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彩旗飄飄

第28章 彩旗飄飄

月栖意再睜眼時,又見到熟悉的雪白天花板,消毒液味道鑽入鼻腔。

“小意哥哥醒了。”是程佳然的聲音。

月栖意緩慢地眨眨眼。

轉了轉視線,便見病床周圍一圈人,大大小小七個嘉賓加上段平堯,跟開追悼會一樣圍着他。

梁嘯川連聲道:“聽得見我說話嗎?眼睛能看見嗎?還有沒有哪不舒服?”

“……沒事,”月栖意慢慢道,“我想起來。”

梁嘯川将按鈕按下,病床前半部分升高,将月栖意撐起來坐着,他問道:“你們做什麽都在這裏呢?不是說要……互換資産,還換嗎?”

程佳滟道:“還說呢,突然暈過去吓死人了呀,還好沒什麽大事,休息一下就成。你都暈過去了,當然就沒辦法換啦。”

月栖意笑了下,道:“那現在換嗎?”

“行啊,”程佳滟道,“不就抽個簽兒的事。”

“那用這個吧。”段平堯從口袋摸出一枚銀骰子,一面空白,一面寫“程”,另外四面“梁”“周”各兩個。

空白那面便是不變的意思。

原本不是這個小銀骰子,而是超大號棉花骰子,但棉花骰子不太好抛,段平堯便讓道具組做了備選。

月栖意接過,将小銀骰子合攏在掌心,搖晃幾下後松手。

骰子落在小桌板上,咕嚕嚕嚕幾下,最終停在“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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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家歡樂幾家愁,梁嘯川是前者,他當即笑道:“行啊,那我趕緊收拾東西搬家。”

正好,他還不想讓別人睡月栖意睡過的地方,也不想讓月栖意睡別人睡過的地方。

月栖意忽然想到什麽,問道:“那我要換地方住,鵝還要繼續養嗎?”

“不用了,哥哥,”月聞江道,“以後我們就要趕海。”

于是月栖意問梁嘯川:“你之後趕海怎麽樣?”

“還是那樣,它們總鬧自殺。”

月栖意:“……”

“餓不餓?”梁嘯川道,“吃點東西?”

月栖意點點頭,梁嘯川便出去給他拿吃的,月栖意這才發現自己并不在醫院裏,而是在節目組的臨時急救室內。

窗外樹蔭裏攝像們還圍在一處休息,路對面還是拍攝場地的冰淇淋店。

營養餐葷素搭配,口味清淡,營養均衡,月栖意也沒辦法再說控制飲食的事情,否則梁嘯川馬上會暴走噴火把天花板燒穿。

他搛了一小塊滑蛋,嫩黃香軟,正要張口卻驀地頓住。

……周圍八個人八雙眼,目光炯炯,繞一圈看着他吃飯。

“……”月栖意踟蹰道,“你們要不都去忙吧?”

八個人沒一個動彈。

月栖意放棄,反正更多人加鏡頭圍着拍一場吃飯戲都是常事,區區八個觀衆……也可以習慣。

他進食一向很慢,另外八個好似看小奶貓第一次吃罐頭一樣,守在邊上專心致志地觀察。

直至月栖意吃掉一小半,不太想再動筷子,便習慣性往梁嘯川那邊推了推。

餘下七個忽然要去忙自己的事,陸陸續續起身出去。

梁嘯川冷哼道:“想看老子吃飯老子還不讓呢。”

他抽紙巾給月栖意擦嘴,指腹隔着綿軟紙巾觸及月栖意唇瓣,而後來回游弋。

這紙巾有一定厚度,月栖意并不能感受到梁嘯川指腹的繭或是紋路肌理,但梁嘯川擦拭的速度格外慢,還要不輕不重地往裏按壓月栖意的唇瓣。

他雙唇色澤本因在病中而有所減淡,經這幾下蹂躏後,漸漸染上緋紅。

男人眼神若有實質,厚重沉凝,定格在月栖意唇珠處,如同野獸般深具侵略性。

月栖意後頸無端一麻。

嘴唇何等敏感,自然癢得很,月栖意甚至連耳尖都很癢。

他想開口讓梁嘯川松手,然而梁嘯川這動作等于堵住了他的嘴唇。

是以他只能閉着嘴唇用鼻音說話:“ňg ng ńg ńg ňg ēn ńg ng?”[注]

——怎麽還沒有擦完呢?

