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芭蕾舞鞋
第27章 芭蕾舞鞋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梁嘯川手指瞬間麻了,難得結巴,“我怕往下滑我才……”
“不準再伸手過來!”
“知道,知道。”
他說着說着又看了眼自己鞋面上的淡淡鞋印,伸出另一邊道:“踩個對稱的?”
月栖意:“……”
梁嘯川輕輕撥開月栖意曳地的裙裾,便瞧見月栖意并未穿高跟鞋,而是穿了雙同色芭蕾鞋。
從鞋面到鞋底都軟得要命,綢帶在足踝處交繞,在跟腱後系成小耳朵一樣的蝴蝶結。
而蝴蝶結中央也插着一朵寶珠茉莉,唯有俯身撥開他裙擺之人才能偶然窺見這一縷幽微香氣。
梁嘯川嗓音莫名低啞:“不穿高跟鞋嗎?”
得虧他長得夠高,即便月栖意穿了高跟鞋也仍是他更高,站在月栖意身邊不會顯得像個發育失敗的矬子——那些就比月栖意高幾公分的男的怎麽好意思追月栖意?
“不太習慣,”月栖意答,又狐疑道,“……你不累嗎?而且你肚子還有傷,這樣彎腰沒關系嗎?”
梁嘯川坐在他身邊,一直躬身看他的芭蕾鞋,簡直像被施了定身術。
“別問那傷了,那點兒傷都扛不住老子還算男人嗎,”梁嘯川這才起身,整理好他的裙擺,掩住他的芭蕾鞋,粗聲道,“個兒挺高,腳怎麽這麽小。”
月栖意又踩他一下——如他所願對稱了。
“這又不是我能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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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嘯川見月栖意一直戴着面具,問道:“這邊兒沒什麽人,摘了吧?”
月栖意拒絕道:“這可是假面舞會。”
梁嘯川臉上的圖騰其實也起到掩飾作用,只是月栖意同他太熟悉才輕易認出。
梁嘯川繼而道:“那我先偷偷看看。”
在假面舞會上偷偷摘面具露臉,有種難以言說的隐秘暧昧感。
月栖意也不自覺屏住呼吸。
梁嘯川手扶住他面具下沿,輕輕掀起。
幾顆小小的珍珠與水鑽貼在月栖意眼下,向下排布,由寬到窄,将他如雪的膚色越發點綴得剔透。
美人魚的眼淚會變成珍珠……月栖意的也會嗎?
梁嘯川想到方才月栖意行走時那姿态,人魚出水,不外如是。
他久久不語,月栖意便拿開他手,戴回面具整理服帖道:“應該看完了吧。”
梁嘯川回過神來,清清嗓子,道:“我給你拿點喝的。”
月栖意要求道:“蜂蜜檸檬。”
梁嘯川去了,月栖意下一口氣還沒接上,身側沙發便又陷下去。
他偏頭不經意道:“怎麽這麽快就回……”
周存征壓根沒戴面具,神情似是麻木又似是不甘,咬牙道:“……又找梁嘯川?”
月栖意卻無暇顧及這總是出現的陰差陽錯,問他:“周存征,你經常穿靴子嗎?”
沒頭沒腦的問題,周存征答得模棱兩可:“……還行。”
還行是什麽?
對于周存征留下的那句話,月栖意覺得或許可以從他這腳步聲入手,倘若周存征當真是當年圖書館那個人,那他彼時能恰好出現在圖書館,此後也可能恰好出現在其他地方,偶然間知曉了自己與月聞江的關系。
但常穿靴子、足音又重又實的男人不在少數,月栖意也只能旁敲側擊。
“你是射擊運動員,那視力一定很好了?”
周存征搖頭道:“未必,最重要的是肢體控制,高度近視照樣能拿射擊冠軍。”
月栖意便問:“那你呢,你的視力怎麽樣?”
周存征低聲道:“……你想問什麽?”
