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那瞬間程闕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随即轉身像跳下來,卻忽然發現自己忘了目前的狀況——

他只是個到序沂腰間的少年人。

耳邊似是傳來一聲極輕的哼笑,程闕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尴尬過了, 幸好井底足夠黑暗, 能将他面頰處不自然的潮紅掩蓋得徹底。

序沂終于将他放了下來。

幾人順着黢黑的小路向前走着, 井底有些潮濕, 四面的石壁上甚至有絲絲密密的水跡。

程闕忽然有些無奈, 覺得重生之後來到的所有地方都暗無天日。

蕭執像是總也閑不住,他回頭看了看序沂,然後又開始叭叭道, “這個古井下面忽然讓我響起我們門派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

序沂依舊面無表情地默聲走路,程闕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氣氛一時有些尴尬。最後還是徐瑾大好人不忍看下去,耐心問道, “什麽故事?”

“是講很久以前, 一個即将飛升的長老與一江湖女子結成了道侶。”

“然後他們一起飛升了?”徐瑾禮貌問道。

“不是。”蕭執頓了頓, “他們都死了。”

“因為長老因為動情沖破了無情道,導致在渡劫期無法飛升, 好幾次差點被天雷劈死, 最後甚至神志不清, 整天說那女子要殺了他。”

程闕蹙了蹙眉。

“最後啊, 他竟對自己腦中臆想一事信以為真, 見到那女子就要提劍砍,最後那女子無奈躲到井下,也死了。”

井下除了幾個人的腳步聲什麽都聽不見, 一時寂靜得有些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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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怎麽沒反應?”蕭執先碰了碰程闕的手臂, “小兄弟, 你怎麽想?”

程闕冷哼一聲道,“相處十餘年的感情,還不如自己腦補來得真切,那長老實屬活該。”

蕭執一愣,瞠目結舌好久道,“你……你這怎麽說話呢,長老人家怎麽想自是有自己的道理,霁寒真人,你說是吧?”

序沂依舊大步向前走着,目不斜視,淡聲道,“活該。”

蕭執開始懷疑人生了。

又是徐瑾大好人出來圓場,他問道一個關鍵問題,“那女子如何說應該也算是修仙之人,怎麽會在井下死了?”

蕭執一拍手,“說來詭異,那本是口枯井,可那女子被救上來之時分外詭異,皮膚與嘴唇都泛着一層罕見的櫻桃紅色……”

“毒氣?”徐瑾問道。

序沂猛地止住腳步。他走在最前,速度又不慢,驟然停下來後身後幾人紛紛撞成一團。

“怎麽了!”蕭執驚吓道,“前面有什麽?”

序沂緩緩轉回頭來,面色是罕見的凝重,“你們聞到什麽味道沒有?”

剎那間無比危險的想法在每個人腦海中閃過,徐瑾渾身一抖,大驚道,“師尊是說……”

話音未落,四周忽然傳來石壁摩擦地面的尖銳聲響,程闕扭頭看去,只見四面開口的石壁竟在那瞬間觸發什麽開關一般,自己封閉起來,将四人密不透風地圍死在一個狹小空間內。

情急之間每個人的反應都最接近于本能。徐瑾在那瞬間拔.出重劍緊張觀望四周,蕭執掏出懷中暗器随時準備擲出去。

程闕倒是沒什麽反應,他在那時甚至想,重生後撿的這些時日也足夠了,在人間既沒什麽留戀的,這次回去就該離開七門了。

下一瞬,忽有一份強勁的結界将他整個人完全保護在其中。

程闕詫異擡頭,只見那結界邊緣處時有時無地閃着銀白色的流光。

這世界上除了序沂,大概再不會有誰的結界是如此純淨而透徹的了。

他在那剎那擡頭看向對方的背影,在幽暗的地下默然立着,有種無聲的凝重感。

“師尊,我們怎麽辦?”徐瑾喘氣問道。

“等着。”序沂淡聲說道。

“等着?!”蕭執已經快急瘋了,“我覺得我幾乎快窒息而死了。”

