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日常(1)
第73章 日常(1)
月栖意成為A獎評委時,才二十四歲。
【月神又登基了】
【這都忍住不粉的,你們真的不懂我媽媽一騎絕塵有多爽……】
【聽說走紅毯之前好幾個男的為了媽媽挽誰的胳膊打起來了,真的假的……】
【品牌方也要在我媽媽家門口打起來了吧……】
【我媽媽脖子上是什麽啊,誰啃我老婆脖子了天殺的老色狼,嘴長我老婆脖子上了是吧】
【走紅毯的時候那幾個男的眼睛也長我媽媽身上了……】
【媒體:根本拍不到幾位的正臉】
【媒體拍他們幹嘛,拍我老婆的時候順道拍一下就不錯了……】
【好香啊好想摸一摸……感覺媽媽披裏稅很多,給我喝一口……】
【喂(我吸一口)】
【我們這裏是正經樓求你了(我喝一杯)】
【《夢生河》那時候看起來就很多了】
【媽媽我真的要穿回去保護你了……我媽媽那時候還那麽小……才十幾歲啊就被臭男人看光光了啊啊啊好崩潰……】
【感覺是信息素特別誘人的omega……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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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與此同時,月栖意身體卻呈現出明顯的頹勢,下一部新戲殺青當晚,他就因爆發性心肌炎進了CCU,高燒不退,血氧也一直下降,翌日轉入ICU後突然休克要搶救。
厚厚一沓通知書同意書告知書送到梁嘯川與祝雙姮眼前,對面醫生表示搶救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三十,寬慰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十個小時零七分鐘,從暮色四合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梁嘯川站在醫院走廊裏,同月栖意一牆之隔。
牆內是他在這世上唯一愛的人,正被丁零當啷的ECMO及一大堆其他儀器團團圍住,生死未蔔。
月聞江在另一側,同樣默默無話。
他倆起初焦灼得一刻也靜不下來,在走廊裏一遍遍盤桓、一遍遍朝搶救室內張望。
可等待最是熬人,最好的醫生已經都在這裏。
倘若老天真要搶走月栖意、真的發生了最壞的結果,也只能一起走。
這樣煎熬了十個小時,想法在「沒有救不活他這種可能」和「大不了就陪着他走」間心驚肉跳,終于等到了救過來的消息。
但也只是暫時将他從鬼門關拖回來,仍未脫離危險,月栖意真正能與人正常交談時,已經是又過了二十天後。
梁嘯川舀起一小勺羅宋湯喂給他,語氣硬邦邦道:“你必須推了所有工作,休息最少一年。”
月聞江捂着他的輸液管,道:“媽媽,大夫也說了你必須好好休養。”
徐姨在一旁疊衣服,絮絮道:“寶寶,我們休息休息好不好?姨姨學了好多新的小蛋糕做法,你在家慢慢做給你吃。”
月栖意看着梁嘯川,眨了眨眼。
總覺得梁嘯川像是要哭,眼睛赤紅一片,只是不見眼淚。
梁嘯川以為他要拒絕、說要去拍戲,急得只差自燃,可月栖意喜歡演戲,不讓他去演戲本身就足夠殘忍,哪裏還舍得再兇他一句。
“我也同意。”
另一側祝雙姮擱下手裏的報告單子,肅容道:“意意,你這次真的吓到我們了。”
月栖意唇瓣翕張,迷茫道:“姑姑……”
他實在意外,因為祝雙姮哭了。
在月栖意記憶中,她上次哭已是二十多年前、她一個人在房間裏悄悄整理月菱茴遺物之時。
她似乎并未意識到自己在流淚,要強了大半輩子。
但凡能控制住就不會在小輩面前哭泣。
祝雙姮養他這麽些年,月栖意哪裏受得了這個,一見姑姑哭,他眼淚也立時落下來。
他心腸柔軟天生眼淚豐沛,簡直是洶湧而下,一行行連成串滾落,霎時間臉頰濕了一片,眼尾頰邊都泛紅。
這大病初愈的,月栖意情緒一不穩,呼吸便有些接不上,倒駭了祝雙姮一跳,趕忙扶住他,喊道:“意意!”
