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蘅蕪之香
第31章 蘅蕪之香
“所以……”周存征看了眼梁嘯川左手,緩緩道,“他也戴了戒指,但是藏在手套底下,是吧?”
“你們倆是在做戲,不是真心結婚,是不是,不然已經一起上綜藝了沒必要繼續隐瞞……你是要拿結婚當擋箭牌,他想讓你拿他當擋箭牌,而不是結婚的名頭,但你不想。”
他猜得八九不離十,月栖意無謂再隐瞞,點頭道:“是的。”
“你不是會主動提結婚的人……”周存征喃喃道,“他是不是騙你,或者看你這麽好就道德綁架你?男人的話不能随便信,很有可能結上你就離不掉了!”
梁嘯川:“……”
“這都是我跟意意的事兒,跟外人有什麽關系,”梁嘯川随便擦了兩把頭發便走到倆人邊兒上,把月栖意擋到自己身後,道,“這人身上濕淋淋的,你離他遠點兒,別把潮氣過給你。”
要說的也說得差不多了,月栖意便與周存征道:“我有判斷能力的,太晚了,你回去吧。”
又将傘遞給他道:“這把傘你帶上吧。”
周存征望着月栖意道:“那我明天還給你。”
梁嘯川硬邦邦回絕道:“不用,我們家意意有的是傘。”
周存征走了,梁嘯川見月栖意完全沒有打算将周存征的來意透露給他,忍不住道:“那小子這麽晚過來幹什麽,淋成那樣是不是賣慘呢?”
月栖意自然不能告訴他,無論是出于周存征的隐私,還是出于預料到梁嘯川知曉周存征跟蹤他八年後的反應。
毫無懸念,梁嘯川會将周存征視作一級危險人物,動用一切手段,斷絕周存征所有能接觸到他的機會。
“沒有什麽,”月栖意道,“你也要回去呀,睡在這裏違反規則,還會被電。”
梁嘯川将洗澡前沒講完的那句話接上,道:“我剛說我這幾天……其實,都是等你睡着之後進來和你一塊兒睡的,老子才不管段平堯那狗規則,那點兒靜電更不算什麽,給老子撓癢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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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栖意:“……”
他唇瓣翕動幾下,才問道:“那聞江?”
“那臭小子也知道啊,”梁嘯川道,“但他又能說什麽,你晚上睡覺容易不舒服,他就一臭小學生,能跟哥一樣把你整個摟着哄着睡嗎?”
月栖意嚴肅道:“但是我現在已經知道,以後就不可以了。”
梁嘯川比他更嚴肅道:“不成啊意意,我一直一直跟你一塊兒睡,你讓我去別的地方,我就再也睡不着了,何況我聽二叔說梁季南那小子晚上睡覺做夢打軍體拳,他勁兒可大了,要打死我怎麽辦呢。”
月栖意:“……”
他試圖再次拒絕道:“可是……”
“不用可是,”梁嘯川推着他往裏走,道,“下這麽大雨身上難不難受?待會兒給你炖點湯,明天還得早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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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栖意洗澡時按不出沐浴露,才想起梁嘯川的話,便朝外道:“梁嘯川?你在外面嗎?”
梁嘯川立時答道:“在,怎麽了意意?”
月栖意:“……”
不僅是在,聽聲音梁嘯川離浴室門板最多半米。
他指揮道:“沐浴露用完了,你去主卧浴室櫃子裏看看有沒有新的。”
梁嘯川便去了,一進主卧便瞧見月聞江一臉警覺地望向他。
月聞江道:“你剛剛對我媽媽那麽兇,我懷疑你有家庭暴力傾向。”
梁嘯川冷嘲道:“……老子要有家暴傾向,你以為你小子還能全須全尾坐在這質問老子?”
月聞江跟頭牛犢子一樣,油鹽不進、倔強堅毅道:“我會一直監視媽媽,絕不放過你。”
梁嘯川:“……”
這小子還真是文盲,居然用“監視”。
梁嘯川拿了沐浴露,敲敲浴室門道:“意意,拿來了。”
月栖意便道:“你放到洗手臺上吧。”
浴室幹濕分離,洗手臺與淋浴之間有磨砂玻璃門。
梁嘯川進門後只見玻璃後影影綽綽,一痕纖瘦雪白。
他喉結滾了滾,正要出去,月栖意倏然道:“梁嘯川,是停電了嗎?”
