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雙人标間

第003章 雙人标間

公交到站後還需步行一段距離。周及始終跟在覃尚身後半步走着,沒再冒進。

走進老屋區後,滿眼白牆青瓦的古樸迎面而來。為視線增加鮮亮的除了不知名的路邊野花還有牆根處有蔓延趨勢的斑駁綠苔。

這種南方獨有的建築風格連成片,周及只在電視裏見過,身處其中的新奇感讓他到處張望着。

周及聽朱慧琴說過覃尚是外公帶大的,所以他猜這裏每條胡同覃尚都熟。

路邊曬着太陽閑聊的老人們在周及和覃尚走過時會跟覃尚搭話。

他們都叫覃尚“尚尚”,倉汀話說這倆字很失真,但周及還是能辨認出來。他的疑惑微表情只是在覺得疊字稱呼跟走在他前面氣質裏帶涼風的薄荷怪不搭。

周及被拐走前叫覃州。他當年被抱走的事和現如今被找回來的事都傳的很快。

離開那片區域後他邊走邊問覃尚:“剛那些爺爺奶奶為什麽看我?他們問了你什麽。”

覃尚:“問我你是不是州州。”

“沒了?”

“沒了。”

“不是好幾句呢麽。”

“都是這一個意思,”覃尚說完看了眼周及,“不信我還問我?”

周及大力點頭:“信,我信。”

地域差異讓周及根本聽不懂倉汀話。他回來前朱慧琴說平時家裏人跟他溝通交流時都會說普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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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也是家裏人,但外公說不好普通話。外公在這裏太久又極少接觸外界,對于普通話能聽懂但講不清楚。

想到這的周及讨好覃尚說:“等會外公的話我聽不懂,你也适當幫我翻譯翻譯呗。”

覃尚摘下書包拎在手裏闊步前行:“看我心情吧。”

這人真是不通人情。周及對着覃尚的背影在空中揮了兩拳。

覃尚猛地回頭,他趕忙無事人一樣自然地揮臂。直到覃尚指了指地上影子,他才明白覃尚通過影子看到了他的“暴行”,只好聳聳肩無奈跟上。

随着推開木門的覃尚走進院周及就看到覃平年在院子裏澆花。覃尚叫了聲“爸”,可他卻沒叫出口。

覃平年雖是他親爹沒錯,但對他來說也還是不習慣将“爸”這個稱呼給老周之外的人。他除了見第一面時毫無感情地對覃平年官方性叫過“爸”外再就沒張嘴叫過。

屋裏電視在放戲曲節目,老壽星正躺在搖椅上聽,見兩個小子進門來笑着說了句話。

果然,第一句就他媽聽不懂。

周及看向覃尚,可放下書包的覃尚懂事的要命,已奔去廚房幫忙了。那絕不回頭的架勢讓存心為之的嫌疑非常大。

周及只能在原地對外公傻笑。

從廚房出來的朱慧琴将手在圍裙上胡亂抹了抹:“州州啊,外公在問你們小哥倆是怎麽來的。”

周及如失聰突然聽到聲音般反應了下才道:“坐公交來的。”

朱振勝向周及伸出手。朱慧琴忙道:“州州到外公身邊坐。”

朱振勝今年七十二。滿頭白發,幹癟枯瘦,中年喪子,晚年喪偶。今天的生日只有女兒女婿帶着兩個外孫陪他過。

周及坐過去後右手就被朱振勝攥住了。他回來那天朱振勝也是這樣笑眯眯握住他的手不放。

他們祖孫兩個,再就一起看着電視全程無交流了。

開飯前覃尚再次出現在了周及視線內,他輕拍周及說:“一起磕頭。”