月栖意便不繞彎子,問道:“有人把驚喜券送我,可同一時間你也被處罰了,我想問是不是你放的。”
周存征立刻否認:“不是。”
又道:“我被罰是因為我把雞養死了。”
月栖意:“……雞死了罰款就罰款,為什麽要禁止出行?”
周存征:“可能怕我攜帶禽流感病毒,要觀察我。”
月栖意:“……”
他抛出最後一個問題道:“你的故事沒有說完,現在說吧,我想聽了。”
周存征反倒猶疑道:“……想不大起來了,要不以後再說?”
月栖意不容拒絕:“要說。”
月栖意忽然像個小貓青天似地審他,周存征有強烈的不祥的預感。
他仿佛即将引頸受戮般道:“那待會我們跳支舞,我給你講。”
“哥哥!”
月聞江走過來,走得越近臉上表情越直愣愣,同月栖意道:“哥哥你好漂亮。”
他心中想的自然是媽媽好漂亮,只是不能宣之于口。
月栖意:“……你今天也很帥氣哦。”
明明戴着面具,為什麽一個個都能立刻認出他來?
月聞江便傻樂,直接坐在他倆中間,周存征眼睛眯了眯,道:“你這麽老跟着你哥哥幹什麽,周存衡可不會管我跟誰說話。”
月聞江攻擊他道:“因為我哥哥長得好看,你長得醜。”
周存征不以為忤,畢竟誰跟月栖意比都醜。
但月聞江繼而道:“……你怎麽就知道是哥哥說不定是媽媽呢你甭想當我爸。”
這句話三秒內說完,極度模糊又迅速,月聞江只是想刺周存征一下,但不想媽媽不高興。
周存征一個字兒沒聽清,他只是取了杯龍舌蘭,猛灌一口。
正在此時,段平堯給月栖意發消息。
【段平堯】:小意,方不方便來後臺一下?
後臺正在月栖意右手邊轉角處,他便起身過去。
後臺門一開,月栖意手臂又被人拉住,軟包門緩緩回彈後發出一聲輕響。
月栖意站在後臺小夾角裏,額角冒出一個小小的“井”字,抿唇道:“為什麽你們都有出其不意拉着別人走的習慣呢?”
段平堯不曉得他這個“你們”指誰,但大略可以猜到,因此神色暗了暗。
但随即道:“待會兒開場舞,可以跟我一起跳嗎?”
月栖意無所謂,颔首道:“好。”
段平堯垂首望着他,忽然擡手撥了撥他披在身後的長發。
而後便如同被定格住一般,直視他後頸久久不語。
月栖意不自在地摸了摸後頸:“怎麽了?”
他不曉得昨晚上梁嘯川那一口雖不會咬破他,卻也留下了明顯的紅痕。
旁人或許次日便消退,可月栖意那紅痕只是稍淡了點,尚需好幾日才會完全瞧不見。
偏偏是後頸這樣脆弱的位置,簡直像是野獸求偶不成卻偏要強求,才往這裏咬。
“沒什麽,”段平堯啞聲道,“時間要到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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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嘯川回來得稍晚。
轉了一圈到處都是酒,可月栖意想喝蜂蜜檸檬,梁嘯川便跑着去糖水鋪給他買了,再一路跑回來——跑一半兒傷口好像有點裂了,被迫改成快走。
頭發都亂了,待會兒還得和月栖意跳舞呢。
梁嘯川一邊随手捋,觀察一下衣裳上沒血,一邊走向方才分別的位置。
可位置上不見月栖意,只有一大一小倆人坐得比黃河兩岸還遠。
一個看《編劇寶典——如何讓你的故事更有吸引力》,一個看手機視頻——一中年男子正蹲在一群鵝中間介紹自己的致富經。
這一角僻靜,月聞江和周存征都不愛往人堆裏湊,出現在此處也合理。
梁嘯川面無表情——但月栖意哪去了?
