意。見他轉身欲走,她忙不疊地問道:“帝君去哪兒啊?”

粉衣女子盯着前方的背影,亦步亦趨地跟着,腳上的銅鈴,随着她的每一個步伐,叮當作響。

東華停步,聲音淡漠,“你究竟要跟我到何時?”

“我……我說過要報恩的。”

“我要你報恩了?”東華轉過身,看向有些怯懦的女子。

“折顏說,欠別人的就一定要還。如果不在這兒還,就到別處還。所以鳳九仔細考慮了一下,我還是主動先報恩比較好。這樣我還可以選擇如何報恩。”鳳九漸漸找回了底氣。

東華走近幾步,目光緊鎖着她,唇角微勾,“那,你打算如何還?”

鳳九低下頭,略有結巴,“鳳,鳳九還沒有考慮好。”

——————————————九重天訴衷腸——————————————

鳳九抱着一個果盤,津津有味地吃着通體紅色的甜甜果子。

此時,一個紫色的身影走近,鳳九看見日夜思慕的心上人,癡癡地笑了,“帝君。”

東華一如往常,淡淡地回應,讓人看不出喜怒哀樂,“恩,看見司命了麽?”

鳳九腦袋一歪,此刻的她完全沒有往常對待東華的謹慎小心,“沒有啊。”

東華也才察覺到她此刻的不對勁,“你吃的是什麽?”

“果子啊。”

東華看了眼那些個果實,微微皺眉,“誰給你的?”

鳳九笑了笑,朝着東華指了指。

“到底是誰給你的?”

鳳九努力地想了好一陣,才好不容易得出結果,“好像是……成玉。”

“她給的東西你也敢吃?”低沉的聲音,似是不可置信,也帶着些微不悅。

鳳九毫無所覺地走到東華身邊,她數了數盤子裏的果子,“一二……三四……”接着,她把咬過的果子放回果盤,用雙手托着盤子,遞到東華胸前,“這麽多果子,反正我也吃不完,帝君,你也吃。”

東華反手別開果盤,“看你這個樣子,怕也是不明白我在說什麽。”

鳳九咬了口果子,看了他良久,然後傻笑着抱住了他,“帝君,說實話。鳳九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鳳九腦袋在東華的胸前輕蹭着,弄皺了紫色的長袍,乖巧的模樣十分讨人喜歡。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東華伸手,慢慢将她推開。

“我聽說,太晨宮的景色特別好看,但是,我一直就在太晨宮住着,我怎麽沒發現呢?”鳳九搖搖晃晃地步下臺階,差點踩了空,靠着石壁才險險穩住,嬌軟的聲音裏滿是疑惑。

東華看向鳳九,“有空就讓司命帶你多走走,不必每日陪我這個老人家,在宮裏虛度光陰。”

“你不老啊。”鳳九不同意。

東華一時覺得有些好笑,“我當天地共主的時候,你爺爺甚至還沒成親。”

“原來,你是嫌我年紀比你小啊。”鳳九邊說邊坐在了臺階上。

東華無聲地嘆了口氣,“好了,你坐在此處不要亂走,我去找兩個仙娥送你回去。”

鳳九可憐兮兮地扯住東華的衣服,“不要,回去又會被太子的表妹罵。”

聞言,東華像是有些在意,他柔聲問道:“她經常責罵你?”

“嗯。”鳳九委屈地點頭,抓着東華的外衫的一角搖啊搖的。

東華看着這個神志不清的她,有些無奈。

入太晨宮,原本是為了報恩,豈料記在賬上的越來越多,像什麽墨淵上神送的茶杯、三碗醒神湯、不止一次壞了他與連宋的棋局、被墨寶天尊坐騎所傷得他耗損法力為她療傷、被織越設計關入鎖妖塔,還是被他所救,卻害得他身負重傷。

——————————————太晨宮狐斷尾——————————————

東華的視線頓了頓,看見了坐在門外的鳳九,心神一動,他走上前去。

“帝君。”鳳九眼眶微紅,站了起來。二人遙遙相望。

“我不想再見到你。”聲音裏有着壓抑。

鳳九含着淚,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着他冷然的面容,仿佛想看出些什麽。

東華緩緩推上沉重的朱色門扉,想要将她隔絕出自己的視線,來個眼不見為淨。

見大門緩緩被合上,鳳九蹲下身子,化作了狐貍的模樣,靈巧地從門縫中躍了進去。

東華猝不及防地被撲倒在地上,好看的手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化作人形的鳳九滾到一旁,看見他受了傷,慌慌張張地便奔過去扶他,“帝君,帝君,你怎麽了?”

