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銜花掠水
第44章 銜花掠水
他如此鄭重其事,月栖意有些雲裏霧裏,只道:“好,你關吧。”
卧室門關上,反鎖,隔絕了門外數道視線。
“二十二號那天……從早到晚,我一直在門外,隔着門板我什麽都不知道,連跟你說句話都不行,可是意意,”他頓了頓,道,“我不想做被你關在門外的人,我想成為在這種時候能抱着你的人。”
月栖意唇瓣張了張,解釋道:“那是因為外婆是我……”
“我知道,”梁嘯川迅速道,“不只是昨天,我說每一天,每一個你想把自己關在小殼子裏的時候,我都想和你一起。”
“你不用怕綁定,意意,因為我早就跟你綁定了,無論你要不要我,我這輩子都只認你,我死了都不可能解綁。”
“意意,你不要別人追你,小時候你說如果我要和你談戀愛結婚你就再也不理我,那現在呢?我不想只做朋友,不想只做哥,我拿這二十年來賭,我拿我這輩子的一切來賭,你肯不肯給我機會?”
“任何時候你什麽都不用做,你就跟以前一樣對我,就只要給我一個追你的機會,一個把協議……變成真實婚姻的機會,讓我有個真正的名分、有個讓這些人都閉嘴的機會,你肯不肯給?”
梁嘯川曾以為,為了求這一輩子的聯結,不能親吻、不能說愛,他都可以忍耐。
月栖意能夠理解他口中“朋友間的占有欲”,甚至接受了這占有欲強到要同自己建立落實在法律上的、幾乎終身、永久的綁定關系。
但月栖意不要他将愛意寄托在自己身上,不要他期待他們能成為傾心相守的愛人。
但是……梁嘯川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地奢想,有沒有億萬分之一的希望?
月栖意默然幾息,正要開口,眼底卻迅速積了兩汪淚,眼睫一顫便大顆大顆湧出。
梁嘯川一震,趕忙湊上前擡手給他擦,連聲道:“怎麽哭了意意……眼睛還沒好呢不能哭,我不說我什麽都不說了,我不應該逼你,你當我說夢話呢,好不好?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都是我的錯啊你別哭了……”
月栖意仍在掉眼淚,一串串眼淚水骨碌碌滾落,長發如瀑,雪白臉頰幾乎要融水化霧,身形單薄,雙腿掩在被子下,輪廓窄而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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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深陷人類世界的美人魚。
他輕聲問道:“梁嘯川,你等了很久,很辛苦嗎?”
梁嘯川一愣,随後笑了下,道:“沒,我特別蠢,最近才發現。也不辛苦,天天守着你我高興還來不及,辛苦什麽。”
月栖意又緘默下去。
兩個選項,接受,抑或拒絕。
可梁嘯川剛才那番話哪裏有拒絕的餘地呢?說自己死了都不可能解綁……那麽他拒絕了難道就可以和梁嘯川一刀兩斷嗎?
可又要如何接受呢?
他并非不懂得要如何給予伴侶之愛,在電影裏,他可以與人如膠似漆海誓山盟,他所表露出來的情感足以感染幾乎所有觀衆。
可作為他自己,他不是已然被寫好心理動作言語的角色,他沒有劇本,他給不出來,一片空茫虛無裏不可能憑空開花,除非演一生的戲。
或許可以粉飾太平,他掉眼淚了或是生病了,甚至說兩句軟話,梁嘯川就會潰不成軍,就像方才,立刻說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可那也只是假裝而已。
要如何放任梁嘯川徒然等待?如何讓二十年的朋友、哥哥,全心投入,最終期待落空?
“想什麽呢?”梁嘯川攏了攏他的被子,道,“都說了哥在說夢話呢。”
月栖意垂下眼,夢呓一樣道:“我不知道。”
聽起來渣渣的,他又迷茫地垂下眼睫。
“好了好了現在都忘了,”量了量體溫基本退燒了,梁嘯川推着人躺下,道,“給你拿冰袋冷敷。”
一開門月聞江便沖進來,一見月栖意眼睛像兩顆小桃子,烏黑眼睫還沾着淚珠子,眼尾泛紅,登即質問道:“你怎麽把媽媽弄哭了!”
