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 “我心悅你”
61 # 第 61 章 “我心悅你”
程闕垂頭看着手中的木牌, 緩緩點了點頭。
“若是不看之前,僅是現在。”序沂說得很慢,似乎每一份平仄都需要字斟句酌。
“你對我是什麽感覺。”
什麽感覺。
程闕忽然覺得明明自己已經思索得很清楚的事情, 被對方這樣一問, 便忽地說不出口了。
他無法做到将那麽多年的執念一朝一夕間放下, 卻又因為前世的種種事情心存芥蒂, 在極度的痛苦之間糾結掙紮, 故而想通過無情道求得解脫。
“我……”程闕在對方目光的逼視下,心跳忽地亂起來。
“我不知道。但我并不想再耽擱于□□,也并不想……”
不想擔負你那份“喜歡”。
良久。
“沒關系。”序沂無聲嘆了一口氣, 聲音輕得倏爾飄散在雪色之中。
“你現在對我什麽想法都沒關系,你想修無情道,我不攔你,你若是不想做什麽事情, 我也不會逼迫于你。”
程闕心倏地懸緊了, 他預感對方接下來會說一些他從未想過的, 甚至足夠能帶來沖擊的話。
因為每當序沂打算說些什麽重要事情的時候,都會如現在這樣一般, 垂頭專注地注視着對方。
沉默着, 很久。
序沂的眼睛本就清冽且俊秀, 當一動不動盯着誰的時候, 總能如羽毛掃過心口一般, 讓人不輕不重地微顫。
“程闕。”他一字一頓道,“我心悅你。”
那瞬間程闕仿佛覺得山間的風雪都停滞在了半空,每分每秒都在被無限拉長。他看見一顆六瓣的透明冰雪夾雜着風滾落到對方發間, 向下垂落着, 最後在蒼白的脖頸間消融成一滴為不可察的水。
一股熾烈的電流流轉過四肢百骸, 那句話宛如寒冷冬夜中的一團細火,在顱內燃放出絢爛的煙花,将全部神智都炸成一片蒼白。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或者是依舊在夢中。
對方感情上的回應,他等了太久,甚至無需這樣一句直白的話,僅僅一個細微的動作、眼神,都能讓前世的他甘之如饴。
他等到樹幹上的年輪長了一周又一周,七門的風雪落了一輪又一輪,直到滄海桑田,等到那刺穿胸口的一劍,也沒等到對方的一句坦言。
直到他已經不再抱任何希望,心如死灰,甚至打算此生遠離門派,修行無情道之時。
對方告訴他,心悅于他。
程闕忽然覺得上天似是與自己開了個極其殘忍的玩笑,心心念念的時候得不到,幾近放棄之時反倒柳暗花明。時間交錯開,錯過得徹底。
“我只是想告訴你,但并沒有強求你回應什麽。”序沂的聲音再次在耳側輕聲響起。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一滴水,但彙聚在一起,卻成了勢不可擋的洪流。
“你現在不想回應沒關系,甚至一直都不想回應也沒關系。我只想要……你給我一個機會。”
“岐劍掌門生壽聲勢浩大,沿途小鎮上元節花燈雲集,如今冒昧相邀,不知此程可願與我同行。”
兩人間的關系不自覺間調換,程闕卻一絲一毫的優越感也生不出來。
或許是一向強勢冷漠的序沂,如今的言辭也無不夾雜着小心與試探,似乎生怕逼得略微急了,自己就轉頭逃走了。
心髒被狠狠攫住一般,從靈魂深處緩慢滲出一種酸澀感來。
他深吸一口氣,借助着刺骨的寒風,将那種久違的、莫名其妙的感情強壓回心底。
嗓音卻依舊是溫柔的。
“好。”
*
而如今七門堂內,衆人正忙着緊急為掌門收拾屍身,處理後事。
每個人都在忙碌,面露悲痛之色。
唯有一人除外,便是向言。
他站在門口頂風的位置上,眉間冷冽陰沉,泛着不正常的厲色,隐在袍袖下的拳頭攥緊,甚至渾身都在細微地顫抖着。
衆人當然也看到向言的反應,但都以為是想看序沂身邊黑衣少年的臉卻被拒絕,故而惱羞成怒。
“小言啊,別太往心裏去。你自然是霁寒真人得意的弟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人走到向言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勸道,“話說剛剛,真人跟你悄聲說了些什麽啊?”
在那人看不見的陰影中,向言的眼神從狠厲兇煞瞬間僞裝得溫潤可人,甚至連印堂間的那一瞬烏青都掩蓋得恰到好處。
“他啊,他跟我說……”向言緩緩朝那人轉過頭來,嘴角泛起陰森的笑意。
“他告訴了我,他身邊那個黑衣人是誰。”
聲音不大,卻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剎那間數十道目光齊刷刷朝他甩了過來。有人急匆匆問道,“是誰啊?”
