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晴安又去了陸嶼白的公司。

在一起時間久了,晴安見到陸嶼白身為大學老師的一面越來越多,自然而然形成了他就是一個老師這種錯覺。

而對他其餘的身份,在教授的光環下,逐漸變得模糊。

她都有些忘記陸嶼白除了是大學老師之外,還有着上市制藥公司創始人的身份。公司陸嶼白幾乎不去,當然,去了也是在白天晴安上學的時候,看不見摸不着。

晴安自然也沒去過陸嶼白的公司。

公司的位置在市中心。下午六點多,下班族開始了忙碌的步伐,道路擁擠,車馬水龍。晴安依舊是打車過去的,從碧海花園到陸氏生物制藥集團其實用不了二十分鐘。

但一堵車,眼看着時間就要超過四十分鐘。

最後一個十字路口,前面的車堵了個水洩不通。

晴安看了眼前面過去好幾個綠燈都還沒排到前進的車,問師父大概什麽時候能到。司機早就熟悉了這樣的堵車,不緊不慢敲着方向盤,熟門熟路道,

“早了再等二十分鐘,完了得一個多小時!”

晴安又怎麽可能等得起。

她幹脆一把推開了門,直接出了車廂。司機師傅扭頭,見晴安就在找錢付給他。兩百塊錢的鈔票,看都不看放到了後車座位。司機一愣,扭頭朝着就要離開的晴安,大聲喊道,

“喂——姑娘!!!”

晴安往前跑着,一道道穿過擠在一起的轎車縫隙,回應司機,

“謝謝師傅——”

司機:“找錢!找錢!”

“用不了這麽多——”

晴安:“不用找了,來不及了!”

司機拿着多了接近一倍的錢,幹瞪眼。

見過摳的。

卻第一次見這麽缺的。

晴安也顧不上缺不缺了,她必須趕快走。如果說時間是一場戰争,那麽她現在就要拿着槍,去上戰場争分奪秒。

快一點,再快一點!

陸氏集團在A市市中心黃金地段擁有一座獨立的大廈,堪比廣電中心,當年陸知言就是在這裏縱身一躍而下。晴安跑到樓下,站在廣場上,掐着腰大口喘了好幾下氣。

擡頭看了看那高聳的大樓。

她是那麽的讨厭獨自去闖入一個陌生的環境裏,那麽懼怕跟陌生人打交道。

然而看着下班白領門提着包陸陸續續從旋轉門裏出來進去,她忽然腦袋就空白了。

只想着一件事——

她要見陸嶼白!

前臺的工作人員攔下了她。

晴安一身學生裝扮,雖然沒穿校服,但是骨子裏還是透着學生的稚嫩。工作人員問她來找誰,晴安急急忙忙,脫口而出。

“我找陸嶼白!”

前臺的兩個工作人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這樣的女士。”胖一點的姐姐微微一笑,對她解釋道,

“我們公司沒有預約,是見不了人的哦。”

晴安:“我是陸嶼白朋友的女兒,我現在需要見到他!!!”

她已經管不了那些流言蜚語了。

果然,工作人員看着她的眼神一變。但很快她們就恢複了微笑,搖着頭。

任憑晴安如何求,甚至把她自己的名字都給說出來了,恥辱地去面對了。

“沒有預約,就沒辦法的。”工作人員很惋惜道。

晴安快要哭了。

為什麽,為什麽不讓她見陸嶼白?

她都已經什麽都不要了,就連自尊都放下了,她就是想要見一面陸嶼白,她想要見見他,哪怕是遠遠地看着他,看他那麽一眼。

“求求了,求求了。你們陸總還在上面對吧!讓我上去,見他一面,好嗎……”

大堂裏進進出出的人,都在望着她們這邊。

晴安抱着膝蓋,蹲在了地上。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身上的傷疤還在疼。

可是心髒更疼,疼到快要沒辦法呼吸了。她再也見不到他了,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旁邊的電梯門緩緩推開。

前臺看着晴安的工作人員忽然站直了身子,面朝電梯方向,恭恭敬敬點頭道,

“秦副。”

一雙手,按壓在了晴安的肩膀上。

晴安淚眼婆娑轉過頭。

看到不是陸嶼白,她的失望再一次寫在了臉上。

“你好,請問是晴小姐嗎?”拍她肩膀的男人問。

晴安點了點頭。

男人轉過身,跟前臺工作人員說了兩句話。

不一會兒,男人再次走回到晴安面前。

對她伸出了手。

“晴小姐,請跟我來。”

晴安愣了一下,“?”

