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唇瓣

第16章 唇瓣

沈硯自小便知高門世家的姻親大抵不能全然符合自己心意,故而他對未來的夫人,從未有過來自于自身角度的期許。

對于家族而言,一個合格的主母,左不過就是端莊和靈慧。

在端莊一事上,他覺得寧沅實在是沒救了。

譬如現在,他前腳剛出客棧,寧沅後腳便扮作了店小二的模樣,鬼鬼祟祟地跟在了他後面。

他假裝不知,自顧自地往馬車走。

腦海中的熟悉聲線适時響起:“壞了,一時忘了沈硯出行常坐馬車,這下我該怎麽跟蹤啊?”

……

啧,連靈慧也不剩幾分。

沈硯斂眸,心想,寧沅身為他的未婚妻,早晚會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斷不能與從前一般無知。

既然如此,由她跟去也無妨。

寧沅躲在牆後,見明決已然妥帖地為他掀了簾子,正頹喪于第一次跟蹤便以失敗告終,誰知沈硯竟忽然駐足,繞過了馬車,只身往前方走去。

嗯?他居然沒有打算乘馬車!

寧沅頓時又來了心氣,忙不疊地跟了上去。

她跟着沈硯穿過熱鬧街市,眼見青石板路上的人愈發稀少,到最後,竟連石板路都變作了黃土,終于看他進了一處廢棄亭臺。

她躲在一棵樹後,見周遭僅長着差不多到她腰間的灌木,并無其他藏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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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她可怎麽偷聽啊?

沈硯果然老奸巨猾。

選了這樣一個既偏僻又無處藏身的空曠地界,若想聽見他們在說什麽,就只能暴露行蹤。

罷了,聽不見,她看看也行。

寧沅屏息凝神,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

沈硯見的那人是個約摸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身着布衣,面帶憨笑,舉止很是熟稔,不似與他初識。

細細看去,束腰上還黏着些許獸毛。

獸毛……

寧沅很輕易便想到了那夜代替大犬的那頭惡狼。

她記得那時候昭徽的婢女說過,是沈硯讓昭徽向皇後娘娘賠禮來着的。

寧沅瞳孔微縮,難不成他才是那個操縱一切的幕後黑手?!

沈硯剛在心中贊了句她還算觀察細致,轉眼聽見她這般武斷的結論,又是一陣無語。

面前的中年男人正得意道:“怎麽樣?俺的馴獸功夫還不錯吧?瑄王本想訓條大狗,再假借公主之手獻給娘娘,還是得多虧公子将計就計,想到以那狼相替,如此一來,他欲傷帝後之心,便更為昭然若揭,怎麽辯白也洗不脫了。”

沈硯颔首:“他既圖謀不軌,我便不介意把他的狼子野心給剖至明面上,也好給昭徽一個教訓,她實在是太過跋扈,又太過愚蠢。不過……”

沈硯話未說完,卻見他率先飛身出去,手握屠刀,朝寧沅所在的大樹劈去。

“大膽小賊,豈敢偷聽!”

随着長刀入木之聲,眼前的樹即刻地動山搖,帶着熱鬧的枝杈晃晃悠悠往寧沅所在之處倒去。

寧沅并不會武,也沒想到對方一出手就是這麽大的陣仗,趕忙往一旁跑去,回身卻見那男人握着手中刀沉沉向她劈來。

身後是樹,身前是刀,她再躲閃不及,只得下意識擡臂去擋。

沒了胳膊,總比沒了小命好吧?

閉目間,卻聽見“铮”地一聲金屬轟鳴。

原來骨頭斷裂的聲音竟是這般啊。

她站在原地,碎發微揚,覺得手臂果真傳來一陣刺痛。

小時候,她曾經絆在了府中的石階上,導致手臂骨折,便與現在很是相似。

斷裂的骨頭連着筋肉,脹得她難受。

“武叔,別鬧出人命。”

身前是沈硯平靜如水的聲音。

他松開手,寧沅手臂上的酸脹便減去些許。

她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手臂尚在身上,忙不疊地轉了轉,擡眼見沈硯握劍立在她身前,而那人手中的屠刀卻被震在了地上。

“公子,你怎地如此不小心,被人跟蹤了一路都不知道?”

沈硯默了默,沒有接話。

武三是個受過沈府恩惠的獵戶,又幫他做了不少事,自然知曉他的性子。

稍加思索,豪放一笑道:“原是公子默許這小子跟過來的啊。”

武三繞至寧沅身前,上下打量她一遭,一拍腦袋嘲笑道:“也是,這小子長得又矮又瘦,跟端不上桌的豆芽菜似的,以公子的身手,怎會察覺不到。”

他雖摸不透沈硯為何對這豆芽菜置之不理,但公子這麽做,自有公子的意圖。

寧沅只埋着頭,暗自咬牙切齒。

……你才是端不上桌的豆芽菜呢,你全家都是豆芽菜!