東華伸手抹去嘴角的血痕,淡淡地解釋,“你這一撲,用了三成仙法,太過淩厲。”

“難道司命說的都是真的,你從凡間回來之後,就沒有了法力。”

“不錯。”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東華丢下這一句,便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拂了拂衣上的塵土,仿佛這根本不是一件值得去費心的事情

鳳九也站起身來,哽咽道:“為什麽不能大驚小怪?像你這麽厲害的人,要是沒有了法力,如果有一天,遇到危險的話……”

“我在天宮,能遇到什麽危險?”看着她凄迷的淚光,心中不忍,東華決定将事情說清楚,“本帝君是因為定下了六十年生死劫,卻早早返回天界,才暫時失去法力。就算是我也不能逆天而行,你知道嗎?不過,最多一兩年也就好了。解釋清楚了,你可以回去了。”他轉過身,不再看她。

鳳九從身後抱住他,不讓他離開,輕聲問:“帝君,你不理我,是不是因為三生石上,沒有你我的名字?”

東華身子一僵,随後緩緩回過身來,“你如何知道三生石的事?是折顏還是墨淵告訴你的?或者是你爹?但是他答應過我,絕不會告訴你半個字。”

鳳九搖頭,說話都帶着哭腔,“都不是。是司命找到天族的史籍,上邊記載了你禪讓君位的事。是不是真的?你自己親手,在三生石上毀掉了自己的姻緣?”

東華心中複雜,可還是一言不發。

純淨眼眸裏有着期盼,仿佛溺水之人渴望抓到救命的浮木一般。她期期艾艾的,“沒有回旋的餘地嗎?”

東華垂下複雜的眼眸,與鳳九對視,卻仍舊不發一言,仿佛默認了她的猜測。

鳳九抽泣着,一步一步地退後着,一次又一次的緩慢地搖着頭,“我不信……”

東華狠下心,冷硬地打破她最後一點期待,“不信也無用。三生石定天下姻緣,上面不會有我的名字出現。不止是你,任何人都不會和我有姻緣。”

“不信。”鳳九的目光移向書房,她記得,壁上一直挂着一把劍。她視死如歸地伸出手,長劍跟着出鞘,飛至鳳九的手中。

東華心中一慌,冷硬地斥責道:“不要再胡鬧了!”

“我就不信三生石上不能有你的名字。”說完,九尾立現。鳳九手腕一轉,長劍向身後劃去,随着紅光閃現,鳳九痛呼出聲,長長的狐尾落在她手中。

沒想到她會如此,東華大驚失色。

鳳九半跪在冰冷的地面,全靠着劍在硬撐,聲音因為痛苦而虛弱地斷斷續續,“青丘狐尾每一條,都能凝作執念化成一個法器,我要去三生石上,刻上你的名字!”如同知曉她心中所想,斷尾在耀眼的白光中,已然化作了一把精巧的匕首。她丢下劍,咬着牙,腳步蹒跚地奔了出去。

此時的誅仙臺,烏雲密布,電閃雷鳴,仿佛預兆着什麽禍事。

鳳九忍着噬心的疼痛,跌跌撞撞地跑上了誅仙臺前長長的臺階。

三生石前,芊芊五指撫上石頭上的紋理,便立刻顯出了白鳳九三個金字,卻也只有這孤零零的三個字。鳳九怔怔地看着,兩行淚悄然流下,滴滴落在三生石上,她咬着嘴唇,從袖中抽出那把狐尾幻化的匕首,俯下身在石頭上刻字。只是,才刻完了一個“東”字,那個字便化作輕煙,憑空消失,就連半點刻痕也不曾留下。

鳳九變得驚慌失措,她不可置信地摸着平滑如初的石面,“不可能的,這是九尾狐之尾,怎麽可能留不下一點痕跡……不可能的……我一定能刻上去……”只是字剛刻上去一筆,便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此情狀實是詭異得很。“怎麽會?阿爹說過,九尾狐尾是世間至寶,變出的法器怎會刻不出字?不會的……不會的……”

