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野狗蝴蝶

第25章 野狗蝴蝶

梁嘯川的臉停在距月栖意咫尺之處。

喉頭數度吞咽,最終他稍偏了偏,只是将臉貼住月栖意的臉,親昵得似乎過界,又似乎只是他們相處的常态。

三十分鐘後該加黃油,梁嘯川不打算叫醒月栖意,正欲将人松開自己去。

可他尚未動作,月栖意便猝然睜開眼,瞳仁失焦,唇微啓,呼吸也偏急,倒像是驚醒的模樣。

“怎麽了?”梁嘯川緊張道,“沒休息好?有沒有哪不舒服?”

他摸摸月栖意額頭,好在體溫正常,只是有點薄汗。

月栖意稍緩一緩,道:“……沒有,可能坐着睡有點累吧。”

他起身去看蒸鍋,梁嘯川緊随其後。

月栖意倏爾停下腳步,回身懷疑道:“梁嘯川,你今天怪怪的。”

梁嘯川摸摸鼻子道:“……哪怪了,沒有啊。”

摸鼻子……明顯是心中有鬼。

月栖意眉心微蹙,道:“是不是出什麽事了?還是……你的心髒不會真有問題吧?”

梁嘯川:“……”

他心髒是有問題,雄鹿亂撞的問題。

他握住月栖意手擱到自己左胸口處,道:“能有什麽問題啊,你親自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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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栖意尚未反應,梁嘯川便突兀地移開他手,恍然道:“不成,受傷了沒健身,肌肉沒充血不夠壯,你先別摸,我比這壯多了。”

又嚴肅道:“你別讓這個厚度留在自己印象裏啊。”

月栖意:“……”

他額頭出現一個小小的“井”字符號,推開梁嘯川自己去看蒸鍋,同時頭也不回地警告道:“你不準進來了不然後果很嚴重……!”

【素不鳥了啊啊啊。】

【老婆你抽他吧。】

【主動服壯役,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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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栖意将後廚門關嚴,梁嘯川在外頭眼巴巴兜圈子等,直至月栖意敞開後廚門,伸出手臂将一小盒子交給他,看也不看他道:“快去吧,我這個訂單要來不及,就不送你了。”

再回到操作臺,月栖意打包預訂單,目光不經意一掠,忽然定在薄軟微透的外皮上。

這隐隐的黑色……是奧利奧碎……

訂單是草莓味,他做給梁季南的才是奧利奧口味。

趁着發現及時,得找梁嘯川換回來。

月栖意聽見外間有足音,或許梁嘯川尚未走遠。

他便快走幾步探身向外,夕照時分日光金亮亮,他有些不适地眯起眼,并未懷疑對面不是梁嘯川,便道:“梁嘯川!我好像拿錯……”

話音倏然中止。

周存征漸漸走近,同他四目相對。

空氣凝滞須臾,終于周存征像是憋了八百年一樣使勁呼出口氣,道:“我、和梁嘯川……究竟、哪裏像?”

【周存征:我真的破防了。】

【碎碎他吧看起來要爆了啊啊啊哈哈。】

【“哪裏像了我改,我改還不行嗎”】

【改什麽呀,“如果這是老婆希望的……那我……(不甘)(但做替身)”】

月栖意閉上眼,道:“是巧合,因為……”

周存征胸膛起伏加劇,嗓音緊繃:“我來取餐……怎麽,看見是我,就連看都不想看了?”

月栖意:“……”

“不是,閉上眼是因為,”他伸手向後探,摸索到展示櫃後撐住站定,道,“我看不見了。”

短暫性失明總是不期然降臨,不會給他絲毫預兆。

月栖意繼續摸索,他站着不舒服,想找到椅子坐下。

才挪動兩步,手臂便被撐住。

周存征急聲道:“……怎麽總是突然就看不見?看不見的時候還有哪兒難受嗎?你是不是要坐下?坐下會好點嗎?”

他将月栖意扶到椅子上,又把甜點包裝盒拆了,隔着墊紙抓起胖胖的雪媚娘遞到他唇邊道:“吃這個會好點嗎?”

月栖意一怔,大腦空白道:“這是給客人的,你怎麽可以拆?”

“因為是我訂的,我接這個外送是送給我自己,”周存征直接道,“你不是愛吃甜的嗎,吃兩口看看能不能好點兒?”

