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童年番外·摘青梅(6)
第64章 童年番外·摘青梅(6)
梁嘯川大腦一片空白。
方才的錄像似乎無端重演,只是主角變成了月栖意和另一個人。
兩個人手牽着手走過紅毯,沿途賓客鼓掌歡呼祝福,無數亮片彩條紛紛揚揚從天而降,落了兩人滿身。
而梁嘯川僵硬地立在臺下,百思不得其解——月栖意不是才答應他要做唯一的最好的朋友,怎麽轉頭就跟另一個人手牽手。
月栖意明明不喜歡牽手,明明嫌癢,只給拉手腕,連拉手腕都得申請。
梁嘯川大腦一片空白,無意識地低聲道:“意意,能不能不跟別人結婚……能不能跟哥結婚?”
周圍驟然天搖地動,梁嘯川站立不穩,踉跄間猛地睜開眼。
月栖意:“……”
他伸手在梁嘯川眼前晃了晃。
昨晚梁嘯川守到月栖意體溫正常才睡去。
不料那錄像帶短短一分鐘便給他潛意識留下了痕跡,偏偏做了個月栖意跟別人結婚的夢。
梁嘯川臉色發烏,哪怕是夢也十分不爽。
月栖意不懂他身上怎麽隐隐冒出怨氣,只是張開雙臂,跟小皇帝似的等着人服侍更衣。
梁嘯川給他換睡衣、穿幼兒園制服。
頭戴一頂圓圓的小黃帽,身上是淺藍色娃娃領的白色T恤配淺藍色小短褲,怪可愛的。
Advertisement
可愛得要命。
可愛得梁嘯川張開血盆大口,咬了一下月栖意的腮。
他湊過來的動作很兇狠,但牙齒并未合攏,是他拼命按捺住了,才沒使勁咬疼月栖意。
“意意,”梁嘯川深呼吸幾下,道,“我能不能把你吞肚子裏頭?”
月栖意:“……”
他認真地搖頭表示不可以。
梁嘯川悻悻作罷,牽着他手腕出門往幼兒園走,半路上冷不丁道:“意意,那麽多人長大之後就結婚,你以後……也結婚嗎?”
月栖意一愣。
而後他忽然掙開梁嘯川手,雙臂在身前交叉,堅定地比了個「X」。
他一下子不太開心,想今天一天都不理梁嘯川了。
不料這個「X」剛比完,梁嘯川突然撲上來給他一個熊抱,語無倫次道:
“不結就好,不結就好……意意,你千萬別讓不三不四的人拐跑了,別扔下哥、讓哥當空巢老人,就行了……”
月栖意:“……”
但這樣一靠近,他忽然發現今日梁嘯川身上校服格外板正挺括,再擡頭觀察,似乎連頭發都用心拾掇了一番。
他不解地指了指,梁嘯川會意,道:“怎麽樣,看着還成吧,帥嗎?”
月栖意:“?”
他試探着投去一個猜測的眼神,梁嘯川便颔首道:“那肯定是因為你們幼兒園今天來啊,不能給你丢份兒。”
月栖意:“……”
陷入沉思。
見他別開目光,梁嘯川頓了頓,猶疑道:“你其實,沒打算跟你同學說我是你哥。”
月栖意誠實地點點頭。
他并非有意讓梁嘯川當地下哥哥。
然而不刻意隐瞞,不代表要介紹認識。畢竟一天的集體活動,大抵根本沒有機會告訴小朋友們哪個學生是他朋友、他哥哥。
梁嘯川看懂他的意思,沉默片刻,退讓道:“沒事兒,要是有機會再介紹也成。”
月栖意不料他居然接受暫時當地下哥哥。
接收到月栖意狐疑審視的眼神,梁嘯川:“……”
他給月栖意理了理小辮子,道:“真的。”
小辮子也是現學的。
起初他不會,握着一手柔軟光滑的頭發無所适從。
月栖意很寬宏大量,并未失望,只是抽出自己的頭發要去找徐姨。
此後梁嘯川就開始苦練,買了幾百頂假發練手。
雖說時間有限、他手又拙,但現在至少有個形狀,加之月栖意可以靠臉撐住一些非常規的造型,甚至莫名顯出幾分古怪風格的可愛。
梁嘯川解釋道:“不是戴着那小徽章呢嗎,那他們很快就會知道,晚幾天……就晚幾天吧。”
月栖意:“……”
梁嘯川也倏然察覺月栖意的小徽章不曉得何處去了,現在小貓胸前只有自己的名牌。
月栖意完全忘記了這枚小徽章的存在。
