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妻子
第53章 妻子
昨日下了場酣暢淋漓的雨, 時下雨霁天晴,空氣中彌漫着綠草混着泥土的香氣。
今日是七月七,是入宮赴皇後宴的日子。
府外照舊停着兩輛馬車, 明薇與寧澧同乘, 率先登上了那輛豪奢些的。
車外, 一貫跟着明薇的老媽媽道:“大小姐, 夫人的身子剛好, 累不得,上車後仍需躺着, 自然坐不下這麽些人,還望您體諒。”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寧沅望了望一旁樸素不少的小馬車,并沒多說什麽。
她的繼母真的比沈硯還要很幼稚,總喜歡在這些小事上斤斤計較。
馬車對她而言,不過是一個代步工具,豪奢還是簡樸她都不在意。
比起和她共乘一車,她倒寧願步行入宮,更別提現下還有另一輛了。
攬星扶着她坐進車內, 大車小車一同起步, 她還未走出一丈, 便聽“咔嚓”一聲,轎廂一歪,便停在了原地。
車夫道:“大小姐, 車轸被雨泡朽了, 如今已然斷裂開來,怕是走不了了。”
攬星低聲忿忿道:“……小姐, 依着府中規矩,出行前是要例行檢查車馬的。”
“我看就是夫人使的壞, 她身為主母,怎會不知車轸已然岌岌可危?”
“她定是不想您入宮,才故意給您安排了這輛。”
寧沅看向攬星道:“那咱們便不去了吧,反正這樣的場合也無趣的緊。”
“前幾日楊小姐給我帶了不少分紅,趁府上無人,我帶你吃冰飲去?”
“……可萬一娘娘怪罪可怎麽辦?”攬星擔憂道,“奴婢身上還有些銀子,奴婢這就去給您租一輛新的來,您在這兒等一等奴婢!”
說罷,她便轉頭向街口跑去,留寧沅一人頗為無奈地坐在已然壞掉的馬車上。
明薇的馬車已經走出一段距離,她回身看着仍在府前的那輛破車,拍了拍寧澧的手背:“你放心,娘定會給你妥帖安排好一切。”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寧澧擰着眉不語,擔憂地看過去,車身卻猛地一晃,緊接着,一輛雅致的馬車踏風與她擦肩而過。
車門前懸着兩只竹條編制的镂空小燈籠,給原本沉穩大氣的車身添了些意趣,彰示着主人并非是刻板的文人。
車身上的圖騰很是刺目,恰是精雕細琢的梅花紋。
是沈硯。
寧澧咬了咬唇。
沈府和寧府雖皆離宮城不遠,可卻不是同路,能遇見他的馬車,定是他繞路來了府前。
“阿娘,您先讓他們停一下車。”
她說罷,循着沈府的馬車望了過去。
寧沅此時已從壞掉的馬車上下來,正蹙着眉立在牆邊,等着執意去租車的攬星,耐心已然耗盡。
她垂首琢磨着事情,全然沒留意到一輛馬車停在自己面前。
一只修長如玉的手掀起車簾,沈硯微微側目。
她足下的青石板尚且濕潤着,都不曾留意已然弄髒了裙擺。
真是……不知維護自身形象。
他剛嫌棄地蹙眉,轉眼一想,髒點好,最好再醜一點,這樣滿京城就無人同他争搶她了。
見公子凝了她半晌,她都不曾擡首看他一眼,明決頗為識相地清了清嗓子。
“咳咳!”
寧沅擡頭,便見沈硯帶着兩分嫌棄三分滿意四分漫不經心的複雜視線。
“你怎麽在這兒?”她問道。
“順路經過。”他面不改色地胡說八道,“你怎麽沒走?”
她擡了擡下巴,如實道:“我的車被人弄壞了。”
男子随口問道:“誰做的?”