男子公事公辦地微笑着,

“我們總裁想要會見你。”

“……”

晴安下意識以為是陸嶼白。

她站起身,抹了把臉。

跟随着男人的腳步,跑上了電梯。

電梯往上走,晴安心情急切。她擡頭盯着數字,內心中組織了一大把的話想要對陸嶼白說。

只要能再見他一面,只要能再看看他。

電梯到達了最頂層。

一層都是總裁辦公室。

電梯門推開,晴安直接往外跑。

卻被身後跟着的男人,一把拉住了胳膊。

“需要彙報。”男人一字一句。

晴安怔了怔。

随即,收回了腿。

點點頭,

“好!”

男人撥通了耳朵上挂着的內部電話。

晴安整個人內心都是焦急的。

可在等待的時候。

又一些忐忑。

短短幾分鐘。

卻宛若被拉長到一個世紀。

煎熬,彷徨。

她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陸嶼白。

這很矛盾。

明明她那麽想再見他一面。

哪怕他下一刻就要離開,再也不回來。

她也想見他。

可是,

卻又害怕真的見着了。

難熬的時間一點一滴流淌着。

男人挂了耳機。

轉過身,對着晴安,微微擡手。

“晴小姐。”

“安總說,您可以進去了。”

晴安要往裏面沖的步伐忽然一頓。

“……”

“安、安總?”

大門“嘩——”地下子被推開。

來不及做多餘的反應。

辦公室中央的沙發上,就看到,坐着一個男人。

筆挺的西裝褲,藏藍色的襯衣。胳膊搭在沙發扶手上,一只手按着眉心,另一只手垂在扶手邊緣,食指拇指微微擰緊。

蛇口獠牙的紋身,正在張着大嘴,像是要吞滅了盡頭玻璃窗外的落日夕陽。

晴安看到那張臉的那一瞬間,全部的期冀與懼怕,全都與之飛散。

“安、安醒……?”

身後的副總,悄悄退離了辦公室。

安醒坐在那裏,聽到晴安的聲音,指尖微微磨搓了一下。

他沒回頭,背對着晴安,面向落地窗外的落日。

幾個小時前,這裏坐着的人,還不是他。

晴安定了定神。

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陸嶼白呢!”

安醒低沉地笑了一聲。

晴安當即掉頭。

陸嶼白走了。

她不知道安醒為什麽會坐在陸嶼白的辦公室,還被稱呼為“安總”。成年人複雜的世界她不懂。

她只知道既然安醒在這裏,陸嶼白不在。

就是說,陸嶼白已經離開了。

無論去哪裏,她都要找到他!

大門忽然被自動落了鎖。

晴安轉身,停下腳步。她沒帶書包,砸不了東西。晴安盯着安醒,對陸嶼白的思念焦灼着她的心髒,她要見陸嶼白!放她走啊!!!

安醒站起身,走到了晴安的面前。

要是放在一個月以前,或許她會好奇為什麽安醒會突然變成這麽不切實際的身份。

他明明只是個紋身店的老板。

但是這一切,在陸嶼白的面前,都成了無關緊要。

“陸嶼白呢!”晴安最後一次問安醒。

三個星期不見,見了面卻沒有任何的思念。

她像是過去那樣,沒心沒肺地抓住了他的袖子。她在求他,可是苦苦哀求的卻是打聽另一個男人的行蹤。

安醒心痛。

但他沒辦法拒絕晴安的求。

更看不了她哭。

“安醒……”晴安攥緊了他的袖子,眼眶都紅了。

“你就告訴我,陸嶼白是不是恨我。”

