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道童迫于向言威脅并未敢說謊, 直言序沂朝南邊走去了。如今向言一群人已經朝南走出好遠,夜深正靠在篝火邊休息。

天邊圓月升起,向言獨自坐在樹梢上, 眼睛漫無目的地向天上看着, 似是在懷念什麽極其遙遠的事情。

不遠處坐着幾個藍衣劍修, 其中還包括着七門的一位長老, 正在那小聲嘀咕些什麽。

“長老你說, 向言這個人是不是有些問題。”一個藍衣劍修開口問道,“之前可是跪在山門口幾天幾夜哭着求霁寒真人的人,整個七門都看到了, 分明就是個膽怯懦弱的軟性子,如今怎會突然……”

一旁弟子應和,“你這麽說,的确有些詭異了……”

他們商議許久, 一旁的七門長老終于從打坐的狀态中緩緩睜開眼睛, 淡淡注視着幾人。

劍修們瞬間不敢說話了。

“人不可貌相。”長老緩緩說道, “更何況無論向言本人有何不妥,程闕若真的重生, 都是能轟動整個修真界的大事, 不可懈怠分毫。”

幾名劍修紛紛稱是。

這位七門長老已經步入大乘境, 對于靈力把握得爐火純青。剛剛他說話的時候有意壓低了聲音, 以至于除了方圓一米內的幾人, 其他人即使開通神識查探,也很難聽見任何聲音。

除非是比他的境界還高上許多,即将飛升的修士。

可就在他開口的一瞬間, 百米外樹上坐着的向言卻忽然垂下懶散的眼睛, 整個人依舊是随意疲憊的神色, 手指尖卻忽地收緊了。

輕嘲一聲。

他輕便地從樹上跳下來,身後的黑衣揚起,像一團濃重得化不開的黑霧。向言的面孔本是清秀圓潤的,但襯上那雙帶着幾分厲色的瞳孔,卻頗有幾分令人不寒而栗的意思。

他落到地上的瞬間,周遭人便覺一陣陰風吹過,下意識向後退了幾步。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向言看着天上的月,無厘頭地來了這樣一句。

“三更剛過。”一人回複。

向言的一半臉隐在暗處,便沒人看見那瞬間他嘴角揚起略顯猙獰的笑意。

快了,他想。

那幾個藍衣劍修依舊在喋喋不休,但下一瞬卻忽然覺得眼前一黑,等回過神來之時他們發現自己已經身處于一片陰森的叢林中,周遭同伴的聲音全部都聽不見了。

“這是怎麽回事?”一人大聲驚恐道。

不僅是他們,那位七門長老也被移動到了此處,此時他的眉心緊縮,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作為七門頗有閱歷的長老,他自知這是一種什麽情況。

——一種失傳已久的瞬移陣法。

但此法對于起陣者來說要求極高,只有該人靈力與境界遠高于被迫傳送的人,陣法才能生效。另外該陣法風險極高,稍有不慎便會禍及自身。

而如今竟有人随随便便就在衆劍修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傳送走了三個人,其中還有一位是大乘期,他的境界該是有多麽可怕。

一位藍衣劍修吓得戰栗不止,無意識間回頭,卻在那瞬間失聲地叫喊出來。

他身後無聲站了一個人。

黑衣,墨發,略微瘦削的身體泛着不正常的蒼白,嘴角邊卻帶着那抹與面容極其違和的獰笑。

“向……向言!”他大驚失色。

但下一瞬,他的脖頸忽然被割裂開一道深深的血印,直到頭顱徹底追随着重力垂墜下來,鮮血宛如豔麗的毒蛇一般從那裂口處噴湧而出。

轉瞬間便沒了氣息。

一旁的劍修被吓得魂都沒了,轉身連滾帶爬地就想溜走,卻被向言一擡手随意一扯,硬生生地拽了回來。腦後直直撞在樹幹上,迸射.出一片紅白色的濁色液體。

向言并未将目光轉向最後那名吓得幾乎不會動彈的劍修,而是笑着看向七門長老。

鮮血沾染在他的頸上與面上,像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妖魔鬼怪。

“你是誰?”長老拔劍,沉聲問道。

向言忽然咯咯地笑了起來,嗓音逐漸尖銳,在陰暗叢林中回響,驚起一片黑色烏鴉。

“二叔叔,你不記得我了嗎?”他的眼神冷得像冰,“我可是你之前最喜歡的琰兒啊。”

一份震驚之色倏地從長老面上閃過,他不敢相信一般瞪大雙眼,神情罕見地僵硬一瞬。

“鄧琰?”

