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序沂正背對着自己沐浴
13 # 第 13 章 序沂正背對着自己沐浴
程闕感受到手腕上沉甸甸的力度,卻忽然感受體會到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像是縱使經年歷久,依舊像是刻在骨子裏的習慣。
只是來得有些晚。
又走過一小段路,前方忽然再次明亮起來,序沂的手也在此時松開,袖口驟然一輕。
程闕腳步微頓,卻依舊不動聲色地向前走着。
面前大概就是鬼界留存生死簿的地方。
頭骨堆砌成的臺面上,三盞蒼白燭火慘兮兮燃着,臺子中間放置着一本泛黃的厚本子。
那小鬼還在圍着序沂喋喋不休,軟磨硬泡求對方不要隔三岔五地下來逛逛。
趁此間隙,程闕潛步移到生死簿面前,小心将扉頁打開。
上面密密麻麻,便是人的生辰,陽壽,以及千奇百怪的死因。
有人因水火災害而死,有人因饑荒病痛而死,有人因雙修不慎而死,有人因辟谷不當而死……
翻了幾頁,程闕忽然發現,這生死簿倒像是按照門派排列的。
首先是聞名的幾大門派,随即是一衆小門派,最後是一些無門無派的修士和百姓。
他翻遍了無門的劍修,并未看見向言的名字。
怕是被自己漏掉了,程闕又翻來覆去地看過好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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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言沒死?
這如何可能,若是沒死,那他的魂魄又在何處。
他不禁無意識地向前翻了幾頁,七門劍派的一列姓名映入眼簾。
排列在前的是一些已經飛升的上仙,唯有言清夫婦二人。接下來,便是掌門長老等級的人物。
程闕還在其中看見了三年前在大比中殒身的七門長老,死因是——未知。
他蹙眉,正想繼續往下翻。
書頁卻忽然被一只修長的手合上。
“時候不早了,愛徒。”序沂的聲音在燭火中飄散,顯得有些悶。
“該動身去玄山崖了。”
程闕只能就罷。
但他卻覺得,序沂是因為看到他在翻閱七門部分,才把他叫走的。
可按理不應該,向言在自己重生前并未被七門收為弟子,就算死了也不會是七門的魂。
回程的路上,序沂走得有些快。
若是一般人,或許只會覺得序沂急着趕往玄山崖。但程闕卻覺得,序沂似是又有些生氣。
畢竟他看過序沂太多次,對他也太了解了。
序沂每當被激怒的時候,就一句話不說,回到院落中用凝白劍揮動着令人膽寒的劍光。
他前世在與同門比武時丢落了佩劍,對方也是如此表現。
又走到了那段黝黑的窄路,但序沂卻再沒有回頭來牽住他袖口的意思。
程闕竟感受到一剎那的恍然,随後便是絲毫不掩飾惡意的自我嘲諷。
他已經用“向言”這個身份,偷來了太多關照與奢侈。
奢侈到他都快忘了自己是誰了。
他低頭快步向前走着,沒走十步,卻整個人撞上一腔淩冽撲鼻的香氣。
他擡頭。
序沂的聲音依舊生硬冷漠,“你在我前面走。”
程闕愣住,一時沒反應過來對方要說些什麽。
直到對方用那能徒手掰斷鐵刃的右手,十分克制地捏着他僵硬的肩膀,向前一扳。
他被推得向前踉跄幾步,而身後傳來對方穩定且輕的腳步聲。
程闕微怔。
而就在那瞬間,程闕忽然聽見他們行走的窄路中,傳來了凄厲的尖叫聲。
且此起彼伏,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
“二位不必擔心,只是路過去生死簿登記的魂魄罷了。”在前面帶路的小鬼回頭高聲道,“他們絕對不會過來。”
話音未落,一名綠衣女子便迤迤然走入幾人視野中。
程闕:“……”
此時他們正巧穿出那條窄路,周遭驟然明亮起來。
程闕剛把視線從那女鬼身上移開,又不可置信地猛然轉回去。
這女子她見過——正是被滅門的嚴府家中長女。
她容貌清秀,只是不知為何自小有些瘋癫。
程闕還記得之前他為徐瑾求藥時,正巧在堂院內看見她坐在井口上發呆。
她看見程闕衣服上的紋飾,還腼腆笑道,“小公子可是七門中人?他們都說七門的序公子俊美得很,與你比起如何?”
當時程闕答,“霁寒真人俊美至極,過目難忘,我比不上他半分。”
女子笑得更歡了。
地府內,女子徑直朝序沂走去,聲音有些尖銳,“這不是七門山派的序公子嗎?”
“你怎麽……死了呀。”她說着擡手向序沂肩頭摸去,“你怎麽死得這麽慘,你肩上的陽火呢?”
她指甲長且鋒利,上面還帶着些許紅色的肉末。
序沂的神态向來沒什麽起伏,極少露出激烈或是失态的模樣。
他入鬓的長眉微不可見地一蹙,向後退一小步,右手用力按在劍柄處。
而出口處亦極為狹窄,只有兩個方向可以通,一面是陰曹地府二門,一面是燭火焰然的大堂。
程闕就站在大堂處。
那女子繼續向前逼近,有幾次指甲幾乎觸到了序沂的肩。
程闕在不遠處看着,頭腦中忽然泛起一-股強烈的、久違的,他自己都感到詫異的厭惡情緒。
不是因為嚴家女子本身,而是針對任何人。
任何人觸碰序沂,他都厭惡得很。
那畢竟是前世自己萬般仔細挂在心上,直到最後也不舍得說喜歡,不舍得觸碰的人。
他不想任何東西去玷污對方那一身白衣。
序沂退向了背離程闕的方向,身後正是兩扇大門。
轉眼間,綠衣女子已經将他逼到“陰曹”門口,甚至再一步,他就要從門中退出去。
序沂沒再後退,步伐在門前穩穩停住。
在女子雙手再次前伸的那一瞬,寒光乍現,凝白出鞘。
“真人手下留情!”那小鬼邊哭邊嚎,“魂魄若是在見到生死簿前死了,就永世不得超生了!快來人啊,把她給我拉走!”
