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在世間日夜挂念他的人——

12 # 第 12 章 在世間日夜挂念他的人——

再睜眼時,塵埃落定。

周圍依舊是荒涼而貧瘠的空地,他斜靠在府邸前,而序沂端坐在他對面。

剛剛的幻境過于真實,以至于程闕現在後背還有些潮濕。

他強制性地将幻境中荒誕的念頭趕出腦海,指尖捋過略微淩亂的袖口,輕咳道,“剛剛……”

“剛剛你一直在喊為師名字,聲音極其洪亮。”序沂擡眼,“如今方圓十裏都知道嚴府中來了個叫‘序沂’的人。”

程闕錯開目光,眼尾下側浮動起不易察覺的淡紅。

他不知道對方指的是剛進入幻境之時,他喊的序沂;

還是幻境中的自己,提劍入無字室時,絕望中喊的那句序沂。

“七門中不可直呼前輩名諱,否則視為不敬。”序沂一側長眉微擡,仙氣中透露出些許匪氣。

“看來還是七門戒律背的不夠,愛徒。”

程闕拱手,皮笑肉不笑道,“只是弟子方剛似乎被幻境所困,神志不清,還望師尊見諒。”

“那山花迷陣乃是嚴府著名守門陣法,大抵進入會自動觸發。”他盯着程闕的眼睛,“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麽?”

程闕搭在袖口出的手指驟然收緊,又強行用力放開。

“弟子在幻境看見師尊有難,這才焦急……”

他握緊的手指忽然被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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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并不是普遍意義上的“按”,序沂只是舒然伸出手去,随後隔着他繁雜花紋的白色袖口,用骨節在程闕手背上輕輕點了一下。

剎那間,卻有恢弘的內力從交接處傳來,程闕竟發現自己不能動分毫。

序沂收手,淡淡道,“七門戒律第四卷,無妄言。”

他盯着程闕緊握的手指,長眸微縮,“每當你打算騙為師的時候,都會下意識蜷起手指。剛剛是,之前為師假意贈你霜寒劍時,也是如此。”

“況且你剛剛在幻境中,可不止說了這二字。”

程闕剛落下的心又揪起,猛地擡頭道,“我還說了什麽?”

序沂眼底微閃,積年的冷淡終于褪色些許,程闕竟破天荒地從中看出些許戲谑。

他輕聲道,“你還說,師尊,我好怕。”

程闕大聲道,“必不可能!”

停頓片刻,又覺自己反應過度,圓謊說,“弟子愚笨,只是第一次見到幻境有些慌亂,故而在其中一直喊師尊的名字。”

序沂盯了程闕片刻,卻出乎意料地,并未多問。

難言的沉默總讓人聯想起失望的情緒。

比如想說的東西,未來得及說出口;比如想聽的東西,對方卻掖着不願袒露。

“好。”過了良久,序沂終于接道,“雖戒律有規,但規則當以人為變。”

“你以後害怕的時候,就可以喊為師的名字。”

程闕心下微動,卻僅如火星浸入冰水中,并未四散。

他強行轉移話題道,“那師尊在幻境中看見了什麽?”

“為師……看見了一個本子。”

程闕疑惑看去。

“生死簿,上面撰寫着每人的出生年月,陽壽幾何,因何而死。”

程闕啞然失笑,“師尊莫不會怕這些鬼神之說。”

他本是無意間一諷,并未期盼對方真會給他什麽答複。

畢竟七門禁談鬼神一說,甚至禁燃燭火,勒令弟子規守自身,問心無愧。

“怕。”

程闕一愣。

“自然怕。”序沂坦然答,“無論是厲鬼、生死簿,本身并無可怕之處,但怕就怕在,他與世間的人息息相關。”

“每個生死簿上的名字,在世間都有着日夜挂念他們的人。世道自然,生離死別,人之常情,如何不怕。”

這不像是序沂能說出來的話,太誠懇,甚至有些感情化;

但又太像他能說出來的話,直□□辟,一陣見血。

程闕隐約感覺,現在的序沂跟自己之前認識的有些不大一樣了。

但提到生死簿,程闕卻忽然想到一人——向言。

他一直對自己重生之事頗為困頓,畢竟魂魄游離八年之久,怎得忽地就重生到了一個小劍修身上。

還是個與序沂頗有淵源的小劍修。

他扭頭看向序沂,試探道,“師尊見到生死簿,會不會是那黑影給予的線索。”

序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是想聽他接下來還能說出什麽花樣來。

“那我們不如……現在下去看看?”