現場燈光倏然一暗,舞池中心冷色聚光燈垂落如紗幔。
梁嘯川眯起眼。
——段平堯那狗東西正摟着跳舞的,是他梁嘯川的老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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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平堯已經第五次邁錯步子。
月栖意躊躇道:“平堯哥,你怎麽了,怎麽魂不守舍的。”
段平堯粗聲道:“好久沒跟你跳舞,緊張。”
他視線落在月栖意腰間。
腰還沒他胳膊粗,束在刻意勾勒曲線的禮服裙內,看不出任何生育過的、膨隆過的痕跡。
可那臭小子那麽斬釘截鐵喊月栖意媽媽,月栖意更是說不清這臭小子打哪兒冒出來的,又何以一根筋地要叫自己媽媽——段平堯破天荒在面對月栖意時使用邏輯而非情感。
更何況,月栖意剛好在月聞江出生那會兒不見蹤影。
他神經質地對比月栖意與月聞江的樣貌特征——毫無相似性。
但美的基因本就更難遺傳,說不定月聞江長得更像那個敢碰月栖意的狗東西。
“小意,”想到自己幫月栖意做的事,段平堯換了個話題道,“你要親自去一趟,梁嘯川知道嗎?”
月栖意說不知道,段平堯便又道:“還是我替你去吧,你身體這樣,萬一适應不了怎麽辦?”
月栖意拒絕道:“平堯哥,你已經幫了我很多。”
“我想親眼去看一看,不能都交給你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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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杯蜂蜜檸檬擱到桌上,發出“嗒”一聲響。
身側有人路過,肩膀陡然撞了下梁嘯川的肩膀。
梁嘯川不耐地睨過去,年輕男人戴着面具,揮揮手,咧嘴朝他笑。
臉遮起來了,但那顆顯眼的銀質犬齒梁嘯川認得。
鄧明惟比月栖意大兩歲,小時候就跟着梁嘯川混。
月栖意上幼兒園之後,梁嘯川在小學無法時時看顧,便委托鄧明惟當自己的攝像頭——月栖意在幼兒園時發生任何風吹草動,鄧明惟都得向他彙報。
然而梁嘯川所托非人,某日他撞見鄧明惟這狗東西居然敢瞞着自己親小栖意的臉,當即揍了他滿頭包。
鄧明惟逃之夭夭時不慎摔地上,把牙摔斷了,那會兒已經換完了牙,于是只能安顆人工的。
得虧是犬齒不是門牙,尖尖的還有點帥。
威武能屈,後來他不湊到月栖意跟前,梁嘯川就不再揍他。
鄧明惟并未在梁嘯川周圍停留,而是徑自走向另一處更隐蔽的角落。
兩分鐘後,梁嘯川起身,繞過滿場跟拍攝像、搖臂與定點機位,摘了麥,點了根煙,問道:“你怎麽混進來的?”
“什麽混呢,”鄧明惟道,“我可是合規兼職的NPC。”
鄧明惟調侃道:“梁哥,是不是想上去打爆段平堯的頭?”
他無法替大哥動手,因為只要他敢靠近月栖意一米內,梁嘯川的“這狗東西小時候親過月栖意”應激綜合征就會立刻發作。
梁嘯川轉開臉,道:“你以為老子是地痞流氓啊,有屁快放。”
他當然想打爆段平堯的頭,但當下如果他這麽做了,月栖意再也不會分他半個眼角。
“香市那批貨出了點問題,”鄧明惟收了笑,以氣聲道,“趙東申又在三天前收了兩個億,彙款人是東港一間地下拳場老板,姓秦,以前還是四九城的人,去年才漂洋過海遷到東港。”
“這姓秦的以前住的地方,”鄧明惟将一張紙條遞給梁嘯川,道,“蠍子胡同,那麽巧,和段家就隔了一條斜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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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意,”開場舞近尾聲,段平堯盯着月栖意面具下一點珍珠色的鼻尖,道,“你說結婚是假的,将來要和梁嘯川離婚,到時候如果他敢為難你,敢拖着不離婚,你随時來找我。”
月栖意卻道:“你別擔心了平堯哥,梁嘯川雖然有點嚣張,但如果我都決定好了,那他不會真強迫我的。”
段平堯默然不語。
他半點兒不信梁嘯川有什麽底線。
同時,他也不确定,月栖意如此心軟,是否真的能下定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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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栖意一回到座位,便見梁嘯川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每根頭發絲兒都很幽怨,背後仿佛還有許多大黑鬼魂飄來飄去似的。
他喝了口蜂蜜檸檬,問道:“你怎麽啦?”