“……不能,即使不吃也會自動恢複,”月栖意微微睜眼,偏頭避開雪媚娘,道,“而且工作原因,我不能吃這個。”

“既然是你買的,那你就吃吧,”月栖意道,“我以前沒有做過,但是味道應該還可以。”

周存征更不吃,作為運動員,這類食物丁點兒都不允許吃,雖則如今已然退役,可他入行前就對甜食不感興趣,不會特意購買。

他只是……

周存征放下雪媚娘,道:“……吃這麽點也不要緊吧,再瘦都瘦沒了。”

視覺恢複,月栖意張開眼轉回來,可眼前猝然強光一閃,是周存征那枚扭繩月牙戒的反射光。

他登時擡手一遮。

周存征也立刻把左手別到身後,湊上前道:“晃到了?我看看。”

不痛,但月栖意淌了點淚,他擡手擦了,道:“晃了一下而已。”

他将雪媚娘重新包裝好,交與周存征,道:“最好不要浪費,如果你不喜歡,以後就不要訂了。”

周存征自知理虧,道:“……哪不喜歡了,就是喜歡才訂。”

周存征走後,月栖意又做了兩份,休息時梁嘯川發來消息,與消息一同來的還有語音電話。

【梁嘯川】:接一下,意意,等你打烊我再挂。

月栖意無情挂斷。

【月栖意】:。

【梁嘯川】:那等你快打烊告訴我一聲。

【梁嘯川】:眼睛累不累?

【梁嘯川】:做一個試試就休息吧,哥能讓你挨餓受凍嗎。

【梁嘯川】:段平堯有種就電死哥。

【月栖意】:。

梁嘯川對月栖意的濾鏡比城牆還厚,覺得他連句號都比別人的更圓更可愛,像小貓剛剛學會打字之後用肉墊按出來的。

小貓在做什麽呢?飽不飽,冷不冷,過得開不開心?不甜的水小貓不喝的,節目組的水夠甜嗎?

要是能給月栖意一米之內安個全天候攝像頭就好了……他懷着詭異的貓奴老父親心态,繼續發。

【梁嘯川】:那餅幹吃了沒?吃起來也還成,我跟徐姨學了一個禮拜。

【月栖意】:在吃的。

發完後月栖意沒再看梁嘯川說什麽,他想學一下蛋糕或者歐包的做法,卻隐隐約約瞧見地毯上有個小物件。

他走近,只見一枚吊墜,橢圓形,貝母材質,中央趴一只金屬蝴蝶,周邊也圍了細細一圈金屬,并非平面,而是中心微凸。

頂上小圓環裏穿着條細金鏈,某處連接斷開了,大抵因此才掉到地毯上。

這個東西……幾年前仿佛流行過一段時間,是中間可以夾照片的吊墜。

月栖意回憶了下今日進出店內的人員,預備一一詢問。

中間的照片自然是比較重要的線索,可畢竟涉及隐私,他打算如若一圈問下來尋不到失主再打開看。

他方彎身拾起,外頭便有橐橐靴聲跑近。

月栖意眉心倏然一蹙——這聲音……

周存征跑進來道:“我是不是有東西落……”

他一眼瞧見月栖意手中吊墜,登時道:“這是我的。”

月栖意給他,周存征接過後并未離去,而是觀察了下他的神情,遲疑了下,問道:“裏面……你沒打開看吧?”

月栖意說沒有,周存征先點頭,又解釋道:“裏邊兒就是小貓的照片,別的什麽都沒有。”

話雖如此,他幾乎是以光速将吊墜收入口袋,并未展開給月栖意瞧瞧自己所謂的小貓照片。

月栖意便問道:“你們訓練那麽忙,可以養小動物嗎?”

周存征一頓,而後垂眼道:“不是我養的……別人家的,路上看到的。”

言畢,周存征環顧了眼店內,問道:“現在忙嗎?”

還沒有新訂單,月栖意便道:“還沒有,可能一會要學一下其他種類的甜點。”

周存征便握住他手腕往外帶,道:“出來坐坐。”

店外有一排小椅子,是用餐高峰期給客人等位用的,周存征拉着月栖意坐下,将牆根底下一紙箱拆開,裏頭是各式各樣的小煙花。

月栖意:“?”

今日下午這箱子還不在這兒。

周存征将仙女棒和打火機給他,想了想又自己拿回來,點燃一根給他,道:“你喜歡這個吧?把這個全放了,你聽我講個故事,成嗎?”

月栖意無所謂聽聽故事,可他看不懂周存征的态度。

之前在電梯裏見面時,周存征分明對他有怨氣,現下卻要他一邊放煙花一邊聽自己講故事?