“他是不是,怨我啊。”

“我知道,他肯定恨我,恨我父母,恨我對他的那些龌龊的心思。我想要給他道歉,我想要彌補他。可他什麽都不說,就這麽離開了,就這麽從我的世界裏消失了……”

安醒伸出手來。

揉了把她的頭發。

像是更早以前,他還panpan陪在她身邊。

太多的話,都不知道從何處開口。

只剩下夕陽,被深夜吞沒。

“晴安。”

他摸了摸她的額頭。

“他說,讓你好好往前走。”

“過去的事情,就當作一場夢。”

“夢結束了,就該醒了。夢裏的一切全部都是鏡花水月。”

“放下過去,才能走出更好的人生。”

身後寬大的辦公桌面上。

空蕩蕩,一片漆黑。

只留下一顆晶瑩剔透的圓溜溜水晶球。

晴安眼神發愣地看着那顆水晶球。

走了過去。

那是顆很精美很漂亮的水晶球。

旋轉的流沙,裏面滾動着繁星銀河。

晴安顫抖地捧起那顆水晶球。

很熟悉。

卻還是能認出,

不是過去屬于過她的那顆。

“對了。”

安醒沉默了片刻。

又開口說道。

“那顆水晶球。”

“陸總将公司轉給我的時候,還讓我給你帶句話。”

晴安:“……什麽。”

安醒:“他說,”

“當時那顆水晶球,是他對不起你。”

“讓你不要再因為這個事情,跟他生氣了。”

晴安忽然抱着水晶球,號啕大哭了起來。

眼淚嘩啦嘩啦地流。

夕陽西下,整個A市籠罩在了夜幕中。

小小的身軀,緊緊攥着膝蓋。

再也不會有人,會對她伸出手。

拭去淚水。

……

2015年6月7日,晚。

陸嶼白坐在沙發上,外面風吹雨打了很久。

更久以後,被摔上的門,再一次輕輕敲響。

安醒一身西裝革履,收斂了過去的痞子氣,終于恢複成了安氏集團二公子的模樣。

“我想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安醒盯着陸嶼白。

陸嶼白面前的茶幾上,鋪滿了與晴安的那些不堪言的言論。

安醒也聽說了。

暴怒之餘,他還想把陸嶼白給打一頓。

陸嶼白卻什麽都沒說,像是只沒了靈魂的軀殼,在沙發上仰頭仰了很久。

忽然起身,去樓上,拿了個東西下來。

安醒微微往前傾身。

陸嶼白将桌面上的“罪證”攏了攏,放在一邊。

展開手裏天藍色的文件夾。

裏面是一份公司股份轉讓書。

安醒一怔。

陸嶼白擡了擡眉。

聲音沙啞。

“你父親一直很想入股陸氏制藥集團。”

“這些年,你跟你父親,鬥的很累吧。”

“……”

陸嶼白:“百分之六十七的股份,簽了字,轉讓到你名下。”

“律師那邊已經公證過了,所有的手續都已辦妥當。”

“簽字吧,安二公子。”

安醒震驚。

得有足足三分鐘,說不出來話。

“這、這……”

這個公司,可是陸嶼白整整十二年的心血啊!

怎麽能,就此轉手讓人?

安醒以為自己在做夢。

可白紙黑字,紅色陸氏集團的印章,卻如同一根根刺,告訴着他這不是夢。

安醒:“你瘋了?!”

陸嶼白躺回到沙發裏。

捂住臉。

“你要是不要,我就轉給你大哥了。”

安醒:“你是來真的?”

陸嶼白:“你覺得我在跟你開玩笑麽。”

安醒緩了半天,拿着那份合同,看了上下少于十遍。

再一次擡起頭來時,心情終于平複了不少。

陸嶼白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他真的是在用最低最賤的價格,

要把他全部的心血,

賣出去。

靜默了很久,安醒吸了口氣。

“就為了,晴安?”