四下燈火通明,哪來的停電?
梁嘯川正要說話,月栖意便意識到是自己的問題,他看不見了。
梁嘯川立即道:“你別動。”
他搬了張小板凳拉開玻璃。
月栖意身上自然是寸縷未着,聽見響動後壓根無處可退,只能艱澀道:“把沐浴露給我就可以,看不見也可以洗澡的。”
“可以什麽可以。”他不用浴缸,梁嘯川便扶着他坐到小板凳上,道,“細胳膊細腿兒,摔一下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視覺受限時觸覺會愈加靈敏,沐浴露的香味幽微疏冷,如同破曉時分林間一枝覆雪的白梅,卻被蒸騰的水汽與相觸的肌膚融化成像是玫瑰乳酪一樣馥郁暧昧的味道。
梁嘯川取下蓮蓬頭,月栖意雙手緊扣着小板凳邊沿,修長雙腿緩慢地伸直又屈起,一行行圓潤晶瑩的水珠毫無阻隔地滑落,越發顯得肌膚柔白如脂。
梁嘯川擡手,揉了一下他耳垂。
月栖意禁不住顫出絲鼻音。
梁嘯川聲線低啞道:“意意,你可是我老婆,這有什麽。”
形勢比人強,在這種情境下,月栖意沒強調他們只是假結婚,只道:“……沖好了就拿浴巾給我。”
“還沒呢,”梁嘯川道,“意意,你說我是不是得病了?”
月栖意不解道:“什麽?”
梁嘯川道:“你看,我總愛咬你,正常人哪有老咬人的?我估計是得什麽上瘾的病了,就跟以前那些抽大煙的人似的,咬不着我就急躁。”
浴室內高溫潮濕,月栖意思路也不清晰,但梁嘯川已經湊到他耳根底下了,他能感受到有炙熱視線盯住他的頸側。
仿佛意欲透過纖薄肌膚,去冒犯那細峭的內裏。
梁嘯川接下來想做什麽,也就不言自明。
月栖意閉上眼,眉尖輕蹙道:“明天不是拍綜藝,不能這麽随意……你不要給化妝組增加負擔。”
……行。
其實就只需要勻個人來遮個瑕,但月栖意說什麽就是什麽,梁嘯川習慣順着他。
潮熱呼吸挪到他肩側。
“……”月栖意瞳仁越來越濕,他艱難道,“這裏也不可以咬。”
梁嘯川:“……”
他心頭浮出一絲不祥的預感,緊盯着月栖意問道:“什麽意思?”
月栖意輕聲道:“明天的戲份……比較特殊。”
梁嘯川一口血堵在喉口,半晌說不出話。
猛一閉眼,他下意識想摸煙。
可同月栖意在一塊的時候,他是絕不抽煙的。
末了,他只能拿那跟惡狼一樣兇戾赤紅的目光鎖着月栖意,毫無底線道:“……那哪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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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裝武俠電影《扶風》拍攝的主場在漠北,先前拍完後轉至綏市,在城郊一處森林公園收尾。
導演施建業速來嚴格,戲份再少也斷不肯拿非實景拍攝來糊弄,幸而華松雲沒有漠北部分的戲份,否則不知多少人要為此再跑一趟。
綏市與青市相鄰,驅車即到。
“上個綜藝一會兒受傷一會兒暈倒的,身體沒事兒吧?還有那個私生,看熱搜怪吓人,”梳妝師許妍澄小心翼翼撈起月栖意的長發開始绾,同時關切道,“今天臉色也有點發白。”
這樣一點點绾,自然不如用現成的頭套省時間。
只不過月栖意這臉生得太絕妙,增一分太濃而減一分太淡,天然與各種電影故事都适配度極高,人為妝點只會适得其反,也正因如此除了劇情妝、特效妝之外,他不必化妝修飾。
绾頭發就權當把化妝的工夫用在造型上。
許妍澄一面靈活地攏着發絲繞上發簪,一面心下贊嘆。
別人就算能留夠了長度,發量也不夠撐起一個全真發造型,總得借助假發包墊出飽滿的感覺。
即便是真正的古人,大部分也要常備假發髻。
她入行快十年,也就碰上月栖意一個。
大家閨秀、四九明月……許妍澄想起曾刷到的稱號,有點中二,又似乎恰如其分。
鏡中人眉目如畫,瞳仁是兩汪清冽的泉,寒星點點碎在其中。
戲服還沒換,卻長發飄飄橫簪軟玉,仿佛美人從古畫上走出來。
“不要緊的,”月栖意指了指自己前額的傷口,已經只留一點極淺極淺的痕跡,道,“就是這裏要遮一下。”
“那就好。”還好那傷口小,許妍澄将他的劉海撥一撥,再定個型便能掩藏好。
她視線掠過月栖意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不由一頓。
壓下滿腹疑問,她直起腰,“咦”了聲道:“梁總人呢?”