夜幕低垂,小南山依偎着蔚藍深海,海浪聲晝夜不歇,遠處有山泉急湍而下,浩浩湯湯,幾如風雷,而此處蟬鳴已止息,只餘仙女棒極輕地噼啪響。

月栖意看着仙女棒在夜色裏星星熒熒,點頭道:“好。”

山間蚊蟲多,又在仲夏,月栖意這麽在室外基本就是蚊子的活體血包。

好在蚊子不敢往他臉上招呼,他身上又是長袖長褲,于是他将領子拉高點,手縮進袖口裏。

這一姿态極容易顯出猥瑣之感,可月栖意這樣卻像只蜷起來全副武裝的小貓,仙女棒就像從他袖口裏長出來似的。

周存征俯身揪了根狗尾巴草,道:“這是一條野狗。”

又擡手揪了朵四照花,道:“這是一只小蝴蝶。”

“在很久很久以前……這條野狗在狗中很強壯,和其他野狗打架總能打贏,有一天他又打勝了,就離開了自己的地盤,去別的地方轉悠。”

“但是他在原來的地盤待得太久,一時間不知道該往哪去。”

“所以他就順着地鐵一號線走……路上開滿了石榴花,比火還紅,比故宮的紅牆還紅。”

月栖意的仙女棒燃盡了,他并未點燃新的,只是看着周存征,欲言又止。

【71一臉:你講的這個朋友,不是,這條野狗是不是你自己】

【咋了兄弟,你要告白?】

【感覺老婆只關心煙花哈哈哈。】

周存征給點了兩根新的,讓月栖意一左一右拿着。

繼續道:“野狗路過公交站,有輛車進站,乘客下車,最後是一只瘦瘦的好看的小蝴蝶。”

“小蝴蝶很小,離野狗很遠,野狗第一眼都沒看清,但是野狗就是知道小蝴蝶漂亮。”

“小蝴蝶看起來和其他蝴蝶不太一樣,因為小蝴蝶翅膀的顏色很特別……”他指指月栖意的薄毛衣,道,“大概就是這個顏色。”

月栖意的毛衣顏色是低飽和度的枯玫瑰粉,他無意探究自然界是否存在這個顏色的蝴蝶,畢竟很顯然周存征說的是一個人而非動物。

他比較好奇箱子裏的其他煙花燃放的效果,于是悄悄端詳比較,默默給它們排好了順序。

“這個顏色顯得人……顯得蝴蝶很安靜,但是小蝴蝶飛下來的時候很輕快。”

“小蝴蝶落地的時候還跳了一下,不是……我是說飛得很有生命力。”

月栖意自己挑了一個小鴨子形狀的,開解道:“沒關系,如果是人的話,直接說人也可以。”

他給周存征留了點餘地,沒戳穿那野狗還是人的就是周存征自己。

只指指小鴨子道:“我想看這個。”

周存征:“……行。”

給他把小鴨子點燃,道:“老板說這個很特別,前後能放四種花,能燒三分鐘多。”

月栖意便更期待。

小鴨子起初放出直線形的、向上直沖的小花,比較常規。

周存征繼續說小蝴蝶:“小蝴蝶戴了一頂也是這個顏色的帽子,把整個頭都遮住一大半,同時小蝴蝶又飛得很低,所以野狗只能看到一點點小蝴蝶的樣子。”

小鴨子突然放出五顏六色的光,同時火花亂濺墜地有聲,一陣一陣白霧沖天而起。

月栖意一驚,旋即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但他仍關照周存征道:“你繼續說,雖然煙花很好看,但你的故事也很有趣。”

“說什麽故事呢這麽有趣?我也聽聽呗。”

男人嗓音懶懶響起。

月栖意轉頭,見梁嘯川抱臂環胸,眉宇壓低,周身氣壓更低,一步步朝這邊來,黑色靴底一下一下踩出橐橐聲。

适才那種異樣感又劃過月栖意心間。

可他未及細思,梁嘯川已經走近,并且坐定在他與周存征當中的空椅子上。

小鴨子的第三種花是簇成一團的光球,內部絲絲縷縷,如同蒲公英。

月栖意忙扯梁嘯川衣袖道:“你看你看。”

梁嘯川面上的不爽似是消退些許,看着月栖意抓住他的手,笑道:“好好我看我看,都幾點了不回家,放完這個先回,剩下的以後再放不成嗎。”

小鴨子已經放到最後一種,這種火焰升得最高,再呈抛物線落下,轟轟烈烈落星如雨。

月栖意看得滿足,雖說還很好奇餘下的煙花們——同時他已經排好了順序,下一個要看名字上寫着翻跟頭小狗的……——但他也的确體力不支。

便與周存征道:“不然今天就先休息,下次你再繼續說故事吧,我會記得你今天說到小蝴蝶戴帽子那裏。”

周存征不言語,冷臉望着梁嘯川,緩緩道:“行啊,正好故事很長,可以說很久,這門口地方有點小,要不明天晚上換個地方?我發消息給你,到時候去接你。”

梁嘯川兩手攥拳,相對着碰了兩下,直接道:“你要約他出去,得先過我這關,你要能打贏了我,那我沒有二話,到時候你再來征求我們家意意的意見。”

周存征冷笑道:“你誰啊?如果他答應了,那你要攔着嗎,你要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嗎?和他結婚的那個人是打贏了你才能跟他去領證?”