他橫展雙臂擋在月栖意床前,月栖意只得道:“聞江,媽媽是因為生病難受哭,和梁嘯川沒關系。”
月聞江半信半疑,靠在床沿道:“反正我肯定不會讓媽媽哭的。”
梁嘯川眄他一眼,施施然道:“那你要做不到怎麽辦,自殺嗎。”
又道:“老子勸你少這麽看人,将來要是長成陰狠三角眼,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他拿出手機找出一張三角眼殺人犯的照片,放低手臂豎在月聞江跟前,道:“就這樣的。”
那照片太具沖擊性,月聞江幾乎一激靈,立刻将眼睛放松成帥氣且正氣浩然的樣子。
同時倔強道:“我是媽媽的小孩,我不可能長成那樣。”
梁嘯川哂道:“你長成現在這樣,已經很明顯跟意意的基因毫無關系了好嗎?”
月栖意啼笑皆非,戳了梁嘯川胳臂一下,梁嘯川這才停戰出去。
他走後,月栖意神情逐漸淡下來。
斜陽遠照,清風徐來,庭中鵝掌楸的葉片瑟瑟作響。
月栖意喃喃地、意味不明道:“……我再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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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裏只有71媽媽的筆:【坐标吳州,偶遇老婆了嗚嗚嗚。】
【什麽什麽】
【來吳州玩,觀前街人太多了就沒去,随便找個沒人的地方逛,沒想到看到了老婆上船[淚目]沒有上去打擾,本來想遠遠看一眼就走的,但是老婆好像發現我們了,還對我們笑[熱]】
【啊,上船?哪個男的,有沒有把我老婆伺候好】
【喂不是那個上船![圖片live]是這個!】
因在夜間,又隔了一段距離,圖片模糊得像上世紀的老電影。
這樣一片惱人的噪點,可是有美人入畫,便成了複古風的裝點。
月栖意一身淺米色系,膚色皎潔,長身玉立,如同一團柔軟輕薄、滲着光暈的瑩白水霧。
他懷裏抱着捧荷花,烏濃長發被夜風撩得輕盈飄蕩,下階上船的姿态猶如一只銜花掠水的鶴。
正在落雨,身側有人為他撐着傘,并提醒他似乎有影迷路過。
月栖意偏頭望過來,只是他眼睛尚未恢複看不清楚,只是習慣性地露出微笑并揮揮手。
live圖将這幾秒鐘記錄下來,最終定格在月栖意唇角微揚、笑眼盈盈的模樣。
【救命……蠱死我了。】
【我要抱着這張圖舔五百年】
【好香的圖,為什麽看圖會覺得有香味……】
【媽媽我來了……我要撲到媽媽香香軟軟的懷裏】
【這居然是随手拍的私圖,不是電影劇照,沒有做造型沒有打光沒有布景,還生圖直出,怎麽會美成這樣,媽媽你怎麽在發光啊[大哭]】
【随便一拍就好像有故事,只要往那一站,什麽景都高級了,光影就像電影設計過的……媽媽真的是為鏡頭而生的,永遠的電影主角】
【所以媽媽什麽時候進組,等不及了等不及了好餓,再看不到新鮮老婆就沒法活了。】
【內幕消息,快了。】
【期待,坐等老婆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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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州城內共兩千一百餘條大小河流,一城人家半城水,灰瓦白牆、亭臺樓榭,基本都被水環繞。
外婆家前後也是小河,夜色如濃墨,雨點砸向湖面濺起層層漣漪,泠泠如落珠,砸在烏篷上時則引出“咚咚”悶響。
萬叔身披箬笠,立在船頭搖橹,小船兒悠悠蕩蕩,兩岸人家影影綽綽。
船內梁嘯川攏着月栖意手,眉頭微皺:“那麽喜歡曬太陽還怕冷,怎麽大晚上下着雨出來坐船?”