梁嘯川給他整了整頭發,哼哼道:“段平堯好幾回都差點兒踩着你,你不嫌他?”
月栖意并不在意,道:“又沒有真的踩到。”
梁嘯川用叉子把抹茶魔芋蛋糕裏的葡萄幹挑出來,将蛋糕切成小塊後将碟子推給他,又道:“低熱量的……你第一支舞就跟他跳啊,不跟我跳。”
月栖意興致缺缺地嘗了一口,道:“跳舞而已,你不要總是這麽小氣,我沒辦法每次都跟你跳第一支舞嘛,以後也難免有這種情況。”
梁嘯川覺得自己似乎被小貓PUA了。
——我沒辦法只跟你一個人推毛線球、玩貓爪在上嘛,你不要這麽小氣。
【你是嫡哥啊,做得正室就要有容人的雅量,那段平堯不過是庶哥而已】
【小貓咪愛玩貪玩是難免的嘛,有那麽多人喜歡,怎麽可能只跟一個人玩呢。】
【你看看這張臉,看看這雙眼睛,你怎麽忍心怪他的呀,快點自己把原諒色帽子戴上】
梁嘯川退而求其次,道:“那待會兒跟我跳。”
月栖意趴在桌上恹恹道:“不行,我跟周存征講好了。”
梁嘯川嗓音登時拔高:“什麽?!”
月栖意解釋道:“我有事情要問他。”
“你想問什麽我幫你查就是了,”梁嘯川道,“周存征這種人你別接近,癫裏癫氣,自毀長城。”
月栖意怔然道:“什麽?”
見他沒什麽食欲,梁嘯川把他剩的解決掉,道:“具體的我沒細究,但他遠不到射擊運動員退役的通常年齡,也沒有明顯傷病,走的場面并不好看。吃不吃沙拉?給你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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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存征跳個華爾茲比段平堯還費勁,他倒是極力避免踩到月栖意,只是太僵硬,好似上了發條的機器人。
月栖意:“……不然坐下,邊休息邊說吧。”
周存征緊了緊他的手,道:“讓我跳完……我保證哪怕腿折了都不踩着你。”
他一壁笨拙地邁步,一壁接着講他的故事。
——小蝴蝶下車後未多逗留,趁着綠燈走向路對面的……那個公交站臺。
鬼使神差一樣,野狗也邁步到對面。
倚着棵樹,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一臉專注地擡頭看遠處灰頭土臉的古城牆。
實則每三秒就瞟一眼站臺。
并且次數一多,壓根就挪不回古城牆上了,直愣愣盯着小棚子底下的小蝴蝶。
等車時小蝴蝶微垂着頭,手上拿着紙筆正寫些什麽。
姿态仍然沉靜,只是偶爾停筆沉思時會拿筆帽慢慢地戳紙面。
像小孩子伸出食指戳小動物毛茸茸的腮幫子,戳出一點凹陷,再緩慢收回手指。
看着是很乖很文雅,很……大家閨秀的,但又蘊着靈動。
常态是趴在廊檐下安靜看花的小貓,也會跳起來小跑着去撲蝴蝶。
82路駛入站臺,小蝴蝶起身上車。
這次野狗瞧見了他的小半張臉,鼻尖細挺,上唇微翹,下唇飽滿,粉色的。
野狗如此唐突地盯着人家的唇珠,直至對方上車。
枯玫瑰粉色衣角一晃後離開視野,野狗猛地回神。
……不是,怎麽又上82路?