梁嘯川登時笑出聲來:“是啊,把我打得鼻青臉腫,腿都打折了。”

【周存征:怒氣值蓄力中】

【那個,這個顏色的衣服71經常穿啊,我記得《夢生河》路演有好幾次他都穿這個顏色,款式還都不一樣,但是好久了哦】

【立刻找圖,再探再報】

【啊啊啊怎麽快十點了,老婆明天見嗚嗚嗚。】

月栖意不理解何以忽然劍拔弩張,認真道:“……直播不能打架,會被監測到然後叫停的。”

梁嘯川牛脾氣上來了還管誰呢,冷聲道:“随便,反正是老子投的錢,這點兒損失算個……”

月栖意扭頭便走,面無表情地。

梁嘯川立刻打住,邊追邊道:“意意,意意,我錯了我錯了,但你說這個周什麽難道就沒……”

周存征連忙道:“明天……”

月栖意腳步一滞,而後道:“明天再說吧。”

周存征神情明顯黯淡了些,月栖意莫名想起方才他說的野狗……

且此刻滿地煙花殘骸,狼藉一片,他又動恻隐之心,道:“你可以發消息給我,方便的話我會去的。”

周存征馬上道:“那我等你。”

鐘樓傳來沉響,宣告今日直播結束。

月栖意正要走,周存征卻又陡然道:“……栖意!”

月栖意回身,只聽周存征仿佛不着邊際道:“……如果,有一只小貓明明有孩子,卻把自己當媽媽的事給隐瞞下來,說孩子是弟弟,會是什麽原因呢?”

月栖意聞言幾乎是一震。

他不可置信道:“你……”

周存征不再多言,只目光定定向着他,道:“明天我等你,我一定等你。”

言罷他轉身離去,月栖意尚且沉浸在被周存征一語道破真相的驚詫之中,腳步越發輕飄,月黑風高,他一不留神被路邊小石子絆了下。

梁嘯川眼疾手快攬住他,寬慰道:“那周什麽不定從哪兒知道的,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就算全世界都知道也沒什麽。”

月栖意搖搖頭道:“不是這件事本身。”

他顧慮的是,周存征何以知曉這種只有他的家人才知曉的隐私?

或許明日會有答案……月栖意走過拐角便累了,時間不早了,他頭暈得很。

不料他一進入牆下暗處,整個人便被抱住。

梁嘯川抱得極緊,雙眼緊閉,咬牙道:“老婆,明天能不能不去?”

月栖意不解他究竟擔心什麽,且不提他要弄明白周存征今晚最後那兩句話,即便沒有這一目的,周存征要講述自己深藏的那八年暗戀,他只當個聽衆罷了。

……況且,他仍然好奇小狗翻跟頭煙花。

但他不能告知梁嘯川,因為梁嘯川必定會連夜買來小鷹翻跟頭、小牛翻跟頭、小青蛙翻跟頭……同時不屑道:那個周什麽難道只能買到小狗翻跟頭?這不是廢物是什麽。

因此他簡短道:“不能,我們在拍綜藝呀,嘉賓們之間要有互動,而且他剛剛說的話,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梁嘯川又感到心髒在油鍋裏煎,他焦慮道:“那你就跟我互動不成嗎,你找別人我就要死了,管他說什麽,哥給你弄明白,他也配讓你去見他?”

他每每将死字挂在嘴邊,月栖意推他道:“做什麽總是說死……唔!”

梁嘯川驀地咬住他後頸。

梁嘯川不會用力,可月栖意脖頸肌膚薄而敏感,幾乎霎時間便繃直了小腿與足尖,脊背與腰則發軟。

倘或梁嘯川真是只野獸,月栖意毫不懷疑他會直接叼起自己走。

“梁嘯川,我們好好說……”他使不上力,推不動梁嘯川,嗓音也像浸了水,呼吸間擰出濕淋淋的雨霧,“我現在說三二一……你就要松口。”

月栖意一開口,生理性淚水便掉下來,仿佛受了欺負:“三……”

“媽媽!”

月栖意遲遲不歸,月聞江等得坐立難安,和鵝早已相看兩相厭,幹脆出來找人。

雖說拍攝場地內基本安全,可人多眼雜難保工作人員全都沒問題,他也不怕黑燈瞎火被人販子逮,只知莽着往上跑。

月聞江快速跑近,見梁嘯川又咬月栖意,不由抱住月栖意往後拖,想将他救出來,憤怒道:“不準再咬我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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