其實他來的路上就已經聽見了她的心聲,如今一問,只是為了引出讓她與他同乘一輛馬車的後話。
那日她和寧澧起了争執,他便知曉今日寧夫人定不會讓她安安穩穩地度過,便想着來陪她。
誰料寧澧已然從她的馬車上走了下來,陡然聽見他問的這句話,心中猛地一慌。
她害怕寧沅說出她的名字。
畢竟在她眼中,她與母親是一體同心的,可這些事明明都與她無關,她從來沒有想過要陷害她,捉弄她。
不過寧沅什麽都沒有說。
可她卻當着沈硯的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
簡直無聲勝有聲。
掩在青綠衣裙下的手攥了攥,寧澧壓下心中的委屈,走上前同沈硯道:“沈大人,抱歉,這些時日母親一直在養病,對府中的事務難免有所疏忽。”
“哦?”他發出一道極輕的疑惑,目光終于自寧沅身上移開,落向她,“那前些日子貴府甚是安穩,從未生事,都是誰在操持,是寧二小姐嗎?”
寧澧的臉白了白。
她本意是想把馬車一事歸咎為意外,可沈硯這話問得刁鑽,她若答是,今日管家不力之人就變成了自己,她若答不是,又坐實了母親的刻意為之。
“你該道歉的不是我,是她。”
沈硯眼底一片了然,他越過寧澧,再度望向寧沅。
“上來,我帶你入宮。”
“姐姐,對不起……”寧澧很聽沈硯的話。
寧沅懶得聽寧澧的辯駁。
她這個妹妹總是試圖維護她與家中的和平,可她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明白,知道,卻放任其發生而不去制止,何嘗不是對惡行的一種縱容。
她讨厭這樣的道貌岸然。
她剛邁開腿,寧澧卻拉住了她的手:“姐姐,見你的車壞了,母親要我來接你去同乘。”
寧澧擡眼望了眼沈硯。
“就不必麻煩沈大人了吧?”
她的話裏夾雜着幾分示好。
一方面,她确實不想寧沅再同沈硯多說些什麽關于她和母親的壞話,另一方面,她也不想看見他們兩人獨處一室。
哪怕是車室。
起碼在她成為名正言順的沈夫人之前,她不想。
寧沅掙開了她的手,學着剛出府時對她頤指氣使的老媽媽,語重心長道:“好妹妹,母親的身子剛剛好,累不得,上車後仍需躺着,自然坐不下這麽多人,還望你回去同她知會一聲,有沈大人在,不必憂心我。”
寧澧的臉青紅相接。
她抿了抿唇,終有些不甘心地放下了手。
“那好吧。”
她擡眸看向沈硯,甚至希望他此刻能看在她也在的面子上喚她一同上車,可是他沒有,甚至連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他的眼裏似乎只有姐姐。
“站着做什麽?還不快上來?”
寧沅恹恹地坐在了馬車裏,側身趴在窗上,見寧澧一步三回頭地上了自家的馬車。
“明決,走罷。”他低低喚道。
“等等!”寧沅揚聲制止,回身對沈硯道,“不必麻煩你,我的女使去租馬車了,我下去等她就是。”
她剛剛只是想氣一氣寧澧。
沈硯蹙眉望向她:“你不必擔心,我會留人告知她一聲的。”
他頓了頓,補充道:“寧小姐,你是不是忘了,婚約未除,不可讓對方在大庭廣衆之下失了面子。”
“……”
寧沅頗為憋屈地看了眼沈硯:“……私下拒絕你的好意也是讓你丢面子嗎?”
他搖了搖頭:“非也。你租這麽一輛破車入宮,若是讓衆人看見了,會顯得我很貧窮。”
寧沅翻了個白眼:“拜托,大哥,人家商戶只是租車謀生,不是富少拿家中的豪奢馬車行善,幹淨整潔好用不就行了嗎?你的要求真的很過分。”
“難道在下的馬車不夠幹淨整潔好用嗎?”
“還不收錢。”他平靜道,“既然知曉謀生不易,你還不知節儉?”
“……”寧沅緘口不言。
無法反駁。
但她早晚會被他氣死。
馬車穩穩向前,車內一片沉默,良久,沈硯冷不丁地問道:“你剛剛喚我什麽?”