他仿佛提前預知,又回到路對面。
果然,約莫十五分鐘後,82路再度進站。
他又見到了這個小蝴蝶。
這次對方沒再過馬路,握着紙筆要走。
野狗就跟被磁鐵吸引了似地,跟人家屁股後頭走。
一路跟着還可以說是同路,可他個頭大、步幅大,兩步頂小蝴蝶三步。
他甚至還有點禁不住地往前湊,不多時便幾乎是緊緊跟在人家後頭。
好在長相和眼神不是猥瑣類型,否則恐怕要上法制欄目。
這麽尾随五分鐘,小蝴蝶忽然停下腳步。
野狗也條件反射般站直身子立定。
猜測對方要問話,野狗正在腦海中組織措辭,卻見他只是摸出口袋裏的手機接起電話。
野狗頓時松了口氣,心裏又說不上哪來的失落。
對面說了什麽聽不清,小蝴蝶聲線清越又溫柔,答道:“我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
“我在工作呢,說好五點之後才能打過來的,現在才四點半。”他道。
對面又說了一堆,他道:“那麽下次不能提前打,不然我不接的。”
聽起來對面應當與他十分相熟。
——一條實在等不到約定的時間、實在忍不住要找他聽聽聲音的野狗。
野狗往旁邊移動了一點,餘光落在小蝴蝶脖頸,一片白皙柔膩,像是月亮。
小蝴蝶是不是沒有喉結?
有嗎?
野狗分辨不出那點起伏究竟是不是喉結,假如是的話,也太小了。
他嗓子委實發幹,猛地咳嗽一聲。
小蝴蝶自然詫異地望過來,與野狗目光交彙。
他并未挂斷,只問道:“有什麽事嗎?”
野狗磕磕絆絆道:“那什麽……”
他宕機半天才粗聲道:“我……我剛看你下車又上去,現在又轉回來,是不是迷路了啊?”
小蝴蝶解釋道:“我在工作,學習坐公交的流程。”
野狗:?
他剛說學什麽?
學什麽先不論,他擰眉道:“你年齡不夠,單位雇傭童工?”
小蝴蝶:“……”
他微微蹙眉,道:“我的工作不受年齡限制。”
“說什麽呢?”
不遠處走來另一條野狗,體型歲數都和野狗差不離——姑且稱之為大黑狗,立在小蝴蝶邊上。
小蝴蝶意外道:“怎麽找過來了?”
大黑狗道:“眼皮直跳,總覺得不安生,就問了洪叔你在哪。”
他并未看野狗,卻意有所指道:“你得注意安全,讓洪叔跟得緊點,碰上人先看看那人多高,男的超過一米八就離遠點,別讓人綁了。”
野狗已然發現不遠處停着輛黑色賓利,更隐蔽的地方有八名穿黑衣的保镖,車旁的中年男人或許就是他口中的“洪叔”。
他就杵在那兒聽兩個好朋友說話,很明顯他們熟識多年。
小蝴蝶不接大黑狗的茬,只道:“現在去學坐地鐵吧,剛剛我路過地鐵口,看到有婆婆在賣糖葫蘆和向日葵。”
“你覺得是買夾糯米還是夾紫薯的呢,還有糖草莓,”小蝴蝶道,“夾糯米的應該很軟,但可能會有點膩;夾紫薯的應該很香,但可能會有點噎;糖草莓很漂亮,可是不知道會不會酸。”
“成,”大黑狗道,“都買都買,你嘗了不愛吃就給我。”
大黑狗蹲下讓小蝴蝶上來,問道:“出來這麽久腿疼不疼?”
