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薔薇花瓣
第54章 薔薇花瓣
這樣的雨夜,放眼望去江邊空無一人,唯有浪潮翻湧、水位空漲,岸邊座座摩天大廈燈火通明,在江面反射出五顏六色的、光彩熠熠的倒影。
月栖意在避雨亭裏坐下,面向滔滔江水。
他委實清瘦,尤其腰身細如一尺窄月,只占衣裳的極小一線區域,空出來的部分俱被夜風吹得鼓蕩。
這亭子頂部加蓋而四面大敞,眼下風力強勁,便只能保護他頭臉不被雨水侵襲,不多時月栖意衣擺已被雨水洇出濕痕。
肩背倏然覆上暖意,有人為他披上外衣,坐在他身邊。
月栖意不動,也不言語。
透明的眼淚一顆接一顆湧出,如同溪流,流經他柔白瘦窄的下颌,而後一連串墜落。
對方将他凍得僵冷的手攏進掌心。
冷風裏吹了太久,乍然接觸到溫熱,月栖意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見他不掙紮,梁嘯川試探着将他攬入懷中,大掌扣住他後腦勺,輕輕地摩挲了兩下。
胸口衣襟迅速被眼淚浸濕,梁嘯川心尖也像泡在鹽水裏,緊揪着一陣疼過一陣。
“咱們回家吧?”他收緊雙臂,寬大身軀密不透風地保護住淋雨的小貓,低聲道,“家裏有蛋糕吃,有電影看,花開得正好,又暖和,每天都有太陽。”
月栖意喃喃道:“……這場戲,我出戲得很快,很順利。”
他話音缥缈,如同萦繞雨滴的霧氣:“我一直想忘掉那些難過的,以後我想起媽媽的時候就只有開心。今天拍戲大哭了一場,戲裏我也失去了媽媽,我以為這場戲我會很難走出來……可是我只等了一小會兒,難過的情緒就消失了一大半,只留下很少一點。”
“原來這二十年我真的慢慢地把難過忘掉了,這很好,這是我所期望的,但是……但是我也發現同樣地,那些開心的,其實我也忘記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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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好難回憶起那麽久以前的事,我要看照片才能知道媽媽的樣子,之後我記得的就是照片裏她的模樣,而不是二十年前我所看到的她本人。我不知道再過多久,或許很快……”
“我就會,徹底忘記她。”
真正的死去并非失去所有生命體征,而是被遺忘。[注]
于月栖意而言,所謂的記得并非每年祭日去掃墓、獻花、擺供、燃香,他想要完完整整地記住媽媽還在時所有的快樂。
可這注定是不可能的。
哪怕他一次又一次點數,可遺忘是生理本能,何況那是三歲之前,是絕大多數人會将經歷全忘幹淨的年齡段,他又怎麽可能悉數留下。
月栖意仿佛過于遲地明了,回憶并不能像挑魚刺一樣被明晰地剝離篩選,如果忘記痛苦是人生的必然,作為形成痛苦的源頭——由愛而生的諸多具象化的快樂,很可能也會随着痛苦一并消失。
梁嘯川不住地撫他的發頂、撫他的背脊,疼得嗓音也一同發顫:“要是交換身份,你會介意你媽媽慢慢忘了你嗎?你媽媽也是一樣的,你們兩個人都只會希望對方好……意意,你不難受,對你媽媽來說比什麽都重要。”
他将月栖意托抱起來,一手抱着一手撐傘,邊往回走邊絮絮道:“這地方不好,天氣不好我們才不高興的,春夏秋冬不是陰就是雨,明天就回家。”
走回酒店附近時,只見陳揚帆還在徘徊張望,梁嘯川無心交流,只揮了揮手,算打招呼也算告別。
月栖意臉埋在梁嘯川肩窩,陳揚帆瞧不見,可他沒有再留下照料的理由。
聚光燈已轉向舞臺另一側,他只能退場。
進房間後,月栖意緩慢眨了兩下眼睛,道:“看不見了。”
其實他拍完之後眼前便開始模糊,坐在亭子裏時基本就只能看到色塊,現在則是完全失明。
梁嘯川緊張道:“是光看不見,還是眼睛還疼?其他地方呢,有沒有不舒服的?”