寧沅摸不着頭腦:“沈硯啊?”
“不是。”他嚴肅道,“你說起車行的時候,喚我什麽?”
寧沅仔細思量了一瞬,想起那時她有些無語,便脫口道了一句:“拜托,大哥……”
“我好像叫你大哥來着。”她試探地看向他,見他神色凝重,“你……不會生氣了吧?”
“你再叫一遍。”他淡淡道。
“……對不起,我不敢了。”
用人嘴短,她現在還在人家馬車上,自然不好撒野。
他蹙眉道:“讓你叫你就叫。”
“大哥……”
這個男人真的很無理取鬧。
“……你到底想怎樣啊,我錯了還不行嗎?”
他輕輕“嗯”了一聲,靠回車廂上,頗為閑适地阖了眼睛:“以後你可以喊我沈大哥。”
她從前總是喚旁人這個大哥那個大哥的,可總算輪着他了。
寧沅神色複雜地望向他。
……他是不是有什麽奇怪的癖好?
喜歡她兇他,還喜歡她對他做一些幾乎變态的事。
譬如那幅逼她畫下又經他添改的畫。
他難道不怕自己不但不曾看厭,還對他想入非非嗎?
她正往更為奇怪的地方暢想着,卻見男子陡然睜開了眼睛。
“寧沅。”
“啊……?”思緒驟然被打斷。
他脈脈望着她,似乎有點愉悅,卻欲言又止,最後輕啓薄唇道:“入宮以後,我或許不能時刻顧及你,你自己小心一些。”
寧沅垂下眼睛,知曉他說的是她的繼母,低低“嗯”了一聲,而後擡眼認真道:“沈硯,謝謝你記挂我,也謝謝你幫我解圍,日後你若有什麽需要我的地方,也可以同我——”
馬車适時停在了宮門前。
沈硯望着她,心中一陣煩躁。
他好不容易聽來的沈大哥就又沒了。
他稍有不耐打斷她:“你可以下車了。”
……
臭男人,每當她對他生出一絲絲好感的時候,都會被他那張破嘴給壓下去。
還是他扮鬼的時候體貼。
寧沅被自己心中所想吓了一跳,旋即沖他洩憤哼了一聲,一把掀開了車簾。
她摸了摸腰間挂着的笛子。
許久未見裴子星,她今日入宮,定能見着他,左右宴席晚間才開始,她有一整個白日的時間。
屆時可以抽空向他讨教讨教該如何吹笛。
*
宮道上,沈硯剛巧遇上奉他之命離京辦事,昨日剛回府上的寧澤。
少年曬黑了些許,笑出一口白牙,盎然地沖他揮了揮手。
“沈大哥!”
“我去黔州時,特地轉道去雲岩買了些當地的陳釀,特給你留了一壺。”他自腰旁解下來,熱心地拔了酒塞,遞至他唇邊,“你嘗嘗?知曉你不喜歡旁人用過的東西,特地給你備的新酒壺!”
撲面而來是濃郁的酒氣,烈得他掩了掩鼻。
他現下本不想沾酒,卻耐不住寧澤如此熱情,便垂首飲了一小口,感覺到香醇濃郁的液體滑過喉間。
“确是好酒,多謝你了。”
“不必謝!”他咧起一個笑容道,湊過去低聲道,“只要你不逼迫我姐,你就是我永遠的好大哥!”
說罷,還未待他發作,寧澤便趕忙跑遠了。
沈硯無奈望着他的背影,繼續往陛下的養心殿走。
還未走出多遠,便覺得頭有些發暈。
他初嘗時便覺得這酒有些烈,沒曾想這麽快便上頭了。
他同身旁明決道:“你去同陛下知會一聲,我先回房稍歇片刻,晚些過去尋他。”
他與陛下關系匪淺,又是皇後的親弟,常出入宮闱,為方便他小住,陛下特給他辟了一處宮室,名喚荷香榭。
院如其名,臨水而建,中有假山瀑布,清荷滿院。
知他喜靜,周遭皆是草木,鮮有人煙。
他緩緩往荷香榭走,忽而頓住腳步。
可縱他停下,眼前的景致仍是晃了一晃。
不對勁。
他雖算不得海量,卻也不是滴酒不沾之人,怎麽會僅啜飲了一口,就酒醉至此?