向言一笑,“說出來你們可能不太相信。”
他面容有些扭曲,一字一頓道,“是程闕。”
剎那間整個堂內一片死一般的靜寂,一個弟子手中本拿着花瓶,在那瞬間手倏地一松,花瓶在地面上轟然炸裂。
良久才有人不敢相信地開了口,顫聲道,“你……你說什麽?”
“可是那個七年前身死的程闕?”一人蹙眉,“他死的時候乃是天下正道有目共睹,魂飛魄散,此話向公子可不能亂說。”
向言忽地笑起來,聲音是意想不到的尖銳與陰森。
“正是他。若沒有足夠的證據,向某人也不敢多言,只是此事事關重大,七年前程闕走火入魔釀成大禍,如今他若重生,必将再次将修真界攪出一團腥風血雨。”
他的聲音忽地低沉下來,仿佛引誘的蠱惑。
“更何況,我此話是否為真,只要能摘下那人的鬥笠,一看便知。”
室內再次安靜下來,每個人心中都在做着極度矛盾的掙紮。
若是追究此事,便是擺明了與序沂不對付,與七門不對付;但若不追究……
萬一向言所言為真,那這可是足以轟動天下的大事,怎可不加以重視?
“我同意向公子的做法。”一人率先站出來沉聲道,“若是程闕當真重生,走火入魔之人絕不可姑息。而且就算向公子判斷有誤,霁寒真人也定當理解我們衆人的一片苦心。”
“我也同意。”
“同意。”
……
不出一會,衆人已經達成了統一意見,畢竟他們向來對修煉詭道者恨之入骨。
唯有蕭執在最後不受察覺地微微蹙了蹙眉。
“若是大家都同意便好了。”向言輕微一笑,目光掃視一周道,“我這邊倒是有個好主意。”
向言與衆人一同走下山去,他們已經想好了天衣無縫的說辭,有着極大程度的概率能夠将序沂身邊黑衣人的身份套出來。
而若是序沂不配合,便證明他本身就有些問題了。
到達無字室的時候已然是傍晚,大家老遠就看見門前站着一個白衣道童。
“如今我們來找霁寒真人有些要事。”向言笑道,“還煩請為我們通報一聲。”
那道童看見如此大的陣仗也不慌不忙,朝他們微微拱手道,“各位公子們着實不巧,霁寒真人這些天下山游歷去了,各位下個月再來吧。”
那瞬間向言雙眼驟然睜大,視線中透露着一種不屬于自己的詭谲與陰森。
“下山了?”他直勾勾盯着對方問道,“帶着身邊那個黑衣少年?”
對方開口的那一刻,道童忽然感受到一陣陰風襲來,但那感覺轉瞬即逝。
“正是。”他穩住氣息回答道。
下一刻,他的衣領就被那人緊緊攥住了。
“他們往哪邊去了?”向言惡狠狠地問道。
*
于此同時,程闕正與序沂一同坐在前往水鎮的梵蒼身上。
水鎮是江南一帶著名的小鎮,熱鬧秀美,節日氛圍也極其濃重。
梵蒼飛得平緩,此行大概需要幾個時辰,濃郁的安魂香氣總使人犯困,程闕覺得有些累,便先在結界內的榻上休息了一會。
他整了整身上的衣物,在腰間摸到了一塊小木牌,便将它拿出來仔細查看。
剛剛序沂向他解釋完木牌的含義之後,便将這塊牌子送給了他。
序沂将指尖的靈力源源不斷地輸入進木牌內,便能一直看見兩面繪制的花紋,一面是序沂,一面是自己。
他死死盯着那些紋路,試圖從其中找出一絲一毫的線索來,嘗試良久,卻無所收獲。
到了此時,他幾乎可以确定,自己前世最後一段時間的記憶,的确是有些問題的。
包括掌門與徐瑾都說那些日子自己住在無字室,但在記憶中并無這種片段,與序沂親密的一些片段,都是在晝夜不分的荒唐夢境中。
而這個木牌也是同理。
程闕在榻上微微偏頭,便能看見序沂打坐的背影。
梵蒼背上的風急,将他的白衣吹得淩亂,飄帶般透徹的質感在空氣中淋漓地彌漫開來,像天仙無意降臨人間。
序沂。
程闕輕輕地,将這兩個對他來說已經無比熟悉的漢字,在腦海中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那份目光過于□□與不加掩飾,那白色背影終于緩緩轉過頭來。
兩人目光在飄飛的高空中猝然相接。
程闕的心髒停跳了一拍,握住木牌的手倏地一緊。
對方月華般清冷的眉眼在那瞬間倏然展開,回應給程闕一個淺淡卻明顯的笑意。
*
作者有話要說:
表白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