程闕以為按照序沂的性子,大概會不顧小鬼的勸告,将女子劈砍得粉碎。
但下一幕的情景令他渾身的血液都瞬間凝固了。
只見凝白劍定格在堪堪出鞘的前一瞬,再沒動一寸,而序沂腳步也堅穩得并未後退一步。
可就在那瞬間,女子的指甲猛地刺入序沂的右肩處。
剎那間,程闕覺得整個世界都定格了,腦子宛若被按在水下般嗡嗡作響。他甚至能聽見指甲刺進皮肉中,那疼痛而悶重的聲音。
刺得深,鮮血甚至并未濺出,只是在那傷口處逐漸暈染。仿佛一滴又一滴丹紅滴墜在雪白裘衣之上,綻開妖冶的花紋。
序沂在劍修界是神一般的存在,程闕從未見到有人傷過他。
這視覺沖擊過于劇烈,以至于程闕分不出任何心神去思考其他的東西。
比如序沂為何沒退向大堂,而是退向逼仄的門口;
比如他為何寧被刺傷也不願提劍傷人魂魄,為何強硬地不願後撤那一步,邁出門外。
一縷血光猛地從他手中竄出,那是一道再簡單不過的趨避符,卻被他擲出了歃血咒符的氣場來。
紅光直沖二人奔去,綠衣女子仿若被火焰燙到手一般,跳身向後,踉跄幾步倒在地上。
她仿佛驟然清醒一般,看向序沂的眼裏滿是驚詫。
剛剛的喧嚣聲吸引來了一衆小鬼,他們見女子倒地,連忙三下五除二地把人拖進窄路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女子身上,除了序沂。
他的目光那樣冷,又那樣重,仿佛雪山中一把生鏽的鈍刃,卻泛着凜然的寒意。
他徑直看向程闕的右手,配上肩上不斷流血的傷口,竟有種無端的森然之感。
看得人心神巨震。
畫符的指法尚未收回,食指微曲着含在掌心中,看上去卻有些荒謬的意味。
程闕狠狠握拳,用力将剛剛符文的痕跡扼殺在股掌之中。
直到十指生疼。
他甚至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麽情緒。
或許是憤怒,氣那女子僭越,更氣序沂絲毫不躲。
那無論何時都淡然清冷的神色,前世刺他對穿時如此,今日被刺對穿時亦然。
直到兩人被那小鬼一邊鞠躬道歉,一邊從地府門中送出去時,程闕還覺得心裏有些不痛快。
序沂簡單用凝氣封住了血口,再将狐裘向裏攏去,如此從表面便絲毫看不出他身上有傷。
除了他走路時肩膀有着微不可察的僵硬。
程闕想裝作熟視無睹,但或許是對方身上的血腥味過于濃重;或許是那淡漠的眸子中卓然到略顯孤僻;
亦或許是那晚的桂花糕依舊帶在身上,偶然散發出微甜的氣。
他足下未停,卻轉回頭去,生硬問道,“你剛剛怎麽不躲?”
“一道傷而已。”序沂淡聲答,“但我若是傷她,她便再無轉世的可能。”
那瞬間程闕竟覺得可笑,他想問,為何他不忍傷一個沒什麽交集的女子的魂魄,卻忍心親手将長劍刺進他朝夕相處數十年的徒弟心口裏。
但有些話,換了八年時機,甚至換了個面皮,便再難問出口。
他終究只是沉默着邁上梵蒼的背,背對着序沂坐到它脖頸處的角落裏。
随着巨鷹驟然起飛,猛烈的寒風劈頭蓋臉地砸到程闕的臉上,他這才略為冷靜下來。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回身向序沂的結界處走去。
他還要問對方關于生死簿的事情。
程闕記得此生來到七門山的第一天,喬和警告他,絕對不能硬闖真人結界,否則會被真人強悍的氣感撕成肉泥。
他輕輕擡手,在結界的邊界處輕叩。
下一瞬,他竟發現自己的指節徑直沒進結界中,并未受到任何阻攔。
他輕聲開口道,“師尊?”聲音有些啞。
無人回應。
“那我進了?”
身體邁入結界的一瞬間,居室內熱氣撲面而來,同時他竟聞到一-股濃烈到刺鼻的安魂香氣。
他偏頭朝熱氣傳來的方向看去,剎那間止住了呼吸。
序沂正背對着自己沐浴。
木桶及肩,上方只露出他墨色的長發,濃密發絲下依稀可見蒼白的皮膚。缭繞霧氣沖淡這濃墨重彩的黑白,使得背影宛若水墨氤氲。
鮮血從他肩頭的傷口流下來,一圈圈暈染身邊的水。
程闕看見,那滿頭墨絲中——
竟不知何時摻雜了一縷觸目驚心的銀白。
*
作者有話要說:
程闕:師尊你不會老了吧。
序沂偏頭,冷道,你試試?
(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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