月栖意朝紗簾外擡了擡眼,一語中的:“在發火吧。”
許妍澄順着他視線望過去。
梁嘯川手機貼在耳邊,通話時眉宇成川,眼神淩厲。
隔老遠都嗅得到硝煙味兒。
梁嘯川一手拿手機,另一手摩挲半掌手套下的婚戒,冷着臉說了兩句。
一擡頭見月栖意望過來,出于本能根本未經思考,他表情便立刻切換成笑,說話的語氣也和緩下來。
挂斷電話,鄧明惟灌了口冰美式壓壓驚,往工作群裏發了條微信。
【太驚悚了,最怕老板突然核善,諸位高度警戒,否則項上人頭難保】
梁氏總裁辦的小群已經熱鬧許久了。
【老婆結婚了,新郎不是我嗚嗚嗚汪汪汪我無心工作】
【你在說你自己,還是?】
【不能雙關嗎?】
【老板手上除了疤和繭之外啥也沒有,真沒戒指】
【不能啊,老板是A哥已經震撼我全家,雖然他釘釘頭像就是老婆,但一般都只能覺得他是粉絲吧,誰能想到他是……像他這種人,沒點企圖會給人當牛做馬嗎。】
【也不一定,有的男的不是gay,但可能比gay還膩歪】
【現在網上還不知道老板是幹什麽的呢,這麽一看他還真低調,雜志啊什麽的都是別人去】
【他那哪是低調啊,就是不耐煩吧,有這工夫貼貼老婆多好,哦不對那不是他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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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澄姐在嗎?”
簾外探進來個腦袋,手中提着化妝箱,是個年輕女生,看起來不到二十歲。
許妍澄擡眼,頗為意外道:“你是來?”
對方似乎是一路跑過來的,臉頰發紅,道:“我叫白文慧,李師傅說讓來找妍澄。”
許妍澄不滿道:“這老狗耍人玩呢。”
月栖意不用化妝是人盡皆知的事。
而這裏和其他演員的化妝間一東一西,遠着呢。
白文慧看見月栖意就明白了,呆愣一瞬又立即道:“沒事,那我再回去。”
月栖意叫住她道:“先休息一下吧,別中暑了。”
他問道:“是來實習的嗎?”
按理說只是補拍,不會再找新化妝師。
白文慧搖搖頭道:“課程作業,老師安排過來的。”
她也沒想到是月栖意的劇組。
這麽近距離看不知道多少個世紀才有一個的美人,她臉紅也不僅是熱出來的。
與月栖意在同一個劇組還有一個好處,那便是他每天都請全組喝飲料。
他從桌邊一排果茶裏拿了杯滿杯楊梅給白文慧,問道:“楊梅,喜歡喝嗎?如果喝不慣的話,隔壁還有很多其他的,選你喜歡的。”
白文慧立刻推辭道:“我就來一天,大家都在組裏工作很久了……”
許妍澄直接塞她手裏,道:“數量怎麽可能正正好,多出來還怕浪費呢,再說老李折騰人,不給他喝,你把他那份喝了就成。”
白文慧只得紮吸管慢慢啜,間或悄悄瞟一眼月栖意。
他大約是在揣摩今天的戲份。
眼眸低垂,默念着臺詞,唇瓣翕動時幅度十分輕微。
然而他唇形飽滿、上下兩瓣色澤緋紅。
無論動态靜态,都靡豔得令人移不開視線。
當季極新鮮的楊梅果肉與綿密沙冰滑入口腔,白文慧“咕咚”咽下去。
【誰咽口水啊啊啊好響一聲】
【我也咽口水了,我在老婆睫毛上邊滑滑梯邊咽口水】
【@梁嘯川 大舅子,在?你妹妹真不錯,現在是我老婆了。】
【剛剛誰看見梁嘯川超絕變臉了啊啊啊太不值錢了,收收你那癡漢笑吧哥們兒[捂臉哭笑不得]】
造型做好,月栖意起身,該去換衣服了。
“李仕成這個……”他微蹙着眉心,道,“化妝組長就這一點氣量?”