梁嘯川将人接過,一手給他擦眼淚,一手拍撫他胸口,低聲道:“沒事,沒事,姑姑沒休息好、眼睛酸才這樣的,不是因為你難受。”
祝雙姮:“……”
月栖意稍稍平複氣息,輕聲道:“你們別擔心,我會休息一段時間的。”
——
說閑也沒完全閑下來,小貓喜歡在家裏窩着看書看電影取暖睡覺。
但日子久了也會覺得無聊,至于上流圈子的酒會晚宴交際應酬,他不感興趣,也沒必要去。
正值假期,思來想去,他打開了郵箱。
【內幕消息,老婆下學期來教課】
【三顧茅廬終于請到了是吧好好好(淚)】
【教什麽,表演嗎,我真怕我菜得吓到月老師……】
【以媽媽的性格,只要态度擺正,哪怕演一坨大芬出來他也會先溫柔地誇誇你的……】
【老婆老師你這麽溫柔我真要無地自容羞愧而死了……】
【老婆老師,我服了啊啊啊】
【應該是理論課,據說媽媽出院沒多久,讓他休息休息吧(哭)】
“一定要去?”梁嘯川眉心緊鎖,一面給月栖意扣扣子,一面憂心道,“要是哪兒不舒服馬上給我打電話。”
“每周只上兩個下午的課……”月栖意閉着眼倚着床頭,在腦內潤色今日的教學內容,緩緩道,“學校來找我那麽多次,我都因為要拍戲拒絕了,也不太好意思。”
梁嘯川黑着臉道:“你不好意思拒絕,學校倒好意思不給你發工資。”
月栖意澄清道:“是我自己要求的,把薪酬加到獎學金裏去發給學生。”
梁嘯川心疼得不行,就是舍不得月栖意去打白工。
但他也攔不住,只得再三叮囑月栖意別把保镖們安排得太遠,務必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
系內對月栖意的人氣有所預料,月栖意這堂戲曲史的課容量已經是最大值,安排在校內最大的階梯教室。
選課當日系統被擠爆,修了大半天才修好。
按照規定,選課人數超過課容量後,會由系統抽簽決定哪些學生選中。
教務處老師看着自己就業二十年來從未在後臺見過的數字,陷入沉思。
——全校一共多少個在讀學生來着?
然而真正到上課的那天,甭管選上的沒選上的,都從早上六點就在教學樓門口排隊等着開樓門,門一開便蜂擁而入——
晚一毫秒的只能自帶凳子或是站在教室兩側,晚一秒鐘來便只能隔着八丈遠望洋興嘆。
上課時還算風平浪靜,然而一下課月栖意被熱情的學生們圍攏住。
他始料未及學生們會對本國戲曲史這麽感興趣,答疑完一個又一個,直到晚飯時間也還沒結束。
別無他法,他只得和學生們一起朝食堂走,邊走邊繼續答疑,然後一起吃飯,吃完再說一兩個小時。
如是循環了幾周,月栖意大致記住了一些态度認真的、經過思考才來提問的學生。
這些學生大多在提問前自我介紹過,他也記住了名字。
唯獨其中有個男生從未說過自己的姓名,而月栖意也沒什麽機會問。
他也疑惑過。
認真提問時多提提自己的名字或許可以多拿些平時分,對績點有好處,這位學生卻只是提問,是純粹對戲曲史懷有滿腔赤誠嗎?
無論如何,一拖便是兩個月,他仍不知對方姓甚名誰。
兩個月後某日下午,月栖意去上課,梁嘯川登錄網頁整理月栖意的私信,往下翻了翻,忽然頓住。
【老師……好喜歡你】
【你不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年】
【這麽多年,我做夢都想當你的孩子……媽媽……】
【老師……今天你又對我笑了】
【但是你也對別人笑,為什麽不能只對我笑呢……】
……
【你很快就能看到我了,老婆……老婆老婆……我什麽都給你……】
梁嘯川立刻打給月栖意。
月栖意接了,對面環境音嘈雜,梁嘯川深吸氣,若無其事問道:“老婆,在哪兒呢,都快過飯點了,哥現在去接你。”
大約是包廂密閉空氣不流通,月栖意頭有些暈,呼吸也不太順暢。
之前他都是飯點之後一兩個小時才回家的。
按理說梁嘯川不至于現在就打電話來。
因此他深呼吸了下,緩緩道:“今天有學生過生日,就沒怎麽答疑,我得和學生們一起吃個飯才能回去。”
今日一下課便有學生說自己過生日,來邀他一起去校外吃飯慶祝。
月栖意還沒開口答應或拒絕,十幾個學生便已經推着他往外走。
到了慶祝的地點,月栖意才發現是祝家旗下的會所。
他對學生不設防,發了條消息給不遠處僞裝成路人的保镖負責人,讓他們不要跟着上樓。
現下梁嘯川聽他如此說,眉心并未舒展,沉聲道:“地址發我,我過……意意,意意?”