沈硯淡淡開口:“方才我話未交代完。戲院一案,陛下已托付我與裴将軍繼續追查,我希望你為我做一件事。”

武三聞言忙跪了下來:“我女兒當年遭奸人所害,是公子為我們讨回了公道,莫說一件事,就算要我的命,我也在所不辭。”

“倒不必要你的命。”他輕笑一聲,“我會适時放出線索,引裴将軍來捕你,在刑部你或許會受些苦楚,但你只要一口咬定那狼是瑄王指使,與昭徽無關,我自會保你無恙。”

“公子放心!”

寧沅雖尚未理清其中關竅,但沈硯的最後一句話她卻是聽懂了。

他果真允了那日午憩時昭徽所請,要保下她。

也不知她給他開了什麽樣的條件。

明明在碧雲齋時,他還親自告訴她害她落水那人是昭徽公主,轉眼間,變臉就變得這樣快。

寧沅心懷不滿地後退一步,與沈硯拉開些距離。

待目送走武三後,沈硯道:“寧小姐,走吧。”

寧沅站着未動,只覺得心裏有些煩悶。

沈硯轉過身,思索半天,覺得她費盡心機才坐穩他未婚妻之位,大抵是不願意聽見昭徽之名。

實在是小女兒心思。

他微嘆了口氣道:“你這是吃醋了嗎?”

吃醋?

寧沅的心裏有過一瞬懷疑,不過很快就清明起來。

她才不會吃醋呢。

她只是覺得沈硯既然對她一往情深,就不該去對傷害過自己的人好。

否則,他根本就不配喜歡她。

“不過是離間之計罷了。”沈硯率先邁開長腿,“瑄王拿親妹擋刀,自己倒想獨善其身,那不妨借洗白昭徽之名,把他拉至人前,如此一來,他定會以為是昭徽将他供了出去。”

“看他們狗咬狗多好。”

他是在和她解釋嗎?

寧沅抿了抿唇。

“我放任你聽見這些,也是希望你能學聰明些,才配得上做我的夫人。”

……他是在明裏暗裏說她笨呢?

寧沅怔了一怔,跟上沈硯的腳步,惱羞成怒道:“誰要當你夫人啊?”

沈硯平心靜氣道:“欲擒故縱的把戲使一次兩次也就罷了,總是口是心非,就不怕有一日終将成真嗎?寧小姐。”

“我勸你見好就收,否則屆時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不是,他怎麽這麽自戀呢?

“……誰口是心非了!”寧沅氣得頭冒煙,“我根本就不喜歡你!”

“哦?是嗎?”

沈硯俨然沒把她的話當一回事。

“你若不喜歡我,為何自甘扮做這模樣,一路從客棧尾随而來?”

寧沅怔了一怔,訝道:“你你你……你早就知曉我跟着你,那你怎麽不早點揭穿我?害得我險些命喪樹下!”

沈硯輕描淡道:“你如今不是活得好好的?”

他從不做無把握之事。

若他今日身赴險境,自知未必能護得住她,也斷不會由她跟着。

寧沅見他神色如常,恍然大悟忿忿道:“所以,你故意不拆穿我,就是為了在我面前再救我一回,好讓我死心塌地愛上你嗎?”

沈硯莫名其妙地望她一眼:“荒謬。”

不承認算了,沈硯這只死鴨子的嘴本就十分硬。

寧沅抱着手臂,恹恹跟在他身後。

其實她的手臂被他捏得到現在還有些隐隐作痛。

無論如何,她終歸是個女孩子,縱然她沒有那般嬌氣,可也是希望旁人對她有些許愛護。

沈硯這人雖救了她,可他真的絲毫不懂何為憐香惜玉。

這也就算了,他還總是奚落她。

他們兩人如今尚有婚約纏身,若他回京後真的上她家行三書六禮,待她嫁過去後還要被這樣對待,那她的命真的好苦。

寧沅越想越委屈。

其實她很想掉眼淚,但她一貫不喜歡在人前惹人注意,憋笑或是憋淚都很在行。

等她回房以後,一定要把自己埋在被子裏偷偷掉小珍珠。

沈硯默默聽着她的心聲。

路上,他反思了一下,自己也的确是有些激進了。

揠苗助長,往往會适得其反。

寧沅本就沒見過什麽世面,頭一回跟着他,便見着了險些喪命的世面。

對他而言,這确不算什麽,可那時她又不知道他會去救他,害怕也是理所當然。

眼見回到客棧,兩人就快分道揚镳,沈硯心想,不然他勉強哄一哄她罷。

沈硯止步回身。

“寧沅。”

寧沅本就在出神,沒留意他忽然停了腳步,聽見有人喚她,她下意識擡首,足下卻是未停。

好巧不巧,柔軟飽滿的唇瓣就這樣輕擦着他的下颌劃過。

……

寧沅的腳步戛然而止。

她詫異地瞪大本就盈着水汽的眼睛,趕忙擡手捂住了唇瓣。

“你幹嘛占我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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