梁嘯川卻跟魔怔了一樣,目光一瞬不瞬,瞳色深暗,并不回答。

指下觸感如此柔軟不經碰,即便隔着紙巾,即便梁嘯川皮膚比城牆還厚還鈍,仍覺得從指尖到中樞神經都如有電流奔馳呼嘯。

正當月栖意忍耐不住想推梁嘯川手時,梁嘯川終于松開手,嗓音沉啞:“怕擦得你疼,就慢了點兒。”

月栖意捏了捏自己後頸,緩解那陣沒名堂的酸脹。

他精力尚未恢複,也無意辨別梁嘯川話中真假,另行拾起話頭:“那些蝦蟹什麽的,它們怎麽會死那麽快呢。”

“不知道,”梁嘯川道,“桶裏明明放水了,也沒打它們,一個個寧死不屈的。”

月栖意眉心一跳,忽而道:“對了,它們都死掉,會扣你的錢嗎?”

“扣錢?”梁嘯川道,“憑什麽扣錢,自己要死老子攔不住。”

可是周存征分明說……

——“我被罰是因為我把雞養死了。”

是啊,規則沒有說養死會倒扣,況且既然不會二次買入,那有什麽理由倒扣?

月栖意心頭驟然疾跳起來。

——周存征為什麽說謊?

梁嘯川見他面色倏然蒼白,呼吸也變得急促,連忙起身過來給他順氣,焦急道:“怎麽了。突然臉色這麽白,我叫大夫來給你看看。”

月栖意握住他手腕,深呼吸幾下道:“不用,我想喝水。”

梁嘯川忙給他倒溫水,送到他唇邊。

月栖意慢慢喝了一口,可又仿佛忽然嗆到似的開始咳嗽,水來不及咽下便咳出來,都灑在梁嘯川手上。

他伏在梁嘯川臂彎裏咳得直不起腰,整個身子都在瑟瑟打戰。

梁嘯川憂心如焚,連連從他喉頭往下捋,也不敢用力,讓他慢慢平複下來。

月栖意緩了緩呼吸,道:“我覺得好了,想出去。”

梁嘯川險些被他吓死,當即道:“哪好了,再躺會兒。”

“想出去曬曬太陽,”月栖意拽拽梁嘯川衣袖,道,“牆和天花板都是白的,看起來好冷。”

最終梁嘯川也沒拗過月栖意,背着人回到小別墅。

月聞江已經等在那了,他方才離開就是去給月栖意收拾行李——當然他自己無法将大件行李扛上山,要工作人員幫忙。

“哥哥,”月栖意躺下休息,月聞江躺到他邊上,道,“工作人員說有很多人找到節目組要聯系你,要你看看手機。”

多半是他突然昏厥引起了風波,月栖意翻翻來電及消息記錄一一回複,着急的他便回撥過去,一圈下來累得連呼吸的力氣都不剩。

最後一條他回的是語音:“知道,後天會準時到。”

梁嘯川問道:“什麽東西後天準時到?”

“華松雲被爆出涉毒醜聞,”月栖意道,“摳圖換人效果太差,所以有他的部分要緊急重拍,施導之前就找過我,定在後天。”

華松雲是月栖意上部殺青的古裝電影中的演員,幸而只是客串,戲份極少,不然整個組都會被他連累。

梁嘯川問:“那這綜藝?”

“直播照常,但是是我帶着GoPro去,”月栖意道,“重拍一天就可以結束,反正之後節目也有換地圖的安排,就當提前體驗,造型和劇情需要保密的時候可以暫停或者只保留聲音。”

他微微阖眼道:“……有點渴,想喝水。”

梁嘯川給他倒水扶起他喝,月栖意好似電量完全耗盡,連喝水都極慢。

旁人冬眠他夏眠,夏季保持清醒違背他的生物本能,再難受一點他連喝水都會反胃。

月聞江在旁邊眼巴巴望着,道:“哥哥,姓段的太過分了,明知道你夏天會不舒服,還要安排在夏天。”

月栖意已經放棄糾正他的稱呼,解釋道:“是我要求的。我不想……把每個夏天都睡過去,哪怕只能試一試也好,我已經逃避了太久,忘記了怎麽享受夏天。”

月聞江聽得似懂非懂,倏爾道:“哥哥,我以後做醫生吧,我一定讓你身體徹底好起來,你覺得怎麽樣?”