掌心一空,月栖意看着對面人。
是那個每節課後都提問的男生。
男生挂了他的電話,笑了下道:“老師,果汁還需要再加嗎?”
月栖意忽然發覺,只是打電話這兩分鐘內,包廂裏安靜了許多。
他環顧四周,連同今日的壽星在內,學生們三三兩兩歪在沙發裏。
一大半已然沉睡,餘下的也只是半睜着眼,嘴裏叽裏咕嚕呓語着,顯然離入睡不遠。
月栖意眨了下眼,語速已經明顯變慢,輕聲道:“手機還給我。”
男生自然不會還他,将手機倒扣在桌面上,展臂抱起他。
月栖意沒有力氣反抗,也沒想過反抗——從體型來看,即便他沒喝那杯有問題的果汁,體力上也絕不會是這個男生的對手。
對方沒抱他出去,而是将他放進沙發夾角,繼而一個個拎起四下漸漸睡成死豬的同學們并歸攏到沙發兩端,清出足夠兩人說私密話的空間。
按常理來說,月栖意本該是第一個昏過去的。
可這些學生都呼呼大睡,月栖意卻還保留一絲清醒,只是無力掙紮或起身。
只能說明,這個男生特意給他減少了藥量。
月栖意手按着沙發皮面,緩緩道:“你究竟叫什麽名字?”
男生一愣,旋即湊近他,眼神牢牢将他籠罩,道:“老師,我叫yuè wén jiāng。”
月栖意:“誰?”
他幾乎以為自己不清醒故而聽錯了。
可對方又重複了一遍。
月栖意:“……”
他抿了抿唇瓣,确認道:“是哪三個字?”
男生眼神暗了暗,低聲道:“媽媽,我的名字不是跟你那個完全孩子一樣的,我是「跨越」的「越」,「疆土」的「疆」。”
聽見他的稱呼,月栖意:“……”
他遲疑道:“這是你本來的名字,還是……”
“是我改的,媽媽,是我看完《大小富翁》之後改的……”他眼神越發炙熱,道,“但「媽媽」是我看完《夢生河》之後就開始叫的,我沒學月聞江。”
月栖意:“……”
他頭好痛。
原本只是肢體無力,但聽越聞疆這一聲一聲「媽媽」再加上他的表現,月栖意太陽穴猛跳,懷疑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覺。
與此同時,有不尋常的熱度自他腹間升起,月栖意閉了閉眼,心知越聞疆或許還摻了點別的東西。
越聞疆手搭上他襟口,指腹已經觸及第一顆紐扣。
包廂內燈影昏昏,映得月栖意瞳仁水光潋滟,仿若雨後無邊春色。
他勉力擡眼,烏潤的睫毛濕漉漉的,好似蒙了層輕霧,随着呼吸韻律緩緩顫動。
即使身處當下這種情形,他也并無憤怒或恐懼。
相反,他眼神越發柔和,仿佛無論對他做什麽不可饒恕的事情,他都會溫柔地體諒接納。
月栖意輕聲道:“聞疆。”
言罷他停了停,緩一下這個同音的稱呼對自己造成的心理沖擊,嗓音因脫力及藥效而顯出惑人的柔媚:“你不要急,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好嗎?”
這是越聞疆十年來無數次夢到過的場景,月栖意就在他觸手可及之處,與他緊密相貼,唇色紅到靡豔,軟着身子溫柔地接納他。
他一時不知今夕何夕,幾乎不敢相信美夢居然可以成真,喉結無意識地滾動,喃喃道:“好……我都聽你的……”
月栖意循循善誘:“周圍有這麽多同學,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就會醒,我們去別的地方,隔……隔壁就有……”
這另一種藥效比他預料得還要烈,月栖意幾乎說不下去。
眼前越聞疆的臉早已模糊成一片虛影,他甚至不曉得自己說出口的話是否是自己想說的。
他咽下馬上要溢出唇瓣的沈隐,艱難道:“就……有空的包廂,好嗎,聞疆?”
