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迷路小貓
第39章 迷路小貓
梁嘯川在邊上跟火燒眉毛似的,拿小手帕給人家擦眼淚,嘴裏禿嚕着哄:“不哭了不哭了,哥錯了,對不起意意,我嘴欠我嘴欠,我不說了我再也不說了,我現在就把嘴縫上,你不哭好不好……”
他把那熊的扣子全給扣好,心急之下手一抖扣錯位了,又火急火燎解開重扣,連聲道:“哥給你扣上,都給你做完,你不哭了成不成?哥求你了……”
可那扣子大約沒釘牢,系第二遍時有一枚脫了線,“嗒”一聲掉地上。
僅剩無處可去的扣眼兒,與光禿禿的線。
“……”梁嘯川的世界末日也不過如此。
徐姨将月栖意抱起來,一面颠着哄他安慰他,一面轉向梁嘯川道:“嘯川啊,是你惹寶寶哭的?”
梁嘯川跟霜打了的茄子似地承認道:“……嗯,對不起徐姨。”
徐姨嚴肅道:“你別看寶寶這麽小,他不會無緣無故哭的,你如果惹他哭的話,那麽你以後沒有什麽要緊事情就不要找他玩了哦。”
梁嘯川哪裏還敢呢,讷讷道:“我錯了……對不起意意……”
他也不分辯自己只親了一下月栖意因為月栖意太可愛,整個人連頭發絲兒都耷拉下去。
穿堂風攜着金秋的涼意從他身邊飄悠悠繞過,落葉砸在他頭上,無限凄切。
月栖意的抽噎漸漸緩下來,他拽拽徐姨的衣袖,又擺了擺手。
——沒關系姨姨,哥哥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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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多年也大致相近,無論月栖意是做手工還是做作業,是吃冰淇淋還是閱讀別人寫給他的情書(此項尤甚),梁嘯川都靜不下心,端坐不了幾分鐘,便跟大狼狗一樣膩乎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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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月栖意,能讓梁嘯川真正老實的,大抵唯有兩件事——
一是月栖意看劇本,因他尊重月栖意的愛好事業理想;
二是月栖意生病,因心痛時他整個人都沉沉墜着,又怎麽會不老實,這是他最如兄如父的時刻。
聽他說以前,梁嘯川哼笑一聲,打包票道:“老子現在早不那樣了。”
月栖意便将陶泥和工具也給他,月聞江與梁嘯川一左一右待在他兩側,仨人裏只有月栖意在認真玩泥巴。
他捏出瓦貓的身體戳成空心,正要搓它的手和腳,餘光裏卻見身邊倆人都不動材料,不由擡頭。
梁嘯川月聞江視線都落在他這裏,月栖意問道:“你們不做嗎?”
倆人又各自轉回頭去搓。
【啊……好想看看老婆小時候的樣子】
【只看過照片,萌神】
【有沒有視頻給我看看讓我看看求求你們】
【梁嘯川如果有的話能不能放出來,可以容忍你和老婆晚一分鐘離婚】
月栖意要做一只趴着的小瓦貓,雖說第一次上手時間略久,但他手巧,做出來的小瓦貓又兇又可愛,效果頗令人滿意。
他拿出泥塑工具給瓦貓畫肌理,才畫好鬃毛,手便倏爾停頓了下。
梁嘯川迅速道:“怎麽了?”
月栖意快速眨了幾下眼睛,又甩甩腦袋。
“別甩別甩,”梁嘯川趕緊道,“小心頭暈。”
月栖意緩緩道:“看不見了。”
他已經習慣偶發失明,梁嘯川雖然緊張,卻也清楚月栖意會自然恢複,因此不會心急如焚。
但是月栖意為什麽是這樣的神情?
梁嘯川不放心,問道:“除了看不見還有哪兒不舒服沒有?”
月栖意道:“不是瞬間看不到,這次是慢慢地,從模糊開始。”
同樣的情況他三歲和十八歲的年中也出現過,兩次失明都是持續月餘才好,且治療效果微乎其微。
梁嘯川喉頭緊了緊,道:“先別動。”
他盛了溫水來給月栖意洗幹淨手,把自己的手也洗了,問道:“找醫生來看看?”
月栖意搖搖頭道:“不用。”
其實他大概也知道原因。
三歲時媽媽剛走,十八歲時他打開了放置媽媽遺物的屋子。
而現在,他開始慢慢試着提起她,試着做到不僅限于言語的釋懷,結束長達二十年的委屈與不舍。
梁嘯川從他臉頰摸到耳朵,又摸到發尾再摸到手。
這動作很容易顯得像在揩油,可梁嘯川力度太輕了,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一只小貓,只能一直摸摸他,希望他能舒服一些。
“栖意,栖意?”
院裏響起年輕女人的聲音,是程佳滟。
月栖意朝外揚聲道:“你進來吧佳滟,我們在二樓。”
程家兩姐妹都來了,程佳滟歡快道:“今天天氣真不錯,出去走走怎麽樣?”
