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 願我所愛之人四季無憂,年年歲歲,天上人間,自在長安
62 # 第 62 章 願我所愛之人四季無憂,年年歲歲,天上人間,自在長安
“我們到了。“序沂輕聲說。
程闕剛要起身, 卻被對方一只手攔住了身子。
“等一下。”
只覺面前一涼,序沂将一塊面紗遮在他下邊張臉上,同時将他的鬥篷摘了下來。
“這樣看上去自然很多, 走在街上也不會太被注意。”序沂解釋道。
事實上他并非如此想。
鬥篷的黑紗是從發頂垂下來的, 雖将臉遮得嚴嚴實實, 卻也遮住了那雙好看的眸子。而如今從他的角度來看, 程闕微垂着眼, 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小圈圓潤的暗影,為蒼白的膚色增添了濃墨重彩的驚豔。
“走吧。”序沂說。
不知為何,程闕竟從對方的聲音中聽出些許輕快感來。
梵蒼停在一處幽靜的小樹林間, 如今已臨近深夜,月朗星疏,擡手便可見月華的光亮從指縫間流淌而下,仿佛一首動聽的古琴曲子。
遠處是一片熱鬧繁華的街景, 不少燈光星星點點地閃起來, 在視野中烨烨連成一片。
程闕從出生以來對世間的印象便是無邊無際的蒼涼山雪, 活了兩世都從未見過如此接地氣又熱鬧的地方,他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片亮光所吸引, 直勾勾地盯過去。
序沂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 牽着他的袖口向那一邊走去。
縱使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 程闕在街上走路的時候依舊有些不适應。
這裏的人聲堪稱嘈雜, 行人摩肩接踵地走在路上, 歡聲笑語,三兩成群。路邊有着不少小販叫賣的聲音,火焰一般鮮豔的燈籠在視野中兩側排開, 在盡頭處逐漸貼近, 直到在天際沿上消失不見。
行走間, 程闕忽然看見前面走過一個青衣男子,他手中還牽着一個約莫十五歲的少年。
“師尊!”那少年喊道。
程闕本沒注意,但聽到這個稱呼下意識側頭看了一眼。
只見那個少年大概是由于第一次見這麽多人有些緊張,手緊緊地攥着青衣男子的指尖,目光卻極其不老實地亂竄着,似乎要将整條街景深深刻在頭腦中。
也難怪,程闕想。看樣子也像是修仙之人,而修士向來避世修行,偶來民間一趟的确不容易。
“師尊,我想要那個!”少年指着路旁的花燈喊道。
那是一對極其好看的河燈,一個是蜿蜒俊秀的龍,另一個是高貴俏麗的鳳、花紋精致,色澤豔麗,讓路過之人都不免駐足觀賞一番。
“不行。”那青衣男子終于開口,“那是對仙侶燈。”
仙侶燈是修仙界的說法,一般來說道侶會在上元節點上一對花燈,做期盼感情順利,生活和美,早日成仙之意。據說,這個風俗還是由言清道侶先開的頭。
程闕看着那少年,忽然有些恍惚,他在其中看見了自己曾經的影子。
整日修行練功覺得枯燥,卻又苦于周遭沒有玩樂之處。好不容易跟師父下山一趟,依然要緊緊攥着那人的手,連一刻也不願松開。
只是序沂曾經并不會帶他下山,更別提出來玩。
在他的印象中,就連對方偶爾掃過來的目光都是冰冷而淡漠的,叫人不敢觊觎其他。
或是活了兩世“年紀大了”,又或許實在是對今夜的景象有感而發,程闕竟莫名感到一份突如其來的孤獨感,無聲嘆了口氣。
畢竟前生求而不得,死後茕茕孑立,繞是誰都無法輕易釋懷。
哪怕之前序沂能像那個青衣公子一般,時不時攥住他的手呢。
就在他愣神之時,程闕忽地感覺手心處傳來另一個人的體溫,帶着些許不易察覺的小心試探。像是問詢,又像是不容拒絕的強橫。
他倏然轉頭,一臉茫然地看着身邊的人。
此時他的下半張臉依舊被黑紗蒙着,臉頰邊緣卻被月色勾勒出一圈暗影來。在那黝黑透徹的眼眸中,流淌着序沂遍尋山水所見過最錦繡的畫面。
萬千暖紅色的花燈在空中飄蕩,繼而縮小成一個個極小的剪影,緩緩流轉在那人深邃的煙波中,沉靜而迤逦。
序沂忽地不自覺摒住了呼吸。
黑夜中一切微小的情緒都被無限放大,進而無處遁逃。
他看着對方深邃的眉眼,淡色的嘴唇,忽然很想,很想,就這樣低頭吻上去。
“怎麽了?”程闕忽然開口問着。
這份聲音将序沂游離的神智倏地拉回來,他知道,現在還遠遠不到時候。
如果他僅是喜歡程闕,他可以将對方鎖在無字室地下的密室當中,用鐵鏈鎖住他不羁的骨,設下一道結界以保溫。而此事不會被任何人發現,世間再不會有人知道程闕已經重生一事,也永遠不會有人發現無字室的塌邊竟有一道暗藏的開關。
可是這麽多年的時間已經深刻證明,他對他的感情又何止喜歡二字。
是日夜思念的舊情,朝思暮想的眉眼,是他寧願傾盡所有都要救回來的人。