那酒有問題。
寧澤……應當不知情。
他日日與他共事,寧澤是真不知,還是裝作不知,他一眼便可看穿,所以才不曾對他設防。
可他昨日才剛回京,未去司衙,徑直回了府上。
想通過他給自己下藥之人,當知曉他今日一定會入宮赴宴,一定會見着他,且知曉他究竟要贈他哪一壺酒才行。
思來想去,唯有他的家人。
且不會是寧沅。
她根本不需要對他用這樣的手段。
他一陣頭暈,幹脆扶上了一旁的石燈。
他疏忽了。
他總覺得寧沅的繼母為了拆散他們婚事,會對寧沅發難,卻疏忽了她大可以直接促成他與寧澧。
……連自己女兒的名聲都棄之不顧了嗎?
他冷笑出聲。
也是,待寧澧嫁入沈家,寧沅定不肯再嫁給他了,縱然寧沅被連累至無人問津,又與她何關?
若他沒有猜錯,此時寧澧或是明薇,應當就在他的殿內。
他沒有多想,當即掉頭,打算去找人多的地方。
只要沒有昏在無人之處,他便有人證。
他匆匆走着,卻聽聞身後有人在小跑追趕,向他不斷逼近。
他試着運了運內力,卻仿佛全然不存在。
他的神智愈發有些混沌,足下仿佛有千鈞之重。
身後的女子追上來,攙扶住他,怯怯道:“沈大人,你神色有些不對,容我扶你暫歇罷……”
他側目,只見是如寧沅一般的粉霧,他卻看不清對方的容顏。
縱然寧沅在他腦海裏一瞬而過,體內依然登時騰起一股難以忍受的熱流。
他甩開她,冷聲道:“藥塗在壺口,對嗎?”
“好缜密的心思,知曉我未必會一飲而盡,生怕藥量不夠,便設下如此計策。”他的聲音像是淬了冰,“好,真是好!”
寧澧蹙着眉道:“沈大人,我也不想的。”
若不是沈硯從不正眼瞧她,她也不想的。
若不是寧沅日後不能容她,她也不想的。
若不是母親執意要在寧澤給他備的酒壺上下藥,她也不想的。
依沈硯的性子,若她在奪魁前不做些什麽,縱然提出這個請求,他也定會不顧帝後的面否掉。
都是所有人一步一步逼她至此,她也不想的。
她眼中包着一汪委屈的淚,顫着手環上他的腰:“沈大人……”
沈硯拼盡全力推開她:“滾開。”
寧澧被這道蠻力推進了一旁的樹叢裏,淩亂的樹枝劃得她生疼,淚水奪眶而出。
淚眼模糊中,她看見沈硯的背影快速走遠,忍着痛起身追了上去。
往人多的地方去。
往人多的地方去。
往人多的地方去……
他在心中默念着,強撐着心力快速穿梭在宮中,适時便見不遠處有三只人影。
他看不見是何人,只是越走近,便越覺得安心。
這三人正是攬星陪着的寧沅,在與裴子星讨教吹笛的技法。
攬星張望着,見沈硯冷着一張臉,朝他們疾步走來。
她忙扯了扯寧沅的衣角:“小姐,沈大人來了,一副要來捉奸的模樣……”
“……啊?”
寧沅的笑容一滞,回身去看,果真是怒氣沖沖的沈硯。
……不是吧?
她搖了搖手,對愈發逼近的沈硯道:“沈硯,你冷靜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樣。”
沈硯此時已不剩什麽理智,全靠意志在驅使着他往人多的地方去,忽然聽見這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心中驟安。
這是他未來的妻子。
亂竄的心火好似找到了安處,他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入懷裏,順勢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