夜風也偏愛月栖意,微微撩拂他的發梢,他整個人飄飄搖搖美不勝收,似要散到風中去。
他抱着荷花輕聲道:“你往外看呀,雨天才是吳州最美的時候,而且夜裏有燈火。”
梁嘯川怎麽看風景呢,月栖意就在他跟前,他哪裏移得開視線。
他一如既往,對周遭人事興致缺缺,一瞬不瞬地盯着月栖意。
看了二十年了都不夠。
月栖意在每一秒都富有無盡吸引力,梁嘯川挪不開眼。
月栖意看東西仍然很模糊,現下又在夜間,全然是小瞎子一個,梁嘯川也舍不得問他這樣能看到什麽夜景。
“我可以聽到,可以嗅到,梁嘯川,”月栖意道,“我知道雨落在河裏、落在船上,知道船槳在撥水、船身在搖晃、遠處有人煙,也能聞到水、風,還有花的味道,不只是我懷裏的荷花,香遠益清,遠處的荷花更好聞,還有紫薇花、夾竹桃、木槿花,再往前一段我們就到了竹林裏。”
欸乃一聲山水綠,吳州在月栖意心裏,而絕不僅在眼中。
“小的時候媽媽帶我坐船,小船當然不穩,起了風更會一直晃,那時候我害怕,所以媽媽一直抱着我,”月栖意将頭枕在膝上,閉上眼道,“後來就是和外婆外公一起了。”
“岸邊有做糖粥的,但是外婆做的糖粥更好吃,只不過我現在不能吃糖,還有綠豆湯,放上糯米和蜜棗……過段時間雞頭米就上市了,可以加到桂花薄荷水裏。”
“我覺得吳州很好,因為這是我媽媽長大的地方,所以即使是下雨,我也覺得很好,我坐上船一直漂在水上,就覺得媽媽還在。”
肩背覆上暖意,月栖意停了停,輕聲道:“做什麽?”
梁嘯川抱得緊緊的,摸摸他的頭發,悶聲道:“冷,抱抱你。”
月栖意環抱回去,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你又淋雨了嗎?”
梁嘯川:“……什麽?”
淋雨大狗。
月栖意唇角翹了翹,道:“沒什麽。”
船頭萬叔似是後腦勺長眼睛了一般,若無其事地咳嗽兩聲。
月栖意趕忙拍拍梁嘯川背脊,又推了他一下。
男人稍稍松開他,可兩人仍是呼吸相融的距離。
雨夜潮氣重,氣息也吸飽了水變得沉甸甸,觸及彼此面頰時如有實質。
梁嘯川掌心貼裹着月栖意臉頰,生繭的拇指觸感粗粝,一寸一寸游移着,摩挲他清瘦明晰的下颌。
鬧市游人如織喧嚣沸騰,愈發襯得此處落花可聞清幽靜谧——心跳稍重一點、呼吸稍沉一點便放大數倍,費洛蒙發酵的痕跡無所遁形。
不知不覺間,兩人距離不過毫厘。
梁嘯川喉頭攢動,呼吸太灼熱,幾乎要将人烘化,掌心也滾燙。
這熱度令月栖意白玉似的頰邊染起一片純然的粉,瞳仁粼粼如水映寒星,唇像是熟透飽滿的漿果誘人采撷。
他沒有退避。
沿岸燈影将河面照出水光,明明滅滅間,從遺失的傳奇影片裏截下最驚豔最令人心動神搖的一段畫面——已是三生有幸才能欣賞到的畫面——也不如月栖意此刻情态。
烏篷低矮,空間褊狹,臉貼臉腿碰腿,越加使得氣氛暧昧。
梁嘯川連脈搏都在鼓動,緩緩傾身。
鼻尖觸及月栖意面頰,目光攫着月栖意的唇瓣。
初吻保留了二十六年的男人,在此種情境下,難免沖動又煎熬。
月栖意稍稍低頭,錯開一兩厘米的距離。
梁嘯川頓了頓,深深凝望他,又繼續欺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