不出意外的話,是昨天活動課玩游戲的時候脫落了。
對上梁嘯川迷惘的眼神,月栖意想了想昨天看過的《還珠格格》,半展開兩只手臂做出蝴蝶飛的姿勢。
——徽章娘娘變成蝴蝶飛走了。
梁嘯川:“……”
——
附小準備的舞龍并非嚴格意義上那種高難度的民俗表演,只是一些學生手持木棒撐起一條刺繡長龍,然後繞着圈兒跑。
附幼的小朋友們坐在附小主幹道邊,表演的學生都是一年級的,要排成一列從教學樓走出。
随着前頭的學生依次起步,負責撐龍尾的男生整整校服,正要跟上。
肩膀卻倏爾被人拍了下,男生回頭,便見梁嘯川面色肅穆,朝他手中的木棒攤開掌心。
另一手掌心也攤開,是一沓百元大鈔。
男生:“……”
形勢比人強,他不如梁嘯川高、也不如梁嘯川有力氣,抵抗不可能成功。
何況還有一筆巨款。
梁嘯川恩威并施之下,他幾乎是立即将木棒交給梁嘯川,若無其事地踏上返回教室的路。
實話說這個什麽舞龍非常愚蠢。
梁嘯川跑在隊伍之中,聽着負責此事的老師的指揮,面無表情地想學校為什麽要安排這麽傻逼的節目迎接幼兒園小孩。
但跑到主幹道時,一眼瞧見月栖意在一群小朋友的最前排中間,看見他們轉圈舞龍,仿佛看得很開心似的,一面笑一面拍手。
瞧見梁嘯川,月栖意有一瞬間的意外,但旋即又向他笑起來,給他鼓掌——梁嘯川覺得月栖意在朝他笑,在給他鼓掌。
于是他也跟着笑,覺得這破節目好像還成。
看完表演,小朋友們要旁聽一年級上數學課。
梁嘯川的班級被安排到另一間大教室裏,小學生坐在一側,小朋友們坐在另一側。
梁嘯川本該坐在最後一排,但月栖意在第一排。
因此,趁着上課之前學生們都在喧嘩着找座位的混亂狀态,原本該坐在第一排的學生也得到了一沓百元大鈔,歡歡喜喜心甘情願地去到最後一排。
數學老師一上講臺便察覺情況有異。
座位是按照身高排的,前排學生太高會擋到後邊學生視線。
這個梁嘯川塊頭這麽大……本該在最後一排才是。
然而這算公開課,面子為大。
何況,這梁同學家庭背景似乎頗有些不可說之處。
因此數學老師睜只眼閉只眼,照常開講。
月栖意其實已經學會了一年級各科的授課內容。
因此其他小朋友只是聽個熱鬧,但他聽得懂,打算再認真地溫習一遍。
然而……
他極力忽視旁邊那道如有實質的視線。
梁嘯川當然不會在課堂上第一排這麽顯眼的位置直接看月栖意。
盡管他自己想這麽做,但月栖意絕對不可能接受。
因此他将書豎在自己眼前,偏轉四十五度,順着看書的方向看月栖意。
月栖意:“……”
他飛快寫了張小紙條,好似被迫做壞事一般,又糾結、又慚愧、又憤怒地傳給梁嘯川。
将一切盡收眼底的數學老師:“……”
這小朋友看着就很乖,傳張紙條兩腮和耳尖紅得像小番茄。
課堂上傳紙條估計是梁嘯川做了什麽孽,讓人家不得已而為之。
數學老師擔心自己一旦點破會吓哭小朋友,因此他決定裝瞎。
梁嘯川展開。
“你再看我就會非常非常非常生氣!”
梁嘯川:“……”
威脅太可愛,但有用。
他轉正身體,沒再看月栖意,至少沒再讓月栖意察覺他在看。
總不能真讓月栖意「非常非常非常」生氣。
——
日歷一頁一頁撕下,隆冬悄然而至。
瑞雪兆豐年。
四九城在除夕夜迎來了一場紛紛揚揚的落雪,雕梁畫棟悉覆霜白,細看可見松軟新雪被萬家燈火映出螢螢微光,壓住了雪色的孤冷。
自高處俯瞰全城,古都巍巍,恍若重歸數百年前。
屋外凜風呼嘯,側柏撲簌簌抖落雪沫;
屋內卻暖意融融,滿是新春的安寧祥和。
新衣本該初一再穿,然而月栖意早早便換上了新年的新衣,朱紅鬥篷白毛領,遠遠望去好似一只紅白相間的毛絨團,色調又像過聖誕又像過春節。
其實他并沒有很想提早換新衣,可是祝婵真十分篤定道:“你想,意意,你肯定想。”
月栖意遲疑道:“我……想嗎?”