“他會有動作的。”序沂忽然沒來由地說了一句。

話音剛落,忽見石壁另一側緩緩打開一道僅夠一個成年人通過的縫隙,而幾個手持長劍的黑衣人從中緩緩走進來。

就在那一剎那,空中閃過一道白光,序沂的凝白劍徑直擲出,精準卡在了縫隙處。

那道縫隙依舊在不斷試圖閉合,凝白劍被壓得兩端彎曲,卻憑着強勁的韌性逐漸抗衡着,給人以下一秒就要斷裂的錯覺。

“速戰速決。”序沂道。

徐瑾在那瞬間已經沖出,長劍生猛地向前掃去。他屏住呼吸,緊張地凝神看着幾個黑衣人的反應。令他放松些許的是,那幾人見到揮來的劍鋒竟遲鈍片刻,并未閃躲。

徐瑾心下暗喜,正要将長劍刺進身前人的胸膛。

“小心。”身後序沂的聲音忽地傳來。

徐瑾意識到危機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因為他震驚無比地看到:那把劍将面前人刺了個對穿,但那人仿佛根本沒察覺到一般,赤手将劍拔了出來,轉而甩到一邊。

那握劍刃的手甚至沒流一滴血。

“是金人!”徐瑾低低罵了口髒話,回身與序沂二人站成一排。

而眼前的五個金人已經并排走了過來。

“這幫東西,要如何才能殺死?”蕭執喊道,“老子斷了他的三條腿,他都能自己給我長回來!”

“……”

程闕看了一會,幹脆走到幾人後面坐下閉目養神。

他若使用符咒詭術八成暴露身份,若是不用也幫不上什麽忙,還不如佛系躺平,生死随命。

他只有十幾歲的外表,內心卻早已活成了八旬老人的超脫模樣。

“注意他們的太陽穴。”序沂冷靜道,“發鬓邊有根銀絲,抽出來。”

聽到這句話,程闕忽然睜開眼睛。

銀絲……

剎那間有紛亂的回憶毫無厘頭地沖撞進他的腦海,內心忽地無來由緊張起來,是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本能的戰栗。

在那個人骨為托,魂氣為燭的噩夢中,他正是經過這樣一條看不見盡頭的長廊,看見與自己相同模樣的孩童被綁在座椅上。

黑衣人緩緩靠近,修長而蒼白的手指仿佛來自地獄的低語。

随後伸手,将他腦中的銀絲抽了出來,上面還沾着絲絲縷縷的血跡,最後被随後扔在蒙灰的地上。

耳邊忽地傳來一聲巨響,将程闕從紛擾的回憶中強行拉拽出來。只見徐瑾用長劍強悍地剁掉一個黑衣人的手臂,在那人打算接回來停頓的片刻,序沂銀袖一揮。

剎那間仿佛有千萬點銀光從他手中飛出,外表看上去溫潤無害,但其中蘊含的靈力恐怖得難以想象,金人們凡是觸到那銀光皆止住步子,慘聲叫起來。

蕭執終于配合默契了一會,在那瞬間随手擲出一記暗刀,将那金人鬓邊剛冒出頭的銀絲去了個幹淨。

幾人配合之下能穩勝,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徐瑾和蕭執二人只是最後去補個刀,從頭到尾幾乎都是序沂一個人在打。

他這種境界的人已經能将劍意做到無中似有,拿捏自如的境界。他淩厲入鬓的長眉始終微微蹙着,長指間炸出的白光卻一絲一毫也沒留情面,周遭石壁不斷被震下細小的石子與灰塵,看得人眼花缭亂,驚心動魄。

可礙于除掉金人的手段過于別扭,戰線被拉得很長。在徹底殺掉兩個金人後,蕭執明顯覺得自己開始有着鮮明的窒息感。

他動作僅微頓片刻,便被一金人死死捏住了脖頸,還是序沂分.身回身一道劍意劃過,齊齊削去了那金人的五指。

“先出去。”他低聲喝道。

不知是不是由于毒氣的原因,他聲音帶着些不自然的啞。

“先出去吧。”看他猶豫不絕,徐瑾在一旁插話道,“此處危險,你現在這個狀态也幫不上霁寒真人什麽忙。”

徐瑾好的時候是真的好,但是說話也是真的直。蕭執目光在石壁間環顧一周,終于咬牙道,“好。”

“你也出去。”序沂忽然開口道。

那瞬間他身體騰空,身體四周都散發着一層薄薄的淡光,将如雪白衣襯得驚豔。萬千墨絲飄飛在空中,仿佛一尊沉默的神祗塑像。

他沒有回頭,但程闕卻知道他在說自己。

他果斷跟着蕭執走出去,畢竟留在裏面除了倒忙什麽也幫不上。

因為序沂結界保護的原因,他随蕭執走出時還毫發無損。

蕭執扶着牆有些站不穩,一口濁血噴出在石壁上。

程闕抖落自己身上的灰塵,在不遠處的石頭上坐了下來。

蕭執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看着他,驚道,“你竟不着急,不擔心他們?”