程闕想去生死簿上看看向言。

若他魂魄還在人間,他并不介意把這副身體送還回去。

*

序沂并未反駁,依着他的要求把他帶了下來。

這還是程闕第一次來到地府。

下面并無他想象中那麽驚悚恐怖,只是四周光線暗沉,縱使燭火點了一片,依舊顯得陰森。

周遭小鬼與走魂往來不斷,忙着投胎捉魂。

只是程闕注意到,這裏有兩扇大門,一門上用血刻“陰曹”,另一門上用金字刻“地府”。

而那些亡魂小鬼,皆是從金字門下進出。

“這個‘陰曹’門為何無人走動?”程闕問。

“只有魂魄健全的活人才能走‘陰曹’門。”序沂答,“但任何人都能走‘地府’門。”

聽此,程闕忽地想到一件難以解決的麻煩事。

他前世被凝白劍刺得魂飛魄散,如今縱使重生,魂魄大概也是不全的。

魂魄不全一般會折陽壽,他對此并不在意。只是如今若無法走“陰曹”門,怕是令序沂生疑。

“判斷魂魄可以觀肩頭陽火。”序沂忽然給他舉例,“比如你肩上的火,魂魄就是極全的。”

程闕詫然看向自己肩頭,竟發現上面竟不知何時燃起兩團火焰,果真燃得旺盛,毫無虛弱之狀。

兩人正交談,忽有一小鬼倉促從金字門下跑出來,見到序沂就直接鞠了個深躬。

他操着尖銳的嗓音叫道,“歡迎真人大駕光臨。”

聲音聽上去還有些顫,似乎怕極了序沂的樣子。

但修真界與鬼界素不通往來,縱使序沂有天下第一劍客的美譽,名聲也不至于打到陰曹地府來。

序沂究竟做了什麽,讓衆鬼這麽怕他?

程闕好奇朝序沂臉上瞥過,只見對方面無表情,一副凜然不可犯之狀。

目光不經意向下,程闕的呼吸卻剎時止住。

序沂披着雪白裘衣的肩上,竟空無一物。

“小的剛剛去查了生死簿,實在是沒您要找的人。”那小鬼自顧自地滔滔不絕,仿佛事先早已背好了臺詞,“絕對沒有說您不能來的意思,只是您兩次前來只隔十餘天,這小地方實在擔不起您尊……”

序沂右手微擡,那小鬼卻仿佛被掐住脖子一般,聲音戛然而止。

“這次不尋人。”他淡聲道,“只是帶我愛徒來看看。”

話說得甚至有些随意,仿佛此處不是冤魂聚集的陰曹地府,仿佛他只是帶徒弟來賞個景致,開個視野。

但那小鬼竟也不敢言語,點頭稱好,帶着二人朝金字門下走去。

見小鬼背過身去,程闕轉頭壓低聲音問道,“師尊肩上陽火呢?”

序沂微偏過頭,垂眸向程闕看去。

狹長睫毛在下眼睑處撒下一圈暗影,在燭光燃起的地府尤顯凜冽的寒意。

但聲音卻極具反差地溫和。

“此件裘衣是法器,有隔絕陰陽之用,陽火只是被它蓋住了。”

他說着擡起一側裘衣,果真見陽火焱焱燃燒在其下。

程闕忽然想到,自己重生當天二人相見時,對方也看似多此一舉地穿着這件裘衣。

而那小鬼剛剛說,序沂十餘天前剛來過。

莫不是那天序沂也來了此處?

他雖疑惑不解,但卻并未多問,二人随着小鬼向殿深處走去。周圍燭光愈發稀少,窄路也肉眼可見地暗了下來。

程闕不自覺地開始緊張,渾身肌肉也開始繃緊。

重活了一世,還是改不掉的老毛病。

不怕疼,不怕難,卻唯獨怕黑。

四周逐漸黯淡到伸手不見五指,程闕的呼吸聲漸漸加快,他幾乎是緊跟在那小鬼身後,生怕自己不留神跟丢,被遺留在這黑暗之處。

就像在七門山中無數個沒有燭光的夜色裏。

就像魂魄在兩界間漂泊流離的八年中。

剎那間,他手腕一沉。

程闕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轉過身去,一記手刀幾乎要在瞬間甩出。

但熟悉的冷香告訴他,旁邊人是序沂。

序沂用兩指不容拒絕地按下他繃緊的手臂,繼而指尖微勾,撚住他衣袖一角。

那是個克制又有些微妙的距離,兩人并無任何接觸,對于師徒來說甚至有些生分。

但他們的袖口,卻在走過的每一步間,厮磨纏繞。

黑暗中,序沂的長眸仍看得分明。

“別把自己弄丢了。”序沂用氣音輕聲道,“愛徒。”

*

作者有話要說:

袖口:聽說主人羨慕我

裘衣:聽說主人套路我

小鬼:聽說序沂比我更鬼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hh2333330 40瓶;深居簡出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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