周及滿臉問號。

說完這話的覃尚站到了朱振勝面前,見狀的周及趕緊站起身,他怕挨着外公坐的他再不起來,覃尚等于是也給他磕上了。

“州州,快,跟你哥一起給外公磕頭。”擺着碗筷的覃平年囑咐道。

周及還能說什麽,認祖歸宗入鄉随俗呗。他拎了拎褲腿站到覃尚身邊,學着覃尚的樣子面對朱振勝恭敬跪在地上,然後跟覃尚同節奏磕頭。

連着磕完了三個後他餘光瞄到覃尚沒再繼續,便也收住了準備進行的第四個。

祝壽話是覃尚作為小輩代表說的,詞用得不錯,聲音铿锵有力又不失喜悅情緒。跪在一旁的周及都忍不住想給他鼓掌,認為那個“椿齡無盡”用的很不錯。

磕頭環節結束便開飯了。要是周及沒吃過朱慧琴的手藝他也許會對那一大桌子菜抱有期待。

朱慧琴在烹饪上完全沒天賦,色香味都不全。

雖朱振勝才是今天主角,但滿飯桌三個大人都圍着周及轉。不是給他夾菜就是給他添飲料。周及不停的道謝換來了朱慧琴的批評:“你這孩子,在自己家謝什麽。”

周及邊點頭邊夾了塊肉放進嘴。正嚼着的他在聽覃平年問他“這羊肉做的怎麽樣”後,忙低頭将嘴裏羊肉吐在了桌上。

他身邊的覃尚皺了眉,對他的不禮貌反感道:“你幹什麽。”

周及喝了口飲料:“我不吃羊肉。”

朱慧琴正色道:“州州,不許挑食。”

周及看向他的親媽,字句清晰地說:“我吃羊肉過敏。”

“哪有那麽嬌氣?多吃兩次就沒事了。”覃平年笑了笑。

周及小時候第一次吃羊肉渾身起了疙瘩,老周連夜背他去醫院。

自那以後羊肉再沒出現在他們家,老周這麽多年也跟着不再吃羊肉了。

同樣都是爸,怎麽差距那麽大。

周及無法融入這個家的感覺是每時每刻的。他的意識形态在生命的前十幾年已被深刻影響。親生父母在他生命裏缺席太久,以至于他對跟他們親近起來這事很抗拒。

他不是他們養大的,他對他們沒感情。能把他綁在這的只有那層改變不了的血緣關系。他爸叫周建培,他媽叫唐敏英才是刻進了他骨子裏的事情。

朱慧琴和覃平年沒錯,周及也沒錯,錯的是造化,非要愚弄他們。

朱慧琴沉默後起身将那盤羊肉端離餐桌倒進垃圾桶。

覃平年啧:“也不至于扔了吧。”

“你閉嘴。”朱慧琴低斥道。

覃平年沒再說什麽。

大概是不知道親兒子不能吃羊肉的事把朱慧琴刺激到了,她坐回餐桌旁問:“州州打算什麽時候改名字?人都回來了,就該上咱家戶口本,不該再跟着別人姓了。”

老周怎麽是別人,老周是他最親的人。周及握筷子的手因朱慧琴的話緊了緊。

周及要是真願意回這邊來也不至于拖了兩個月。朱慧琴和覃平年在着急,警方也在幹預,拖到不能拖的他才不得不回來。

回來前他有倆要求,立馬安排他上學和暫緩改名。

改名的事朱慧琴和覃平年想讓周及改回“覃州”,但周及想保留老周的“周”,他想把“覃州”變成“覃周”,正好是同音。

朱慧琴和覃平年非常同意,還說等他想改時帶他去辦理。

說一套做一套就太煩了。周及徹底沒了胃口,他放下筷子說:“我吃好了。”

還想說什麽的朱慧琴被朱振勝制止。朱振勝看向對面兩個外孫說了句周及仍聽不懂的話,周及只能在其他人回話後通過語言環境進行猜測。

“對,他倆都屬兔的。”