月栖意略略蹙眉,道:“世界上從來不缺少技藝精湛的醫生,聞江,如果你想做醫生,不要抱着醫治我、治好我的目的,為了自己也好,為了不特定的多數人也好,去過你自己的人生。”

月聞江想說他怎麽可能離開媽媽去過自己的人生呢,又怎麽能看着媽媽不舒服而無動于衷獨自享樂。

他們血脈相連,他身體發膚皆受之于月栖意,他血管裏流淌着月栖意的眼淚,月栖意疼時他也跟着疼,他只為媽媽活着,但凡是月栖意需要的,他都想竭盡全力為月栖意辦到。

可是月栖意從沒覺得他是小島上的一員,那座孤零零的小島始終只有月栖意自己。

梁嘯川将月聞江拎開點,兀自攬着月栖意道:“明兒一早趕海,你得選個人陪你去。”

月栖意不解道:“選人?你之前不是自己去的嗎?”

“我是我,”梁嘯川理直氣壯道,“但現在要投票,我投了自己,周存征也投了自己,程佳滟還沒投,你得投給我。”

“……”月栖意狐疑道,“平堯哥怎麽肯答應投票?”

“因為段平堯跟我賭說你會選周存征,”梁嘯川冷笑道,“怎麽可能。”

月栖意陷入緘默。

梁嘯川同他的聯結比月聞江更加緊密,他每每試圖減弱這種過強的綁定關系,都會引發梁嘯川十倍百倍的反彈。

但他并不打算停止嘗試……倘或他仍未知道周存征撒謊,或許真的會選周存征。

梁嘯川見他久久不語,兩根瑩白食指還貼在一處互相繞,仿佛是在思索怎麽把自己蹬開,難以置信道:“……你真不選我,你要選周存征?”

他語氣裏帶着種正頭夫婿親眼撞見娘子在外彩旗飄飄的震驚。

“……選你,選你。”月栖意的第不知多少次嘗試疏遠梁嘯川。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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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風格外大,月栖意一起床便見到外頭樹木大幅度搖曳,葉片“嘩嘩”亂響,隔着門窗牆壁都聽得見。

因此他只稍稍開了一線窗,并及時向旁邊一讓。

風聲“嗚嗚”呼嘯着沖入室內,将窗簾卷得飄搖亂飛。

月栖意睡前做了許久的功課,曉得風大對于趕海而言是好事。

他全副武裝——帽子、手套、長袖、防水背帶褲、手套、水靴。

水桶裏則有螃蟹夾、鏟子、漏勺和鹽——不在他手上,月聞江堅持要提着。

月栖意睡帳篷時,梁嘯川舍不得,守在外頭等。

現下月栖意住進小別墅,梁嘯川把堂弟安頓好、囑咐堂弟把鵝安頓好,便仍舊頂着肚子上一尚未痊愈的口子、風雨無阻守在月栖意門口,天明再回帳篷拾掇自己。

暫時無法繞山晨跑,他還頗覺焦躁。

月栖意倒不擔心梁嘯川這樣整整半月幕天席地是否扛得住,畢竟梁嘯川他爹從小把他當特種兵訓,莫說睡外頭了,十四歲後都要定期負重二十公斤越野五十公裏。

後來梁嘯川提出不帶物品、他背着月栖意越野成不成,被他爹掄竹竿滿院追着打。

邊追邊怒吼:“你當你那脊梁是轎子呢?硬得連竹竿都能打斷,跑那麽遠你想硌死小意?”

“想什麽呢?”梁嘯川給月栖意加了件風衣,道,“風大,海邊又冷,多穿點……防曬擦了沒?”

“擦了。”月栖意答,同時戴上薄片平光鏡,他眼睛不太能經受強勁海風,稍微擋一下。

他一戴眼鏡,梁嘯川一愣,道:“……好久沒見你戴眼鏡。”

月栖意本就白得剔透,金絲邊眼鏡無端為他添了幾分冷淡,可細看之下他眼神仍然柔軟,如水如雲如霧,并不受冰冷鏡片的阻隔。

——只需要離得近一些,便可以透過清冷的軀殼,望見他被禁锢的、溫柔的靈魂。

“擋擋風,”月栖意道,見梁嘯川發怔,他不由在梁嘯川眼前晃晃手,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梁嘯川倉促轉身往外走,跟火燎尾巴似的。

“哥哥,”月聞江警覺地握緊月栖意的手腕,道,“姓梁的不會想當我真後爹吧?”

月栖意不會說他是小孩子什麽都不懂,而是邊走邊問:“為什麽這麽說?”

月聞江嚴肅道:“以前他看你像狗看肉骨頭,立馬就要吃的那種;現在他看你像狗看肉骨頭,怕吃了上頓沒下頓所以要存起來那種。”

月栖意:“……”

“聞江,”他憂心忡忡道,“你的語文怎麽會只考六十一分呢,明明說得這麽形象生動。”

月聞江:“……”

視野中梁嘯川已然出了門,月栖意垂下眼,長睫緩緩地眨動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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