祝婵真不好意思獨自換新衣服,于是拉上小表妹,不是,小表弟一起,當下她面不改色、重重點頭道:“嗯!”
于是兩個小孩一同提前換上了。
月栖意夏季不舒服是心理因素居多,而冬季大病小災不斷則是因他十分不耐寒。
別人穿一件他要穿兩件,三伏天也是長袖毛衣,三九則更不必說,室內尚可,但凡出門,棉的、羽絨的、毛的……凡是保暖的,裏三層外三層都要裹上。
仿佛陡然爆毛的小貓,用手捏捏全是毛茸茸,根本摸不到肉。
盡管如此,仍時不時便被哪陣邪風侵體,輕則咳嗽噴嚏,重則高燒不退送醫。
小年之後便又病了一場,拖拖拉拉到過年仍未痊愈,說兩句話便忍不住咳嗽一陣。
更小的時候,一入冬便由月菱茴與徐姨帶他去亞熱帶抑或南半球避寒,到春分之後再回來。
但今年月栖意開始上幼兒園,貼着年根才放假,且只放到初八。
祝雙姮本不在意這個,照舊要去,幼兒園那邊給他請假便是。
但月栖意舍不得小朋友們,放假這短短幾天也不值得來回跑,于是第一次留在四九城過整個冬。
小墨趴在月栖意身旁,黑乎乎一大只,沙發都快趴不下了。
它現在長得越發雄壯,雖說有家裏好糧好肉喂養它的原因,但它自身基因的作用也不可或缺——如今體型簡直要向馬看齊。
并且是剽悍骁勇的戰馬——長了一身結實的腱子肉,将小貓放在它背上,它能馱着小貓跑八百裏加急。
自從祝婵真開玩笑說月栖意是小墨的小媽媽之後,祝雙姮、徐姨、洪叔、其他請來做事的叔叔阿姨……都開始這樣說。
月栖意憂傷地看了眼小墨。
小墨的毛十分厚實,冬天靠着暖和得很。
雖說有時攻擊性很強、完全不像人類最好的朋友,但總體來說它性格也還算不錯。
但是……它也太大只、太黑了,一點都不像自己的小孩。
祝雙姮蹙着眉心,輕輕拍月栖意的後背,道:“這一冬感冒又沒停過,明後天得問問張大夫有沒有空,再來給你看看。”
聞言,月栖意整只貓一僵。
「良藥苦口」這四個字,在這位年逾五旬的張大夫這裏最為恰當。
他醫術的确高明,開了藥服下便少病一些,奈何藥要按療程吃,見效慢,月栖意體質底子又無比薄弱,基本上一冬泡在藥罐子裏,才能好受個小半年。
并且,喝中藥簡直是對味蕾的極大摧殘,會令小貓的世界天空變成蔚藍色窗外有千紙鶴。
月栖意猛喝一口蜂蜜水,壓下再度刺撓喉嚨的癢意,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姑姑,我已經完全好了。”
祝雙姮讓洪叔再給他拿條毯子來,将他徹底變成一團貓而非一只貓。
“你這說話……”她問道,“打算什麽時候告訴梁家那小孩?”
月栖意的語言能力是在某一日忽然恢複的。
當日晨起之後,徐姨給他梳頭發,月栖意忽然道:“姨姨,今天我想要戴小熊的發卡。”
徐姨完全愣住,繼而捂住唇,一把将月栖意抱起來,眼淚奪眶而出,颠三倒四道:
“寶寶,咱們能說話了,好,好……真好……能說就好,太好了……”
小墨也「嗷嗚嗷嗚」叫着跳上來拱他臉頰,月栖意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說話了。
他趴在徐姨臂彎裏怔然良久,才輕輕地回抱住她。
聽祝雙姮這樣問,月栖意搖搖頭道:“不知道……一直都沒有找到機會。”
他并非刻意要瞞着、甚至作弄梁嘯川。
他開口說話那天是周日,那個周末梁嘯川被梁睿中拎去門頭溝越野訓練去了,周日晚上回來後,梁嘯川便迫不及待将小貓叼回自己家一起睡。
彼時夜已深,月栖意困倦得睜不開眼,決定翌日早晨便告訴梁嘯川自己可以說話。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他一早醒來,便一下子對上梁嘯川灼灼的雙目,其中情緒波動肉眼可見,似熱切,似驚喜,又似不敢置信。
月栖意:“……”
梁嘯川猛地抱住他,渾身仿佛都在激動地震顫:“意意,昨晚上你說夢話了!”
