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程闕覺得根本無法回答對方這個問題。

他完全是出于本能, 下意識跑了進來。

序沂目前的狀況顯然不太好,縱使是銅牆鐵壁,在這高濃度的毒氣浸沒中也很難全身而退。

他的背影依舊堅穩, 仿佛一道堅不可摧的澄淨結界, 嗓音卻已經喑啞, 一字一句像是齒輪間摩擦出來的沙音。

一個人對付三個刀槍不入的金人多少有些應接不暇, 更何況現在序沂的狀态并不好, 程闕能看出來。

在劇烈的劍光中,序沂回過頭一瞬。只是那淡色的瞳孔中不再是不見波瀾的淡漠,而是透露些許破天荒的顫動來。

“石門已經封死了。”他的聲音裹挾着明顯的怒氣, 啞聲喝着,眸中甚至有些許難以忽視的紅血絲,“你想死在這裏嗎?”

程闕對這句話的反應堪稱淡漠,他在一旁石壁側靠着, 輕聲說, “那你把徐瑾推出去, 也是想死在這裏嗎?”

序沂沒應聲,恰巧此時一個金人長劍猛烈甩過, 他立刻轉身回去, 以一個精巧準确到分毫不差的角度側身躲過。那瞬間凝白劍出, 徑直捅向那金人的腰間。

由于劇烈的動作, 這狹小空間內可供呼吸的氣體已經所剩無幾。

程闕僅進來沒多久, 就已經感受到一.股難受的窒息感,他靠在石壁邊緣上,視線已經有些模糊。序沂用劍時白衣飄飛, 像是一條條連接起來的白練。

但是漸漸地, 他從那白色的光暈中偶地看見幾絲一閃而過的紅光。

序沂好像受傷了。

也難怪, 但凡在沒有氧氣的情況下一對五個不死金人,是個神都該體力不支了。

程闕想在手心中畫幾道符文幫序沂,可那瞬間本就不清醒的腦海中卻再次響起那個詭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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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怕在他面前暴露身份麽?”

“殺了他。”

程闕渾身過電一般劇烈震顫。這個聲音從玄山崖下大比之時便一直跟在他腦海中,每當他神情恍惚心志不堅之時,那聲音邊懷着惡意的笑在他耳邊輕聲道,“殺了他。”

程闕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麽,卻也沒意願追究。重生這麽多時日來,無論多少次看見序沂,前世那一劍穿心的感覺仿佛仍然鮮明地從靈魂深處升起。

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刻意提醒他一般。

如今密室中央,序沂與三個金人打得正烈。其中一個金人沒了手臂,另一個沒了腳,最後一個幹脆沒了頭,卻仿佛永遠不會累一般瘋狂地将長劍向前胡亂砍去。石地上沙石迸濺,煙塵缭繞。

随後,那三個金人在原地停緩片刻,竟是一共朝序沂劈劍砍來。

那态勢與力度過于生悍,程闕隔着許遠都能感受到那駭人的、淩厲的、撲面而來的劍意。

若是攻擊的是三個人,好破局,畢竟人感受得到疼痛,只要着重傷其一人便可脫離;

若是周遭無石壁,亦好破局,畢竟地勢大空曠,更适合序沂這種用長劍的頂尖修士。

可偏偏哪一樣都沒沾。

程闕猛地站起身來,卻在那瞬間感受到一.股無法遏制的眩暈感,他下意識緊緊扶住石壁,直到指節緊扣到泛白。

又是一絲血紅從那白色虛影中淌處,仿佛沾染到素錦綢緞上的,一抹不可言說的紅。

程闕不知何時已經攥緊了拳,指甲幾乎要深深刻進掌心之中。

他看見此時序沂竟被逼進了一個角落中,三個金人将他圍得密不透風。那個沒了腦袋的金人不知何時已經将頭接了回來,但缺少手臂的那人卻順帶着半邊肩膀也被砍下來了。

那幾個金人在同時高高擡劍,淩厲的劍峰劈頭蓋臉地砍下,仿佛下一瞬就能将劍下任何人剁為肉泥。

程闕神色緊張地緊緊盯着,手心滲出了一層薄汗,而泛着水色下的掌心中,已經有着一份描好的符文。

他很難想象在現在的局面下,序沂又能如何脫身。

序沂翻身而起,足尖抵住一處劍尖。本是千鈞重的氣力,卻仿佛輕而易舉被他化開了一般,宛如定海神針般的一點。

下一瞬,他足尖用力一蹬,那把劍宛如破空飛弦一般被他蹬開。而他的身體順着慣性回身一轉,竟是十分驚險地堪堪擦過第二刃劍鋒而過。一縷烏黑的墨發順着劍尖,緩緩飄落至密室的地面上。

程闕的心跳那瞬間幾乎要停住了,僅憑聲音就不難判斷出這是一場多麽驚險的惡戰,然而他視線已經模糊到幾乎看不清東西,更看不清對方哪裏受了傷,傷到什麽程度。

握着符文的那只手已經被汗水浸得濕透,而那兩種聲音依舊頑強地在本就不清醒的意識中吵着。

“幫他。”

“殺了他。”

