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瞬

第17章一瞬

沈硯腦中轟地一聲,未出口的話徹底沒在了喉中。

方才劃過他下颌的是什麽?

溫熱,柔軟,稍稍有些潮濕,全然不同于初夏時節的幹燥。

好似心湖忽地被蜻蜓一點。

即便轉瞬即逝,卻依然打破了原有的平靜,漣漪蕩漾了一圈又一圈。

一同轉瞬即逝的,還有那抹隐藏在錯愕之下,他未曾察覺的眷戀。

微瀾難遮的雙眸從少女清淩淩的眼睛緩緩往下挪去,見她泛着淡粉的指尖正按在自己的唇瓣上。

嫣紅的軟肉微微陷落,仿佛在向他叫嚣着誘引成果——

軟吧?

喜歡吧?

不喜歡,你怎麽心跳加速了呀?

燥意再度襲來,就像那晚夢中一般。

剎那間,沈硯參破了寧沅的意圖。

她仍在試圖勾引他,并且先發制人。

好顯得她才是那個被他欺負,須由他負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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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不是已經允諾會娶她了嗎?

她怎麽還這麽不知羞?

總不能是因為他今日提了昭徽,讓她有些患得患失,故而出此下策。

他暫壓了壓心頭煩躁,耐着性子道:“你搞搞清楚,究竟是誰在占誰便宜。”

“當,當然是你!”

少女的眸中有些不可置信,臉蛋緋紅更甚。

“你走的好好的,幹嘛忽然轉身停下來?還,還故意喊我的名字……你若不喊我,我會擡頭嗎?你若不垂首把臉湊到我嘴巴上,會,會發生這一切嗎?”

垂首把臉湊到她嘴巴上?

虧她想得出來。

他沉默片刻道:“寧小姐,我認為看着旁人的眼睛說話,是一種美德。”

“你比我矮,我會垂首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顯然,寧沅這樣小家子氣的女人并不具備這種美德。

她聽旁人講話時總是在出神。

而她回話的時候總垂着腦袋,顯得很局促。

專注傾聽與認真訴說仿佛永遠不會出現在她身上。

想到這兒,他補充道:“ 這麽多年我都是這樣對人講話的,從沒有人試圖借機……親吻我。”

“倒是你,你一貫喜歡垂首答話,怎麽偏偏這回知曉擡頭?”

他反客為主地下了定論:“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我……”

寧沅不想被他誤會,卻又一時無從辯駁,氣得咬住了唇瓣,垂下眼睛,眼淚“啪嗒”便落在了地上。

“誰要借機親你了?”

她聲音放得極低,帶着強忍下來的顫意。

沈硯說得沒錯,她确實喜歡垂首答話。

但那都是在一些她本就不喜歡的場合。

大家因利而聚,觥籌交錯,人人都帶着虛僞的假面,問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并沒有人真正關心她。

她不喜歡,所以才盡可能地回避。

某種程度上,他對她的觀察可堪稱之為細致入微。

可她今日真的很委屈。

許是這些日子見他見得多了,再或者是因他幫了她幾次,她覺得她對沈硯的戒備之心漸漸放下了不少,所以才會拿出稍親近些态度來對待他。

他難道沒有發現自己對他說的話都越來越多了嗎?

雖然大多都是在拌嘴。

不過不重要了,他根本不在意這些。

他只執着地想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要親他。

也是,他對自己癡情多年,偶得佳人無意香吻,此時心裏怕是樂壞了吧?

難怪如此迫切地想要逼她親口承認!

再擡眸時,已是一雙包着淚的倔強眼瞳。

“沈大人,我難道還需要借機吻你嗎?”她故作譏諷道。

沈硯剛有些軟下去的心陡然又硬了起來。

……被迫承受這一吻的明明是他,她什麽态度?

難道只因她是個姑娘家,便就占理了嗎?

沈硯亦抿着唇,神色稍愠。

娶寧沅本就是他計劃之中陡然而生的意外,若非是她用了非常手段,他們是合該退婚的。

若他真是道貌岸然之輩,莫說只是在夢中與她糾纏過。

在現世裏,也可以仗着兩人的姻緣,把她娶回家中占盡便宜,而不是想着各自安好。

也正因他知曉女子立世本就不易,不能再被名聲所累,他心中有愧,才想着娶她為妻!

那時她若說句軟話,言她無意為之,而非先發制人,他都不會再不依不饒。

哪怕她心裏是故意這麽做的,他都不會同她計較。

可她呢?

非但不領情,反而還愈發理直氣壯。

他冷哼一聲:“罷了,當真是朽木難雕。”

寧沅心中的氣焰恰被這句朽木難雕點燃。

滿是水霧的眸子全然止不住簌簌而落的淚水,卻依然狠狠盯着他,頗有一種破釜沉舟的悲壯。

沈硯正欲轉身,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鬧劇,忽然被身前人扯住了衣襟。

身後傳來愈來愈近的腳步,伴随着裴子星的招呼聲:“沈執玉,我找了你半日,沒想到你竟在這兒——”

話音未落,面前的少女踮起腳尖,不由分說地吻上了他的側臉。

仿若飄來的雲朵觸碰即碎,迸裂出濃郁甜香。

而後一瞬即離。

沈硯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緊接着忽然漏了幾拍。

他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何為茫然。

他垂首,見細白的手指倏然離開了他的衣襟。

春雨般的嗓音今日落得有些急。

“我想親便親,哪裏還需要趁機!”