月栖意搖搖頭道:“沒有,就只是看不到。”
梁嘯川略略放心,道:“咱們休息一下,休息休息就好了,過會兒還不舒服的話就看大夫。”
月栖意這一天從早到晚不曉得受了多少濕寒氣,梁嘯川不敢掉以輕心,浴室暖風調到二十八攝氏度,水溫也調到不燙小貓的最高溫度,才将月栖意剝成白煮蛋放蓮蓬頭底下。
月栖意仿佛又變成二十年前的小啞巴,不講話,也不動。
梁嘯川作為合格的飼養員,給小貓洗澡他也在行,于是他也把自己剝了。
本就沒什麽污漬,沖沖身上的雨水便是。
問題在于月栖意雪白一只,梁嘯川要精準閃避……難度委實太高了。
掌心一軟,他手猛地一抖,月栖意的目光緩緩掃過來。
因為失明,位置落點不太精準,瞳仁烏黑圓潤,因為失焦而有點霧蒙蒙,很安靜的、直戳戳的,沒有譴責。
……真的沒有,小貓特別通情達理不是嗎?當然能理解。
一軟一軟又一軟,沒有譴責,可是臉頰、耳尖、脖頸……會粉、會紅,無關心理、無關情緒,是人體本能。
連足尖都被照顧得很好,月栖意慢吞吞道:“……可以了。”
幾乎是“可”字出口的一瞬間,梁嘯川便松開手,站起身。
這樣近的距離,兩個人還都是最原始的皮膚,他哪裏敢聞月栖意的氣味——縱使沒聞,都已經……
憋了半天,終于能緩口氣。
只是蓮蓬頭并未關閉,水流仍在繼續潤濕肌膚,清澈的,來自不同的孔洞。
對上月栖意水色潋滟的眼瞳,梁嘯川喉結滾動。
原本該落到地上的,轉而落入其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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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澡沖得月栖意疲乏不堪,站都站不住,蓮蓬頭關了他仍在淌眼淚。
浴室內高溫潮濕,悶得他張着唇呼吸急促。
梁嘯川一手穩穩撈住他,另一手持毛巾,拭淨他身上的水珠。
擦完他身上,又随手抹了把自己的嘴,抱起他走向床鋪。
月栖意一頭烏發長而濃密,要吹幹頗費工夫。
他氣力耗盡,坐不住,梁嘯川便讓他面向自己、趴在自己肩頭,仔仔細細地給他打理。
暖風幹燥,月栖意不喜歡剪刀,其實也不太喜歡吹風機“喔喔喔”地叫,于是怏怏地閉上眼。
他雙臂搭在梁嘯川肩頭,盡管是為了吹頭發,可兩人又的确是在擁抱。
加之大被同蓋、無衣物阻隔,任何人看到此刻這姿勢,都不會懷疑他倆是一對愛侶。
小小一吹風機卻似能令室溫漸漸升高,梁嘯川稍稍偏頭,吻了吻月栖意将幹的發絲。
又稍稍低下去,吻住他的耳尖,萬般纏綿地含吮。
月栖意指尖一緊,臉頰轉向他。
長睫眨動,唇瓣還殘餘着未褪的潮紅,好似薔薇花瓣。
一瞬靜寂過後,梁嘯川扣住他後頸,重重碾壓着吻下去。
一整日的情緒劇烈波動在此刻成了催化劑,月栖意緊攥着被子,舌根被吮得發麻。
方才本就有鋪墊,将将降下去的熱度頃刻間猶如烈火烹油,形成燎原之勢。
來不及吞咽的津液自月栖意唇角溢出,又被梁嘯川以指腹抹去。
月栖意氣息換不過來,想緩一緩,輕輕推梁嘯川。
梁嘯川卻吻得愈發兇狠,侵入他指縫扣住他十指,肆意掠奪他唇齒間的氧氣,令他頭腦昏沉,身體虛軟無力,只能依靠梁嘯川撐住他才不至于倒下。
最終還是倒向枕上,房中布草是精心挑選過的,用料柔軟細膩親膚,卻無端令月栖意難以忍受,摩擦得他皮膚止不住戰栗。
小貓在雨天裏淋到了、凍壞了、不舒服了,自然會本能地尋找熱源。
梁嘯川身體如往常一般下移,月栖意卻忽而握住他手臂。
兩人呼吸都不平穩,月栖意唇瓣抿了抿,垂眼道:“有的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