可她說完便察覺屋裏有些太過安靜,猶豫道:“怎麽……發生什麽事了嗎?”
月栖意道:“沒有,只是剛剛眼睛看不見了。”
程佳滟關切道:“你之前拍戲也這樣,我看都是休息幾分鐘就成,這次也是嗎?”
月栖意也拿不準,只道:“這次可能會久一點。”
程佳滟嘆了嘆氣,道:“那你要好好休息哦,這麽年輕,眼睛至少得用到八十歲吧。”
“對了佳滟,”月栖意道,“你有沒有收到類似角色卡的東西?”
他示意梁嘯川把卡片給程佳滟看,程佳滟毫無印象,道:“沒有啊。”
“……不對,”她陡然一激靈,道,“早上叫油條老燒餅的外賣,裏頭好像有張類似的,但我給當成好評返現呢,直接扔了。”
月栖意:“……”
程佳滟讀了讀卡片上的文字,道:“……花樣可真多啊,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麽卡,新娘?伴娘?……司儀?總不會是攝像吧。”
“新娘卡只有一張,”屋外傳來男人沉穩的嗓音,“程女士你應該是伴娘卡。”
梁嘯川冷聲道:“不請自來就算了,直接進來你覺得方便嗎?”
“到飯點了,”段平堯笑道,“中午節目組請客,就在院裏吃吧。”
老奶洋芋、炒水性楊花、薄荷炸排骨、炸豌豆粉、酸辣鲫魚、樹皮樹花牛肉……滿當當擺開,每道菜都有鍋氣,當地人愛用的香料與食材本身的香氣融合得恰到好處。
既然是節目組請客,自然四組嘉賓都在,席間段平堯溫聲道:“小意,你別太有壓力,限期在最後一天找不到也沒關系。等最後一天,我還有個驚喜要給你。”
周存征驀地道:“找什麽?是不是,你也有卡片?”
梁嘯川眯了眯眼,大致猜到段平堯在出什麽幺蛾子。
果然,周存征道:“我是新郎卡,你呢?”
一張新娘卡,卻配了兩個新郎。
“……”月栖意不解道,“平堯哥,你有什麽驚喜要給我?”
段平堯微笑道:“暫時保密,那天你就知道了。”
梁嘯川施施然道:“我看是故弄玄虛。”
他邊說邊夾起一塊豌豆粉喂給月栖意。
月栖意本不想如此,可他的失明來得太不巧,只能接受投喂。
緩慢咀嚼着,聽見梁嘯川道:“段平堯你是不是太閑了?我跟意意都結婚了,你還要弄出個冒牌新郎?”
段平堯哂道:“冒牌難道你是貨真價實的?”
段平堯想看他倆鹬蚌相争,梁嘯川倒覺得十個周存征他也照樣揍,冷笑道:“老子跟意意從小一起長大,二十年裏天天在一塊兒,你們算什麽?”
周存征道:“栖意親過我,在很多年以前。”
月栖意:“……”
他如實道:“那是因為我把你認成了梁嘯川。”
梁嘯川頓時要乘勝追擊,月栖意卻道:“但也是不小心碰到的,我也沒有想親梁嘯川。”
梁嘯川:“……”
【哈哈哈都別來沾我媽媽】
【兩個庶的在這争什麽啊[捂臉哭笑不得]】
【還是打一架吧,兩位礦工】
【你對我吼什麽啊梁哥,嫂子要是不認錯人我有這個機會當小三嗎,你要是覺得我當小三不對那你就和嫂子離婚,把嫂子讓給我不就好了,我不就不用當小三了嗎,你嚷嚷什麽我不是和嫂子的嘴巴分開了嗎?!*】
月栖意轉向梁嘯川道:“剛剛有一道又鮮又清爽的是什麽?”
“水性楊花?”梁嘯川搛起一點給他嘗嘗,問道,“是這個吧?”
月栖意點頭,梁嘯川便又給他投喂一點。
“媽媽!”月聞江方才替月栖意跑了趟腿,抱回來一捧各式各樣的花,道,“買回來了。”
除梁嘯川外,這一聲“媽媽”讓在場諸人都震了震。
盡管已經聽過月栖意自稱,但短時間內仍然難以習慣。
月栖意這一失明,瓦貓大概率是做不成,他便讓月聞江去将各種花都買一點回來,從而決定選擇哪些花來賣。
月聞江手裏還有另一個小盒子,他道:“媽媽,這個乳扇是玫瑰花味兒的,你嘗嘗。”
他知道有幾個人因為稱呼注意到自己了,可那又怎麽樣,月栖意本來就是他媽媽,他和月栖意是世界上最親最親的人,這些人不習慣也得習慣。
月栖意接過便要離席去選花,梁嘯川趕緊道:“飯還沒吃幾口呢!”