剎那間一.股強勁的氣感從幾人亂戰處猛地激發出來,序沂長劍直挑一人鬓邊,而他身後金人手中握着的第三只劍也迅速降落,下一瞬就要砍在他小臂的位置上。

“右面。”序沂忽然轉頭說道。

程闕如夢方醒,他清楚地明白對方的意思,是要他幫忙。

顱內那個聲音也在此時近乎瘋狂地響起來。

“別去。”

但下一瞬,一道炫目的紅光從他緊握的手心中擲出,徑直擊中序沂右側的金人。長劍霎時飛迸到半空中,将岩壁砸出了一個肉眼可見的大洞。

第一個金人太陽穴的銀絲已經在剎那間被拔.出,流淌下絲絲縷縷的污黑鮮血,像個破布袋一般緩緩倒在地面上。第二個金人被程闕忽然擲出的符文灼傷了手臂,空洞的目光在室內徘徊一周,正要惡狠狠地朝程闕沖過來,卻被那銀白色的長劍一把穿了心肺。

情形驟然扭轉,序沂劍尊的氣場在那瞬間發散到極致。目之所急盡是蒼白色令人眼花缭亂的劍光,井底轟隆隆作響,讓人簡直懷疑下一瞬此地就會坍塌。

血肉不斷從幾人交戰處飛出來,金人倒地的沉重落地聲不絕于耳。

直到最後一個金人顱中的銀絲也被拔.出來,序沂走到他身前,程闕才意識到,已經結束了。

那瞬間他忽然有種詭異的感覺,覺得自己的身體正發生着一種微妙的變化,從骨縫中升起的疼痛逐漸細密地傳遍四肢百骸。

他忽然想到,自己誤服邱應的縮骨散已經有半月有餘,而理論上過了這些時日,毒也該解了。

一.股不祥的預感如電流般游走過經脈,令他渾身戰栗。

既然他縮小後是程闕小時候的樣子,那麽變回去之後呢?

他的臉色在那瞬間難看至極,序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卻又仿佛隔着很遠的地方傳過來。

“你怎麽樣?”

序沂将他緩緩放平在地面上。程闕感受到身.下柔軟的觸感,大概是對方将白色外袍墊在了地面上。

程闕緩緩搖了搖頭,他根本沒受傷,只是由于修為過低無法抵禦毒氣,加上空間內氧氣過少導致的眩暈。

如今這裏的氣體已經達到了瀕臨窒息的程度,程闕躺在地面上大口喘着氣。他的面色泛着不自然的潮紅,身體下意識地向上挺着,仿佛游魚費盡全力去探尋那近在咫尺處的丁點水源。

他的眸中泛着遲疑與迷茫的光,發絲與衣襟在剛剛的掙動中略有松動,脖頸處露出蒼白而泛紅的皮膚,宛若初雪後無人踏足過的梅園。

序沂指尖不自然地緊了緊。

程闕的目光在此刻卻顯得有些大膽。

他從對方微亂的發絲向下,順着那染血的頸線,一直到傷勢深可見骨的腰間。

序沂一身白衣已經幾乎被鮮血浸透,大小傷口不計其數。而在下一瞬序沂竟在自己身上點了幾個穴位,随後擡手欲為程闕疏通內力。

程闕一時心急,将對方擡起的手打了下去。

序沂點的經脈他認得,對方這是要封閉自己的無感以及呼吸,來确保密室內的氣體充足。

明明自己傷勢那麽重,還要浪費靈力來給他。

程闕漂亮的眉頭微蹙,錯開目光淡聲道,“沒必要。”

序沂動作的指尖似是微僵了片刻,随即若無其事地說道,“在裏面等下,徐瑾他們會想辦法打開這裏的。”

開口的瞬間,聲音甚至把程闕吓了一跳。

對方的喉頭中仿佛含着一口血,沙啞得令人陌生。

不知為何,程闕此時有種莫名的煩躁。

目光瞥到一旁的凝白劍上,劍槽中還在不斷淌着血,視線悄聲沿着劍身向上爬,只見對方的虎口已經有些掙裂開。

寧願自己受傷,也要将他人推出去。程闕之前從不認為序沂會是這樣的人。

序沂在衆門派面前的确文雅良善,心懷天下,但實際為人卻有些淡漠,令人難以看透。

重生回來,他覺得序沂在很多方面,都太令他驚訝了。

包括剛剛他擲出的符文。

序沂該是不會看不見,既恨歪門邪道到如此程度,為何還不來找他興師問罪?

退一步講,對方為何會在那時叫手無寸鐵的他來幫忙?

程闕心下一.顫,另一種可能的解釋剎那間湧出。

序沂會不會已經知道他重生的事情。

對于這點他曾懷疑過多次,卻總是因為各種原因自我否定。

但還是不應該。

若是知道,序沂為何不……

程闕只覺頭痛萬分,窒息感愈發強烈,他重重地倒在地面上,深深出了一口氣。

耳邊忽地傳來水滴墜落地面的滴答聲音,程闕側頭一看,卻見一滴血從對方的腰間淌下來,直直砸到地面上。

程闕試圖假裝沒看見,再次閉上眼睛,可腦海中卻總也抹不去剛剛那人負傷的場面來。

良久,程闕似乎終于決定了什麽一般,将自己從地面上撐起來,盯着對方流血的肩頭,緩聲說道。

“你把衣服脫了。”

*

作者有話要說:

程闕:雖然話是那個意思,但我不是那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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