小蝴蝶自然地跳上他後背,道:“有一點,今天量比上個月高了一厘米,我有點不想長高了,小腿總是疼。”
大黑狗皺眉道:“不長了,誰讓我們長的,揪出來揍他一頓。”
小蝴蝶拍拍他肩膀道:“駕。”
他倆邊走邊說,離野狗越來越遠。
——周存征将這些內容删删減減,隐去特征,達到回憶八年前絕不會對上號的程度,在一支舞的短暫時間裏說與月栖意聽。
餘下的、以及這之後的內容,便是他只能爛在肚裏的秘密。
他歸隊翌日,隊裏熱身後照常訓練。
周存征心不在焉,連教練叫他都沒聽見。
從昨晚開始,腦子裏都是小蝴蝶的臉、小蝴蝶的聲音、小蝴蝶拿筆帽戳紙的動作。
指尖,脖頸,粉色的、小巧的唇珠和喉結。
他上的是體校,待的是男子隊,認識的人一個比一個糙。
第一回見那麽溫柔好看的人,從裏到外發着光,一點扭捏小家子氣都沒有,險些以為人家是姑娘。
結果又不是,可小蝴蝶和他周圍這些壯實的隊友完全不同。
教練沉了臉色,念在他成績斐然,并未立即發作,只提醒了一遍。
周存征槍是開了,但打到了別人的靶子上。
如此低級的錯誤令教練火冒三丈,他咆哮道:“想什麽呢?你怎麽不打自個兒腦門上呢!昨天放出去溜達半天心野了是吧,今天晚上加訓!”
周存征耷拉着腦袋,一個字沒聽清,還想着小蝴蝶坐的那車。
在他退役之前,估計連個車頭都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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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春節期間,周存征和全國一同知道了小蝴蝶的名字。
此後除了訓練,他所有業餘時間都用來看《夢生河》原片和剪輯二創、看月栖意超話規模越來越大、看月栖意微博從寥寥幾條到廣告商務博激增。
後來,滿大街都是月栖意的廣告牌。
欲望越得不到滿足,越會疾速發酵。
周存征也不想跟個神經質變态一樣尾随月栖意,他甚至覺得自己将月栖意走過的路都給弄髒了,但身體行動不聽他使喚。
才有了文華閣裏那個不算吻的吻,以及周存征第一次被月栖意認成梁嘯川。
月栖意大三時來體大路演,連洗手間外都人頭攢動。
周存征這三年倒是了解他許多,知道他喜靜,結束後大約會想走走散散心,找塊僻靜地方透透氣,于是到全校最隐蔽幽靜的位置等他。
見是見到了。
月栖意在打電話。
春日裏風沙柳絮亂飛,月栖意戴着頂杏白色漁夫帽,眼簾半垂,與對面人道:“媽媽工作完就會回去,那你在家裏自己玩,不要再和梁嘯川鬧不愉快,可以做到嗎?”
周存征瞬間愣住。
月栖意剛才……自稱什麽?
月栖意氣質的确獨特,畢竟連周存征自己第一回見都誤會過,因此無論相關話題還是粉絲個人微博,泥塑向比整肅向多得多。
這三年,他刷到過太多視頻、同人文、畫作……
雙性、生子、産……那什麽,等等字眼,還有一道縫,那個字,近乎洗腦一般沖擊他過往儲備的所有生理知識。
但他當然要說服自己那是假的,不……不能用這些意氵月栖意。
那場輿論風波鬧起來到澄清,結論是月栖意跟那個小孩只是表兄弟關系。
那剛才……又是什麽?
他極力平複心緒。
有孩子、是……是那什麽也沒事。
月栖意瞞着也是對的,私生活上的花邊新聞太多,哪怕他演技再好,也會影響事業。
他正要走向月栖意,便有另一個學生不曉得哪裏冒出來,大步流星直向月栖意而去。
保镖立即要上前,月栖意擡手一止,但他眼睛似乎不太舒服,閉幾秒睜開,才問道:“是……有什麽事嗎?”
那男生與周存征同級,熱切道:“意意,我好喜歡你,你每部電影我都看了幾十遍,對我來說你是最好的演員。”
出道數年,月栖意漸漸适應這樣的熱情,禮貌又真摯道:“謝謝,我也希望能回饋給你們更好的表演。”
正常交流通常到此為止,對方卻仍未離去,踟蹰須臾後道:“你……你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嗎?”