越聞疆馴服道:“好……”
然而他滿口答應,卻并未有絲毫挪地方的舉動。
他甚至愈發逼近月栖意,臉貼在月栖意柔白頸側,着魔一樣猛嗅,喉口發出粗重古怪的「嗬嗬」聲。
月栖意想再說些什麽,可一張唇便洩出聲類似哭泣的音節,飄飄悠悠送進越聞疆耳中。
生理性淚水也随之落下,月栖意敵不過藥力侵襲,眼尾頰邊潮紅一片,好似揉碎了的薔薇花瓣,唇瓣無力合攏,齒關虛弱地松開,隐見一截濕紅舌尖。
越聞疆視線愈加灼熱,擡手便要撫他臉頰。
“啪!!”
可下一瞬清脆的碎裂聲炸響,越聞疆身體霎時僵住,鮮血自頭頂急遽淌下。
梁嘯川單手拎起他,如同拎起一塊腐肉,猛地将他掼在地上。
手中啤酒瓶斷口參差不齊但鋒利至極,梁嘯川面容狠厲,片刻未曾遲疑便往下捅。
“卧槽!!”
成登嶺一進來便眼前一黑——包廂在四樓,梁嘯川直接走的樓梯,這人也不知道吃什麽長大的,跑上來比他們等電梯還快。
這要是紮下去,可就得鐵窗淚了。
他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與幾個最強壯的保镖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将梁嘯川架開。
餘下幾個保镖立刻将越聞疆擡起來,送到門口,遠離梁嘯川的攻擊範圍。
成登嶺幾人這才松手。
梁嘯川呼吸急促,手裏的半截酒瓶墜地。
保镖将外套遞到梁嘯川手裏,梁嘯川适才戾氣橫生,此時卻分外小心翼翼,展開外套将月栖意裹起來護在自己懷裏。
成登嶺作為醫生自然想上前察看月栖意的狀況,可他才向前一步,梁嘯川眼神便立刻掃過來。
成登嶺被他這一眼看得心驚肉跳,定了定神,也能理解。
月栖意現下這情狀,紐扣開了一顆,第二顆也有點要開不開的,仰着修長細頸如同天鵝,泛紅卻一路蔓延到鎖骨,如同酩酊大醉。
他顯然已不清醒,雙眸半阖,眼尾濕淋淋淌着淚,頰邊暈着桃花似的粉,呼吸細細地打着顫。
莫說成登嶺,普通人也大致猜得到他這是怎麽了。
成登嶺自覺坦蕩,卻也莫名不敢多看。
他只得狼狽別開目光,暗罵越聞疆自尋死路。
他不敢再朝月栖意看,視線逡巡之間轉至門口。
“卧槽!!”
衆人視線都在包廂內月栖意這邊,成登嶺第一個發現月聞江不知何時出現在包廂門口,手裏拿着不曉得哪來的又一半截酒瓶,正要往越聞疆頸間招呼。
雖說他這年齡不用負刑事責任……也不行啊!
成登嶺這一嗓子驚醒了保镖們,幾人又火急火燎把這小狼崽子拎起來。
成登嶺往月聞江跟前一站,擋住他看向月栖意的目光,警告道:“少兒不宜懂不懂,臭小子不能看啊。”
月聞江緊攥着啤酒瓶頸,緩緩道:“這個人敢害我媽媽,我要他死。”
成登嶺:“……”
他百思不得其解,月栖意這麽水一樣的人,到底怎麽吸引來這些刺兒頭的?
梁嘯川抱着月栖意,低聲道:“意意?聽得見哥說話嗎?”
月栖意極小幅度地點了點頭,下一秒藥性又如潮水般洶湧而至,他吃力地呼吸了下壓住沈隐,指尖攥緊梁嘯川胸口衣物。
梁嘯川目光一緊,按住他後腦勺、讓他面頰貼住自己肩頭,望向面如土色的會館負責人。
後者會意,立即伸手指引道:“樓上有空房間,跟我來吧。”
短短一段路,月栖意眼淚流得越發厲害,梁嘯川要疾走便難免颠簸,每次起伏都令他戰栗。
房門一關,梁嘯川的吻便壓下來,月栖意站不住他便一直托抱着,手扣着月栖意後腦勺壓向自己,吻得難舍難分。
月栖意被他困死在臂膀與軀幹之間,分明自己才是受藥效影響從而需索的那個,可梁嘯川卻跟中了十倍百倍的藥量一般……
月栖意根本換不上氣,每個腔竅都被填滿撐開,水當當一汪豔紅靡麗。
昏昏沉沉間,他總覺得方才他漏掉了一個很重要的人、一個出現在此處很不尋常的人。
可究竟是誰呢……
可這念頭僅是一閃而過,月栖意無暇細思,飄搖着沉入席卷而來的山洪之下。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十年之後的标題會叫日常(2)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