他甚至可以接受對方離開七門,修行無情道,從此年年歲歲與山間泉澗為伴,兩人仿佛水中浮萍,再見面之時已然不過路人。
只要那人能好好地活着。
又怎會忍心将他鎖起來。
“沒什麽。”序沂微微錯開目光,輕笑道,“一起去放盞燈吧。”
兩人并肩走到路邊的花燈旁,皆是容貌俊秀仿若谪仙,一時竟分不出他們與花燈誰更吸引人些。
“麻煩要這兩盞燈。”序沂指着剛剛攤位上的龍鳳燈對說道。
“好嘞!”老板笑着将燈遞給他們,或是看兩人長相着實養眼,還順手塞了幾張金線邊紙到序沂手中,“在紙條上寫字然後在燈芯中燒盡,蒼天會保佑公子願望成真的。”
序沂道過謝,将紙條也接在手中。
而此時,一旁的程闕還在發呆。
此時此刻,他全部的神智都集中在對方指尖傳來的溫度上,或許是剛剛的回憶有些不愉快,他破天荒地沒有将手松開。
兩人的指尖并未扣緊,就這樣松松垮垮、又自然而然地勾了一路。
不知是否是錯覺,心底的失落感仿佛少了些許。
直到他回過神擡頭之時,才猛然看到序沂手中的花燈。
“你……”他一時沒說出話來,“他們不是說,這對花燈是……”
是仙侶一起放的嗎。
“着實沒有其他的燈了。”序沂指着身後已經有些空的攤位,語氣間竟有些無辜,“況且攤主說,買這對花燈可以送金邊紙條。”
程闕看着對方手中托着的紙條,對序沂的話自然是不信的。
但他還是接過一張,小心在手裏拿着。
兩人穿過人潮擁擠的街道,來到一片波光粼粼的河邊。河岸周圍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他們緩慢蹲下`身來,然後将河燈輕緩地推了出去。
湖面上已經是一片火光閃爍,一時水天相接,難以分清。
這一切的景象對于程闕來說都充滿了新鮮感,他像個少年一般四處張望着,目送着一盞盞河燈漸行漸遠。
序沂告訴他,将願望寫在紙條中,在燈芯中燒盡,便能成真。
程闕提了筆,一開頭便無比順暢地寫起來:願序沂……
前世他雖沒放過花燈,但是每年第一場雨的時候,他都會給序沂寫上這樣一封信,從門前堂院雞毛蒜皮的小事,一直到對那人滿心真摯的美好祝願。
然後将宣紙埋藏在積雪深處,等着春日後有草芽從埋紙的位置生長出來。
已經成為一個根深蒂固的習慣了。
程闕搖了搖頭,将那幾個字勾掉了,繼而寫道:願此生順遂,并無大難。
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麽想要的,而紙上還有一小片的空白,似是冥冥之中希望他再填補上一些。
在那刻程闕微微擡眼,便看見坐在自己身前不遠的地方,同樣在垂頭寫字的序沂。
順滑長發從對方肩背上披散而下,是比滿江燈火更為圓滿的弧線。
程闕兀地無聲笑了笑,他知道自己早就明白想些什麽,只是心中一直在較着勁罷了。
何必呢,又沒有人能看見。
想通了之後,他便繼續在下面擡筆寫道:願序沂今後平安喜樂,安然無憂,終能得道飛升。
如此才覺得圓滿,将紙條折疊起來,随後擡頭眼疾手快地選了那盞龍形狀的燈。
看着序沂困惑不解的神情,他忽然仿佛占了多大便宜一般,兀自笑了起來。
他似乎已經很久沒如此真地笑過了,不是禮節性的微笑,也不是應酬的苦笑,而是發自心底的欣喜。本就翹起的眼角更加彎起,動人的弧度仿佛天上的圓月。
“你寫了什麽?”序沂忽然笑問着,“你告訴我,我就把我寫的告訴你。”
這可不行,程闕警覺。
給序沂的祝願比給自己的還要長,若是被對方看見了,豈不是尴尬至極。
“不行不能看。”程闕一邊說着,一邊急忙将紙條卷起來往燈芯中塞
若不是自兩頰到眼角都泛着淡色薄紅,大概還能讓人覺得他此刻游刃有餘。
“那……與我有關嗎?”序沂繼續問。
“……沒關。”程闕咬牙嘴硬,他并未擡眸,便也并未注意到那瞬間對方眼中略微黯淡下的神色。
冬夜霜寒的潮濕中,潋滟的波光輾轉千裏,兩人身影立在湖邊月下,剪影修長,在身後的石子地面上緩慢移動着。
一陣清風吹過,将序沂飄逸的白袖吹起,恰與程闕的玄色衣角交疊在一起,影子在地面上交疊纏繞,似是在傳達些無聲的眷戀。
兩盞河燈從他們面前緩緩向遠方飄去,它們随着波紋上下浮動着,燈芯處的燭火卻依舊旺盛得灼人。再過一個時辰,這盞燈就将與遠方無限盞明燈融為一體,成為人間盛景中的一員。
程闕紙條寫得不長,只有兩句話。
而另一側燈芯中的紙卷依舊簡潔,被飄逸隽秀的字體寫在上面,自給人一種無邊的仙意。
——願我所愛之人四季無憂,年年歲歲,天上人間,自在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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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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