“擔心。”程闕坦然道,“但你在這裏吐再多的血也殺不了金人,不如好好歇歇,等會逃命的時候別給他拖後腿。”

蕭執平時插科打诨慣了,思索了一會竟然覺得對方說得很有道理,便在程闕身邊坐了下來。

他一坐下沒事情做,就要開始講話。

“你說霁寒真人怎麽那樣厲害,簡直是修真界的傳奇,這麽年輕就已經到了大乘境巅峰,我祖師爺快兩百歲了也沒……”

“他怎麽還沒飛升?”程闕忽然問道。

他并非故意打擊對方,而是真的十分好奇。

蕭執忽然一笑,問道,“你平時不看話本?”

程闕有種不好的預感,為了符合目前的人設,終于緩緩違心說道,“看過《邪尊程闕,在線教你畫邪符》……”

正是他重生當天,看見邱應懷中掉出的那一本。

“你難道沒看過關于霁寒真人的?”身為序沂的狂熱追求者,蕭執不敢相信地問,“話本中寫,序沂與他的徒弟程闕相愛相殺,他們之間的關系充斥着糾結與矛盾,在倫理與奇門律法的邊緣徘徊。在程闕死後,序沂郁結難開,于是……”

“哪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程闕蹙眉說着,心跳卻驀地快了起來。

“我也覺得扯淡。”蕭執心情像是忽然變好,“他們這麽寫,大概只是因為程闕長相很好看。”

程闕不想和他繼續糾纏,打算起身換個位置,卻在那時聽見一陣炸裂般的巨響。

他幾乎是下意識跑到那道縫隙之前去,只見徐瑾在那瞬間堪稱灰頭土臉地倉促跑出。他渾身都沾着血跡,甚至耳朵中都在流着血,出來的時候根本沒站穩,一下趴在地面上。

程闕呼吸漸漸加快,微微睜大眼睛。

“裏面怎麽樣?”他沒注意自己的聲音竟有些發顫,“為什麽會傷成這樣?序沂呢?”

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依着徐瑾的倔強性格,以及他出來時不穩的腳步,可見他定不是自己跑出來的。

而是被裏面的人強行推出來的。

究竟是什麽樣的情況,能讓序沂将徐瑾強行推出來,自己面對。

然而徐瑾已經無法回答他,他嗓子已經被毒氣熏得沙啞,沒說出話來。

“霁寒真人!”一旁蕭執高聲喊道,聲音在石壁間來回反射。可裏面除了愈發激烈的打鬥聲,什麽都聽不見。

程闕霎時擡頭,只見卡在縫隙間的凝白劍顫抖萬分,它的邊緣已經在石壁上刻出深深的劃痕,與此同時也被巨大的壓力不斷逼得側劃着,迸濺出細密的石粉。

而就在此時,劍尖終于滑到了石壁邊緣。那瞬間轟然巨震響起,凝白劍被壓彎到極致,又宛如一根利箭般迅猛沖出去,厚重的石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閉合。

那瞬間程闕什麽都聽不見了,耳邊只餘風聲與心跳聲,他那瞬間的反應亦是出于本能。

就像在毒氣開始蔓延時,序沂第一次出手是為了給他設結界一般。

身後似乎有人在瘋狂喊他的名字,但那聲音仿佛忽然被什麽東西堵塞住一般,戛然而止。

身後傳來石壁碰撞的沉重悶響。

熟悉的白色身影立于身前,修長背影在灰塵缭繞中依舊顯得遺世獨立,仿若塵埃落定後覆雪的生鐵。

序沂微微側過頭來,嗓音仿佛被冰河被碎石堵塞,透露着好聽的啞。

“你進來做什麽?”

*

作者有話要說:

話本:我想說話,我想多說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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