鄧琰是序沂的師弟,兩人曾經同為掌門坐下得意弟子,關系不錯,也是整個七門的期望所在。

可後來鄧琰殘殺師門,叛逃而出,已經數十年沒有音訊。

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在這樣的時間點上,以這樣的方式再次遇到鄧琰。

“是不是有些遺憾,我竟然沒有死。”鄧琰神色似是有幾分落寞,神情陰翳地擦去了自己指縫間的血痕。

“既然我還好好活着,不如就讓二叔叔來替我……如何?”

長老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拔劍防備,但身體竟在那瞬間忽然不聽使喚了一般,連手都擡不起半分。

剎那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無能為力的、來自死亡威脅的恐懼。

鄧琰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而他的瞳孔也在一寸寸放大。

鄧琰将一根銀質的細針,緩慢地,甚至輕柔地插.進了對方的太陽穴中。

長老宛如失去最後一絲支撐的提線木偶一般,瞬間倒在了地上。

向言望着天邊已經略微亮起的顏色,嘴角一點點地勾起來。

*

湖邊,夜色逐漸深了,來放燈的人也一波波散去,直到水面風開始泛起一.股無可抑制的冷意,周遭也逐漸靜默下來。

兩個人依舊坐在湖邊,看着那一龍一鳳的對燈從視野中逐漸遠去,最終在水天相接處凝結成一個看不清的細影。

程闕有些冷了,身體不自覺朝序沂的方向靠了靠。序沂将自己的外袍裹在對方身上,還極其細致地将領口掖好,露在外面一團雪白的絨毛。

不知是何時、是誰率先打破了這份寂靜,兩人開始一來一回地交談起來。後來程闕有些累了,便只剩序沂一個人時不時講着。

他說的是兩人前世的事情,都是些極其雞毛蒜皮的小事,有些程闕甚至都不記得了。

從程闕剛來到七門時候晚上蹬被子,到吃飯挑食,到晚上夢游到無字室邊上,趴着窗戶非要向裏瞧……

程闕聽着覺得很有意思,畢竟這麽多年過去了,再回憶起往昔只覺恍若隔世。

同時,他還有幾分詫異。

本覺得前世序沂對他一向冷冰冰的,連個像樣的正眼都沒有,怎會将這些細到不能再細的小事記得這麽清楚呢。

記得麽清楚,又知不知道,自己曾那樣熾烈地熱愛過他呢。

從孩童時講到青年時,而最後兩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提最後程闕身死的那一部分。

仿佛它是什麽要了命的魔咒,能将所有留存在表面上的餘溫悉數抹去。

程闕在不經意間擡頭,本想問對方什麽東西,目光卻在擡起的瞬間驟然僵住了。

“序沂。”他輕聲喚着,“你看東邊,是不是起火了。”

只見東邊一片火勢延綿,滾滾濃煙沖天而起,仿佛把江面都要烤化了。

“你先在原地莫動,我去看看。”序沂說着起身,白色身影從江面上掠過,向着遠處飛過去。

大約不到半炷香的時間,序沂終于驗證了他的猜測:的确是起火了,而且是百年不遇的大火,恐并非自然事件,而是有人有意為之。

看方向,大概是東邊的一座山頭,序沂在那瞬間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這倒是與岐劍門派的位置極為相似。

只是岐劍門派作為與七門不相上下的規模,水平自是不能小觑,若是能将岐劍搞成如今這般慘絕人寰的樣子,始作俑者恐怕序沂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

另外,七門掌門剛剛殒身,岐劍掌門即将過生辰大壽擺宴邀請天下修士,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明顯是幕後主使者經過了周密的計劃。

心底已經有了隐隐的猜測,他打算立刻與程闕啓程前往岐劍。

在歸程的路上,他忽地無意看到不遠處的湖面上搖擺着一對幾乎要燃盡的河燈,正是兩人剛剛點燃的那一對。

無比巧合的是,它們漂泊了數個時辰,跨越那樣遠的距離,卻依舊有一根看不見的線牽連着一般,并肩搖蕩着。

似是受什麽突如其來的沖動蠱惑一樣,序沂在那瞬間俯下.身去,托起了那盞龍形的河燈。

底部已經徹底被水浸濕,燭火即将燃盡,程闕寫的紙條早就化成了一片灰燼,但頗為意外的是,竟還有一小片未燃盡的殘骸懸挂在龍身邊緣,搖搖欲墜。

序沂将那片碎紙拿起一看。

邊緣處已經被火焰熏黑了,上面只能依稀看出一個字來——

沂。

*

作者有話要說:

序沂:我懂得,不拆穿,口嫌體正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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