鳳九的手變得越來越抖,當她好不容易再刻上去一筆,卻還是只能眼睜睜得看着刻痕消失。她在石頭上胡亂摸着,哭着找尋本應存在的劃痕。“字呢,怎麽不見了……”她搖了搖頭,開始自欺欺人,“這裏不對,換個地方,換個地方……”

誅仙臺下的風是越來越烈了,将女子的長發和衣裙吹得十分淩亂。

鳳九全然不顧及此刻的自己看起來有多狼狽,只是鐵了心的,想要将時刻萦繞在心頭的二字刻上那三生石。

不遠處,趕來此處的東華靜靜地看着這一切,劍眉之下,黑眸中亦是痛苦分明。

——————————————昆侖虛人斷腸——————————————

一臉蒼白的鳳九躺在床上,意識尚是模糊,她艱難地翻了個身。朦胧的視線中,一眼就看到了那襲熟悉的紫色長衫。“姑姑,你猜我看見誰了?”

坐在床頭的白淺抿了抿唇,雖知道她的喜悅是從何而來,卻也忍不住為她的傻氣而心疼,“你心心念念的東華帝君。”白淺離開床,不言不語地向着門外走去,其他人也紛紛将空間留給這對苦命的有情人。

東華沉默地挨在床畔坐下。沉痛的目光凝視着床上再度陷入昏迷的人兒,情難自禁下,他終于伸出手,遲疑地撫上鳳九略微冰涼的臉頰。鳳九微微蹙眉,仿佛被驚醒,再度睜開了眼睛,順着他的手,看向了他,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又抓住了他的手,生怕是自己看錯,然後她又支起身子,熟練地偎入他的懷中,那是她深深眷戀的位置。

“陛下……”這一聲稱呼,仿佛又将二人帶回了凡間皇宮的那時候。

東華心中一痛,将鳳九緊貼着自己胸膛緊緊擁住,“九兒。”

“你背九兒回來,九兒很開心。可是你全身都淋濕了,九兒也很難過。我們以後,以後等雨停了再走回來,好不好?”鳳九意識恍惚,還以為回到了東華在大雨中背她回寝殿的時候。

東華閉了閉眼,低聲道:“好。”聲音中藏着壓抑許久的情感。

鳳九擡起頭,仔細看了看東華,忍不住笑了。她不滿地嘟囔着,“假的。”

“什麽假的?”東華看着她令人心疼的眉眼,問得極盡溫柔。

“我叫你陛下是假的。”鳳九抓着一縷白發,把玩着,“你是帝君,東華帝君,你還是這樣好看,你在凡間的樣子……有些醜。”

東華聞言,只是淡淡一笑,“是嗎?本帝君會醜嗎?”眼中隐隐閃動着淚光。

鳳九低下頭,抿着嘴笑,“逗你呢,你什麽樣子都好看。”過了一會兒,她慢慢仰起頭,閉上眼睛,仿佛在期待什麽,委屈地哽咽着,“我為了你,連尾巴都割了。在夢裏……在夢裏,你也該還我了吧?”

向來平靜的眼底情緒翻湧,東華俯下身子,吻上鳳九眉心,那朵異常嬌豔的鳳羽花。一滴清淚,劃過鳳九的臉頰。

東華走出房,在白淺面前站定,暗啞嗓音難言悲切,“不要告訴她,我曾來過。”說好,他舉步離開,偉岸的背影十足落寞。

凡間歷劫,托生于貴人身上,與他轉世的皇帝百般恩愛,卻為造情劫,二人生生分離。東華與白鳳九,各歸其位。故國廢墟重遇、裝傷博取同情、三生石斷尾刻名、東皇鐘前誓生死相依、四海八荒圖之賀禮…熟悉的一幕一幕,在白鳳九眼前又重走了一遍。

鳳九感慨頗深,她此刻這是要塵歸塵、土歸土了吧。在化為虛無前,重歷這些愛恨情仇,就如同又愛了一次,此時的感覺,就像是吃了天下最為甜美的果實,好得不能再好了。

回想她這一生,是如此深刻地愛過、痛過、哭過又笑過,她白鳳九無憾亦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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