這便很冒昧,但月栖意如實道:“沒有。”
那男生聞言脖頸漲紅,呼吸粗得仿佛要攻城的将領一般,急促道:“那……那我能追你嗎,我身高1……”
月栖意眉心颦起,不待他自我介紹完,便不得已打斷道:“謝謝你的喜歡,但我沒有戀愛的打算。”
他并未給這句話加任何的限定,性別、時間,都沒有。
以月栖意的性格,拒絕也是委婉的、規勸的。
怪不得超話裏說月栖意身邊總是出現私生,如果他也是私生,聽見月栖意這樣的語氣,恐怕只會變本加厲。
對方果然不肯罷休,繼續道:“我就是、我就是想要個機會,我喜歡你好幾年了,從第一次看你電影的時候……”
月栖意沉默片刻,周存征隐約覺得他視線落點有些奇怪,仿佛根本沒在看對方一樣。
但月栖意的下一句話截斷了他的思緒,因為月栖意直白道:“請你不要喜歡我。”
語氣仍然溫柔,卻愈發蹙着眉心,并且變得疏離,拒絕得十足果決。
那男生急切道:“怎麽一點希望都不願意給我?我太喜歡你了,不是說收回就能收回的……”
他說話同時,腳步也不由自主向前。
這次該保镖出手了,可保镖剛一邁步,周存征已然風風火火往月栖意跟前一攔,警告道:“他一點兒都不喜歡你,聽不懂嗎?”
倆人一般高,對方熱血上頭,揪住周存征衣領回嗆道:“你誰啊,有你什麽事兒。”
周存征要反拎回去,幾名保镖已對半分工,一半來架住那體育生拖走,另一半擋在月栖意身前,護着他起身離開此地。
這一次見面,月栖意看起來早已忘了周存征,盡管周存征在這三年間暗戀、沉浸、癡迷……但對月栖意而言,只是一面之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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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終了,月栖意故事也聽得雲裏霧裏。
不同于昨日的巨細靡遺,這幾分鐘內周存征語焉不詳,以致于他沒弄清周存征究竟是不是半夜翻進甜品店的那個人,又是否與文華閣那次事件有關。
或許他應當順其自然。
不遠處梁嘯川早按捺不住。
偌大場地內,只要不是距離太遠的NPC都在偷眼看月栖意,甚至太遠的會一路轉圈圈挪過來。
而憑他和月栖意的關系,他怎麽和其他人一樣只能杵在旁邊看?
終于等到月栖意跳完,梁嘯川便已不動聲色迎上前,将人從周存征身邊帶離。
月栖意怕冷不怕熱,寒冬臘月本該最難捱,可他反而是每年夏日裏最孱弱。
因此他回來後明顯更蔫了,腦力與體力都耗費過多,趴在吧臺邊像一株花莖彎掉後垂下腦袋的小花。
梁嘯川摸摸他額頭,道:“休息去吧?”
月栖意掀了掀眼皮,聲音沒什麽力氣:“你不跳了嗎?”
“你這樣我還跳什麽跳,”梁嘯川道,“找床被子把你卷起來睡覺比較重要。”
“再等一下吧,離結束也沒有多久,”月栖意閉上眼道,“說點什麽吧,我怕我睡着。”
梁嘯川便摘了麥,低聲與他說了鄧明惟過來的事,得出結論:“早說了他不是東西,敢陰老子。”
月栖意知道梁嘯川雖與段平堯不睦,卻不會為了打壓段平堯而編謊話騙他,況且……段平堯方才的确沒頭沒腦地提起以後梁嘯川不顧他的意願、離不了婚如何如何。
他想得入神,眉心越蹙越深。
“打住,不準再想了,”梁嘯川猝然出聲,伸手強制展平他眉心,道,“随口說給你聽的,你可不能想累着。”
“栖意!”程佳滟過來,道,“等下一起走嗎?”
月栖意沒懂,迷迷糊糊問道:“……什麽?”
程佳滟晃了晃手機道:“小聚呀,今晚要互換資産了,說不定你要脫貧啦。”
月栖意只覺她聲音似乎從極遠之處傳來,連帶滿場的歡聲笑語也蒙上一層密不透風的濃霧,一切都聽不清晰。
眼皮越來越沉,視野也越來越模糊。
“……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