美人薄怒實在生動,尤其是溫柔似水、甚少動怒的美人。
許妍澄默默欣賞了會兒,拍拍他肩膀道:“以前聽他吹買了哪只股票漲停板,第二天管綠得發光,現世報。”
話雖如此,她還是領着小白姑娘找李仕成理論去了。
陳揚帆跟着月栖意去換衣服。
直愣愣地正要跟着進更衣室,後脖領子便讓人提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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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有人在身後給他整理衣擺,月栖意還以為是陳揚帆,便道:“下擺不用太仔細,特寫主要在上半身。”
身後人猛咳一聲。
月栖意指尖一滞。
一只大掌從後頭伸過來,扣住他腰間玉帶後一使力。
月栖意趔趄了下,跌坐在對方身上。
一路在車上斷斷續續地淺眠,下車時他突然低血糖犯了,出了一手冷汗。
通常情況下,梁嘯川開了車門稍微接一下他的手便好,不料掌心接觸到的指尖冰冰涼,再一擡眼發現月栖意眼睫眨得極其緩慢,似乎是一絲力氣也沒有,幾乎是從車裏往外栽。
梁嘯川立馬接住他,發覺他對話反應也很遲鈍,喊了他好幾聲才聽見他回應,驚得梁嘯川馬上把随行醫生喊來。
及時給他喂了糖,好在慢慢緩過來了。
可梁嘯川仍然嚴陣以待,若非月栖意堅決拒絕,他非得把人背進片場。
月栖意并未回身,只道:“以後脾氣好一點呀,眉心都有皺紋了。”
年方二十六、風華正茂的梁總聞言一噎。
他揉了揉眉心,納悶道:“真有?”
月栖意沒撇開他手,起身自己轉過身來。
梁嘯川立刻要扶他,将人又護回自己腿上,急道:“頭不暈了?”
話音倏地停住,月栖意微微傾身,凝視梁嘯川眉間。
指腹也跟着觸上來,似是在觀察。
比這還近的距離都有過無數次,梁嘯川卻忽然僵住。
一點清冽幽香,辨不出是來自月栖意耳後、指尖、手腕……還是旁的位置。
與家中庭院的白山茶花香相融合,霧蒙蒙地包裹住所有感官。
“帝息于延涼室,卧夢李夫人授帝蘅蕪之香。帝驚起,而香氣猶着衣枕,歷月不歇。帝彌思求,終不複見,涕泣洽席,遂改延涼室為遺芳夢室。”[注]
梁嘯川是個粗人,酸不溜丢的古詩文他一律不感冒。
可他偏偏對這一段記憶猶新。
因為十七天前,新婚夜,月栖意擰亮床頭臺燈,枇杷黃的光影搖曳着暈開,月栖意象牙白的指尖托起杏黃色書封,柔軟唇瓣輕啓,輕輕地念過這一段。
武帝嗅到的蘅蕪之香是什麽味道,已然無從得知。
可彼時梁嘯川嗅到月栖意頸側香氣——新沐後添入如水的濕潤感,無端覺得這就是蘅蕪之香。
香着衣枕,歷月不歇……
良夜月白,他向着蘅蕪之香的源頭趨近。
在月栖意訝然的眼神裏,擰熄了床頭燈。
……
月栖意手腕陡然被擒住。
他怔了下,視線朝下一移,便陷入男人幽沉的眼底。
通常情況下,梁嘯川一露出這種眼神,月栖意就有種被猛獸爪牙制住咽喉的錯覺。
他長睫翕動了下,意有所指道:“戲服不可以弄壞。”
梁嘯川眉心急跳,越發鉗緊了月栖意手腕。
喉頭火竄一樣,嗓音熱啞:“意意。”
更衣室的門卻忽而“篤篤”響了兩聲。
男人在外低聲道:“栖意老師,你在裏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