為了平息流言蜚語。

為了承擔下一切都責任。

為了讓晴安得以保全名聲,為了讓晴教授的事業,可以繼續繁榮昌盛。

其實安醒的情報網不比陸嶼白差,當大家都在猜測陸嶼白絕對會反殺晴教授、利用好日記本這一最能證明是晴安先愛上陸嶼白的證據時。

安醒卻得到的消息,是——

陸嶼白什麽都不做。

他認下了一切。

當年陸知言出事。

他都沒做到這個地步。

那可是他的親妹妹啊!

陸嶼白捂着額頭。

指尖壓着眼尾。

他忽然笑了一下。

然後松開五指。

窗外是暴風雨。

桌面上是全部誣陷他的證據。

那本綠色的寫滿少女心事的日記本狼狽的堆放在那裏。

那支他拿下來的跌打腫痛膏。

靜靜地滾落在地面上。

“……”

“我對不起她啊。”

“更恨,自己為是的我自己。”

……

……

……

2015年6月8日,上午,八點整。

A大校職工大會堂。

臺下滿是凝肅的臉。

相關負責老師上臺。

一排排的發布會記者話筒。

陸嶼白一個人,孤零零坐在會堂臺面上的正中央。

晴峰教授拿着麥克,言語犀利,劍指臺上人。

“勾引我女兒。”

“為人師表卻作風不檢點。”

“一個比你小十一歲的女孩都敢下手。”

“還假造證據!”

晴教授越說越激烈,

“陸嶼白,你到底安的何心!我女兒的清白就這麽被你給毀了!就這麽被你糟踐!!!”

臺下的老師們竊竊私語。

“小陸真的是那種人啊……”

“感覺假的吧。”

“可你看晴教授,那麽生氣,晴教授可是晴安的父親啊,一個父親,還能說謊?”

“人不可貌相……”

“……”

大校長接過了話筒。

一錘定音,問陸嶼白。

“你有沒有什麽想反駁的。”

時間流的很緩慢。

一沓沓“證據”。

坐立不安的高院長。

那是晴教授做足了要與他拼死的準備。

陸嶼白忽然輕輕一笑。

像是想到了什麽最美好的事情。

平淡地說道。

“我全部,承認。”

臺下嘩然。

就連已經準備站起身,去蠻力壓制臺上人的晴教授,都愣在了原地。

陸嶼白:“是我,勾引的晴安。”

“是我,枉為人師,敗壞了A大教師團隊的風聲。”

“是我,在過往那一年的歲月裏,”

“悄悄對一個年少懵懂的女孩,”

“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他站起身。

面向臺下的晴峰教授。

昔日最友好的指引同事。

早已反目成仇。

深深地,鞠了一躬。

“對不起,”

“晴老師。”

……

……

……

2015年5月13日,晴天。

這是A市連綿雨季過後,第一個出來的晴日。

夕陽都是那麽的美。

路邊的積水倒映着血染紅了的地平線。

老教授的家裏,門被輕輕敲開。

“怎麽突然想起來要這個?”年邁的老教授,将手裏冰冰涼涼的水晶球,放到了桌面上。

并把對面男人推過來的金錢,又給推了回去。

陸嶼白伸出白皙的手指。

制止住不收錢的舉動。

老教授:“舉手之勞……”

年輕的陸教授,笑了起來。

夕陽倒映在他的臉龐,

映射着眸子裏的光,

是那樣的溫柔。

“限定版的紀念物,一球難求。”

“畢竟這也是,您太太遺留下來的物品。”

老教授一擺手,

“人都去了,要是能給需要之人。”

“我太太在九泉之下,也絕對會願意的。”

陸嶼白捧起那顆水晶球。

這是01號水晶球,正是眼前這位物院天文系老教授親自設計。

星河轉動。

他想起來,晴安捧着她坐在房間的大床裏,仰望星空。

走出教職工老棟樓。

合着夕陽。

陸嶼白小心翼翼将那顆水晶球。

藏進了大衣裏。

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藏。

不許任何人,再傷害到她。

他擡起頭來,望了望天邊。

明天。

大概又是一個美好的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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