月栖意:“……”
他張了張唇,正想開口。
梁嘯川卻随即道:“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完全不能說話,我就知道,怎麽可能呢!”
他将月栖意緊緊地裹住,輕輕摸月栖意後腦勺,話語斬釘截鐵:“既然能說話,那得馬上告訴你姑姑,找最好的大夫,甭管因為什麽,肯定很快就治好了,到時候我們一天說一百句!”
月栖意:“……”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就這麽錯過了吐露真相的最佳時機。
洪叔走到兩人邊上,提醒道:“嘯川來了。”
月栖意詫然轉向門邊,便見梁嘯川手裏頭提着一大把煙花,笑着朝他揮手臂。
祝雙姮的視線掃過去,梁嘯川笑容收斂了些,鞠躬問候道:“姑姑。”
“我可沒有這麽大的侄子……”祝雙姮不接茬,優哉游哉翻動手中財經雜志,道,“這個點,來拜早年還是吃年夜飯呢?”
梁嘯川唯恐自己在月栖意家人這裏不讨喜,惹得月栖意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因此完全沒了平日嚣張的架勢,本分道:“來找意意玩兒。”
祝婵真倚在一旁扶手上,一面吃開心果,一面幸災樂禍。
念在大過年的,祝雙姮也沒繼續難為他。
月栖意朝他走去,臨到門邊時,梁嘯川便已經急不可耐地握住他手腕,見他穿得厚實,便帶他跑出正廳。
梁嘯川并不敢掉以輕心,他只是帶月栖意跑到另一間沒有長輩在的廂房。
他将月栖意抱到飄窗上。
祝宅裝有中央空調加地暖,每間屋子都暖烘烘的,且飄窗上鋪了羊絨毯。
但梁嘯川仍不放心,又搬了臺取暖器放到月栖意旁邊,道:“我放了啊。”
言罷他跑出房間,月栖意這才發現除了他手中那一把煙花之外,院裏還擺了不少大煙花。
引線一條一條點燃,數條彩線直沖雲霄後陡然「砰砰啪啪」綻開,花形大而繁多,五光十色此起彼落,霎時間半邊天都亮堂起來,恍然間幾如白晝。
光焰落下時白霧袅袅,餘熱似乎能将屋檐上的積雪點燃。
月栖意坐在飄窗上,臉都要貼到玻璃上去。
他也想更近點兒看,這樣一個屋內一個屋外,倒好似他在坐牢、而梁嘯川來探監一般。
然而雪天的确冷得刺骨,他也不想看姑姑徐姨她們着急。
小墨跟着跑進來,月栖意想到狗狗只能看見寥寥幾種顏色、無法知曉煙花有多麽漂亮,便感到些微惆悵,把黑狼犬的脖頸摟緊了。
然後被受寵若驚的小墨興奮激動地舔了一臉口水。
梁嘯川跑進屋來,大臂一伸,把月栖意和小墨分開,抖開條厚毯子将月栖意從頭到腳嚴嚴實實裹好,抱起他要往外走。
月栖意不解,指了指外頭,他可以出去嗎?
“不知道算不算出去……”梁嘯川道,“總不能讓你一直隔着窗戶看,可憐死了。”
他拉了把椅子放在門內,與門外僅一線之隔,而後坐下,将月栖意牢牢護在自己懷裏,才打開門。
盡管距離所差無幾,但室內有取暖系統,門內比門外暖和不少。
梁嘯川隔着毯子将月栖意手攏住,問道:“冷不冷?”
月栖意全神貫注看煙花,搖搖頭,又用口型道「謝謝川川哥哥」。
他後腦勺對着梁嘯川,梁嘯川自然瞧不見。
小墨看見了但看不懂,它只是充滿敵意地看向梁嘯川——它渾身都是厚毛,它抱着媽媽會更暖和,梁嘯川就知道搶貓,一點都不會為媽媽着想。
梁嘯川問道:“意意……你之前坐過飛機沒有?”
月栖意點頭。
梁嘯川「嗯」了聲,忽而猶豫道:“初四到初七我要出國,去我媽那兒拜年,她那兒熱着呢,我想你也去。”
月栖意一怔。
梁嘯川上次提起想帶他去見梁母是數月前。
但當日發生了一點小插曲,月栖意哭了,便擱置到如今。
去看一看也沒關系,月栖意便點頭,想着就趁這次出行告訴梁嘯川他可以開口說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