回話的是覃平年。

周及被告訴自己真正的生辰八字後才知他的生日不是在年末而是在年初。

他被抱走後,朱慧琴和覃平年苦找他五年才決定放棄繼續找尋領養了跟他差不多大的覃尚。

要不是當年朱慧琴生周及時因突發狀況摘掉了子宮,她跟覃平年應該會再生一個。

周及的丢失讓他們的生活發生巨大變動。他們瘋了一樣到處奔走尋子。這讓覃平年苦心經營的廠子倒閉,而處事業上升期的朱慧琴也丢了工作。

這個家就是打那之後條件差起來的并且再也沒好轉過。

吃完飯又閑坐了一會兒他們四口人就回家了。

朱慧琴跟覃平年用電動車一人載一個小子。覃尚跟覃平年一起,朱慧琴載周及。

這是周及生平第一次坐電動車,那電動車又破舊極了,坐上去前他猶豫了半天。

朱慧琴見狀說:“我們家的條件确實比不上那邊,你千萬別嫌棄,要盡快适應。”

做到不嫌棄和盡快适應都挺難。周及不走心地“嗯”了聲。

他們現在住的老舊小兩居是個處于一樓的二手學區房,買時送了地下室。朱慧琴和覃平年帶覃尚在這裏住了十二年。覃尚從小學到高中都在這附近上的。

周及回來後朱慧琴和覃平年将有獨立衛浴的主卧讓給了孩子們。他倆則住在跟主卧成對角方位的以前覃尚的房間。

送周及回來的周建培看了如此破爛的生活環境後主張出錢給他們家租個寬敞住處,想讓周及最起碼能有自己的房間。但朱慧琴和覃平年都認為自己的孩子該自己來安排,不需外人插手管。

因這事他們還起了肢體沖突,周建培腦門就是那時被朱慧琴抓傷了的。

到了家四口人各回各屋。

關上房門的周及松了口氣。在這方二十多平空間裏只要他不主動跟覃尚說話,覃尚很少會主動搭理他。某種意義上講,也是一種相對的自由。

兩張單人床各靠一面牆,床尾對着同一扇窗。床與床間擺着張寬大木桌。周及那側擺着生活用品,覃尚那側放着臺燈書本。

周及沒想到有天家竟變成了旅館,還是個雙人标間。屋裏地上到處放着多又亂的雜物,老鼠進來都得迷路。

他剛把書包扔在床上,回身就看到了比老鼠還讓他崩潰的生物。

“我靠!”

周及這一嗓子讓整理床鋪的覃尚回過身:“鬼叫什麽。”

“我看見蟑螂了。”周及驚恐道。

覃尚挑眉:“在哪?”

周及指向蟑螂位置,碰巧趕上蟑螂在起飛,他彈跳到床上結巴道:“它它它怎麽還會飛!”

覃尚淡定放下手裏枕頭,似乎對周及的恐懼狀态感到很有趣,他忍俊不禁地說:“它它它本來就會飛。”

“別學我說話!快打死它!”

覃尚事不關己道:“我又不害怕。”

“就是因為你不害怕才讓你打!快滅了它!”周及高聲求助着,“求求了!哥!”

周及只在回來那天叫了覃尚一次哥。這是第二次。

顯然這聲哥是管用的。覃尚擡起一只腿摘下腳上拖鞋就奔着那只蟑螂過去了。

獵殺過程周及沒敢看,他別開頭靜靜等消息。

“啪”的一聲後他聽到覃尚說:“好消息是我打死了它,壞消息是......”

覃尚的沒再流暢說下去讓周及很急:“是什麽!”

覃尚将拖鞋穿好後又抽出紙巾去處理蟑螂屍體,他的語氣慢條斯理:“我發現角落還有一只,但現在不知竄到哪去了。”

坐在床上的周及崩潰地擡起雙手抓頭發,加深了內心想要連夜出逃的想法。

*

作者有話要說:

【章末時間備注】

2016年5月13日,周五,外公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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