丢下這句話,她便委屈巴巴地往客棧跑去。

裴子星目睹了一切,整個人目瞪口呆,僵在了原地。

這是他該看的嗎?

這是他能看的嗎?

待寧沅用袖子抹着淚自他身側跑過時,他回過神來,還不忘讪讪囑咐了句:“待會兒往沈大人房中送些茶水。”

送他個頭。

寧沅仍是淚水漣漣,沒理會他,徑直往樓梯間跑去。

客棧前頓時落入一片死寂。

沈硯站在原地未動,目光怔然,仿若被人抽了魂魄。

裴子星頗有些激動地快步至沈硯面前。

方才所見,可是他在做夢?

這還是那個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沈硯嗎?

他試圖湊近他驗證,沈硯卻回過神來,擡手把他推了回去。

兩人保持着慣常存在的一步距離,沈硯頗有些嫌棄道:“你做什麽?”

裴子星這下确認了,他确實是真實存在的沈硯。

沈硯能接受與人最為親密的距離,便是這一步之遙,再近一步都是冒犯。

他頗有一種眼見鐵樹開花的欣慰之感,拍了拍沈硯的肩:“說實話,兄弟我什麽樣的場面沒有見過,但是我這輩子沒想到,能親眼看見你被一個陌生男子給親了。”

“還是這客棧的小二。”

他壓低聲線,對着沈硯已經紅透了的耳朵神秘道:“你放心,我已經囑咐他燒壺茶送你房間了。”

沈硯怪異地瞥他一眼。

裴子星咽了口唾沫,神色變得有些複雜,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些,擔憂問道:“不過寧小姐那邊怎麽辦啊?”

沈硯聞言松了口氣。

還好他沒發現那店小二其實就是寧沅。

若是這事傳出去,他幾乎可以預見她會背負什麽樣的罵名。

沈硯沒有解釋,幹脆默認了下來,擡步往客棧內走去,對裴子星丢下一句話來:“少管閑事。”

待松竹般的二位公子走過,趴在窗內看熱鬧的小厮同一旁的人悄悄道:“傳下去,沈大人被店小二給親了。”

那人趕忙點點頭,回榻邊同另一人道:“你知道嗎?方才沈大人同一個打雜的在客棧前纏綿!”

“真的嗎?你快同我細講講!”

“我和你說,別提有多激烈了……”

于是一層一層的消息便這樣遞了出去。

昭徽正被陛下罰了禁閉,百無聊賴地在房中繡花,見侍女匆匆跑來:“不好了公主!”

“怎麽?”她握着繡針,不耐擡首。

“原來沈大人和寧小姐不過是逢場作戲!”

“怎麽不好了,這是好事……”

昭徽眼睛一亮。

她還未來得及細問,便聽侍女道:“他真正的心上人就在這客棧裏。”

“方才好多人看見了,他和那店小二在門口……在門口……”侍女越說臉越紅。

“在門口做什麽?你要急死本宮嗎?”

“在門口抵死纏綿,難……難舍難分呢。”

昭徽的臉不知何時已變得慘白,指尖被繡針戳破,在比臉還要白上幾分的緞子上洇出一片嫣紅。

“難,難怪他不近女色,上回拿寧沅小衣也是坦然,原,原是他……他也同我們一樣……”

喜歡男人。

她抿了抿唇,繼續問道:“可查清那小二是何人嗎?”

侍女搖了搖頭。

昭徽深吸一口氣,眼神逐漸堅定:“查,查清楚他的底細!縱然他是男子,那也是本宮的情敵。”

*

時間回到寧沅跌跌撞撞跑入樓梯間那刻。

她扶着木制的欄杆微微喘息,心跳得很急,仿若要自嗓子中跳出去。

她不自覺放緩了腳步,回想起唇瓣貼上他側臉的那刻,內心一陣懊悔。

他說她居心叵測她就是了嗎?

她怎麽總想着去自證呢?

這下好了,別給沈硯那厮獎勵爽了,他這會兒指不定多高興呢。

她抿了抿唇,覺得有點煩躁,忍不住又舔了舔。

別看他長得人模狗樣,其實親起來很是一般。

話本裏描寫的親吻,無一不是忐忑羞澀至心跳加速,腿軟攬腰至嬌吟連連;而她只有生氣憤怒至心跳加速,逃跑奔襲至氣喘籲籲。

他生得清瘦,她唇瓣貼上去的時候,覺得他的臉皮很薄,好似很容易便透皮見骨,半點沒有她自己臉頰的柔嫩和溫軟。

可他為人處世的時候臉皮卻很厚!

想到這兒,她捏了捏自己的頰畔。

若不是她做不到,親他,還不如親自己呢!

而這時,沈硯仍呆立在客棧前。

不知為何,腦海中滿是她那張梨花帶雨的臉。

他雖總恨她舉止不夠端莊,但其實她生得很乖。

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像一只縮在草叢裏的小貓。

哭起來的時候,就好像被雨了個透徹。

他好心想把她抱回檐下躲雨,她卻顫顫巍巍地朝他伸出了利爪。

看似柔弱可欺,卻很會兇人。

更詭異的是,他似乎不讨厭她的接近。

沈硯一面聽着她的心聲,一面擡手抵住湊過來的裴子星。

可……聽她之意,好像覺得他很是讨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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