“等一下再吃。”月栖意心思已經在花上了,月聞江立刻小心翼翼扶着他走。
梁嘯川起身去追,邊走邊道:“那等會兒我再給你做點,你想吃什麽,最近絲瓜挺新鮮的,和菌子雞蛋一塊煲個湯怎麽樣……”
主角不在,周存征段平堯也沒了興致,枯坐須臾便各自離開。
程佳滟摸摸下巴,感慨道:“這關系亂得,我這是來打工還是來看八角戀小說的呢?”
程佳然深沉道:“姐姐,這三個叔叔都喜歡小意哥哥吧。”
程佳滟捂她嘴,神秘道:“但你小意哥哥可不喜歡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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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色玫瑰、各色洋牡丹、非洲菊、小雛菊、百合、相思豆、紫羅蘭……月栖意按記憶中的冷暖色系将花朵各自分開,驕傲玫瑰可以噴碎冰藍或薄霧紫,再與紫羅蘭和風鈴草擺在冷色區,多頭玫瑰可以選狂歡泡泡、夢幻芭比,以及稍稍罕有的檸檬汁陽臺,與向日葵擺在暖色區,配草選了尤加利葉、小盼草、蓬萊松,配花選了洋甘菊[注]。
梁嘯川看他像要開小花店似地将花分門別類,分明看不見,可聞一聞便曉得是什麽花。
像個花仙子。
梁嘯川想到這個誇張的比喻,又忍不住笑。
月栖意一面整理,一面道:“捧花其實很容易解決,但是禮服不曉得要到哪裏去找。”
他分好之後,将未選擇的花朵們用牛奶棉紮起來,對梁嘯川道:“現在要出去看看嗎?”
梁嘯川自然說好,又道:“出門還要抱着花呢?”
月栖意摸摸懷裏一朵牛油果泡泡,道:“雖然沒有選,但是就這麽扔掉或者放在家裏多可惜呀,帶它們出去看看。”
【梁嘯川真是一款典型盯妻狂攻,眼睛粘在老婆身上了。】
【帶花出去看看……老婆好可愛,花仙子公主一枚】
【寶寶眼睛什麽時候才能好呢。】
梁嘯川把月栖意帶到院裏,道:“在這等我十秒鐘。”
十秒鐘後,月栖意聽見轟隆隆的引擎聲,一時訝異道:“真的要騎機車嗎?”
“當然要,”梁嘯川給他戴上頭盔,将他抱上後座,道,“讓你看看哥最拉風的一面。”
言畢想到月栖意看不見,又改口道:“感受,感受。”
月栖意:“……”
他環住梁嘯川的腰,道:“那你騎慢點。”
良久不聞回答,機車也在原地,月栖意迷茫道:“梁嘯川?”
梁嘯川盯着自己腰上一雙柔軟如花枝的手臂,以及輕輕搭住的柔白纖細的手。
聽見月栖意喚他,他猛地擡起頭,道:“嗯,好……咱們走。”
“嗡——”
機車發動,轉瞬間速度便提上去,月栖意只覺風在耳邊凝成實體,便扣緊手臂道:“梁嘯川你慢一點——”
“你別怕意意,這玩意兒就是吵了點,其實不快——”梁嘯川倒覺得自己腰要起火了急需其他感官刺激來壓制,喉結滑了滑,道,“剛有輛電動車都超過去了——”
月栖意:“……”
倆人沒有明确目的地,一路上經過餐館、紀念品店、花店、小吃攤、小雜貨攤……最終停住一家裁縫鋪前。
詢問過後結果并不令人意外,店主只會制作民族服飾,不涉獵婚紗禮服。
此後二人将洱雲寨幾乎逛了個遍,一無所獲。
落霞滿天,天際雲霓色澤鮮麗奪目,又瞬息萬變,将月栖意的發絲鍍上流光溢彩的暖色,他坐上後座,悵然道:“可能真的要清零。”
“清零就清零,我們又不是沒努力找,”梁嘯川摘了他的頭盔,道,“休息休息,坐得腿麻不麻,眼睛好點兒沒?”
夕陽餘晖将散,天幕呈現由金黃向墨藍的漸變。
月栖意好像也在那終将降臨的墨藍色裏游了一圈,染上了一點憂傷的顏色,他抿着唇,像一只迷路的小貓。
他輕聲道:“如果外婆在就好了,她年輕時是繡娘,後來做設計也做工匠,親手做旗袍做禮服,電影劇組也要請她做呢,而且她總喜歡讓我穿裙子。”
他倏然停住話頭,想起段平堯說最後一天的驚喜……應該不會吧?
他靠在梁嘯川肩頭出神,梁嘯川注視他,驀然道:“老婆。”
月栖意:“……做什麽?”
街邊有歌手自彈自唱,或許是為了契合當下的時刻,他唱了一首《黃昏》。
頗具苦情味道的調子流淌過洱雲寨的青灰色石磚地,梁嘯川心頭充斥着積蓄太久的情緒,被這首歌一催化後幾乎要爆開。
他便情不自禁道:“哪天要是、要是我不想跟你離婚,我愛上你了,咱倆就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