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李延時被提溜到外面挨訓, 座位空着,文童半趴在自己的桌子上,往前探身子, 跟聞聲咬耳朵。
“上學期的競賽課我記得李延時也報了, ”文童支着下巴,敲着聞聲的肩膀讓她看窗外,“報的物理, 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麽沒上,聽說他媽來學校, 把他的報名單抽走了。”
聞聲好奇:“他媽媽?”
文童撇着嘴點點頭。
王啓勝從後面兩排擠過來, 要拿李延時椅子下的籃球。
路過文童時, 健碩的身體撞到她的桌子。
文童身體一晃,險些栽下去。
聞聲趕忙伸手扶住她。
文童站穩,轉身推了王啓勝一把,一臉嫌棄地看着他:“你能不能減減肥?”
王啓勝剛從聞聲後面擠過去,彎腰把球拿起來, 聞言直起身子,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襯衣:“我也想減,班服都沒合适的尺碼。”
聞聲停了寫題的手, 視線在王啓勝衣服上落了落。
單價80的襯衫, 質量并不算好,尺碼也少。
盡管王啓勝身上的已是最大號, 但仍舊是箍在身上, 緊繃住黝黑的皮膚, 看起來.........
“太緊了, 你這樣看着像個死變态。”文童捂嘴笑,說出了聞聲心裏的想法。
王啓勝“艹”了一聲, 罵罵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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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揚下巴,指聞聲前桌的周佳恒:“他倒是瘦,衣服晃蕩的能再塞下一個他,像動物園的瘦猴兒。”
周佳恒反駁了兩聲表示不滿。
王啓勝一只胳膊夾着球,單手拽着身上的衣服吐槽:“做工差,質量也不好,你看有人能穿好看嗎?”
“怎麽沒有?”文童示意窗外,“我看李延時穿就挺好看的。”
“還有我哥。”文童補充。
十分鐘前,在衛生間換衣服時,聞聲的皮筋繃斷了,現在頭發散着,不太舒服。
她輕晃了一下腦袋,把頭碎發撥到耳後。
視線越過眼前還俯趴在桌子上的文童,望向窗外。
男生一手插在褲子口袋,一手搭在身旁的銀色欄杆上。
斜斜地靠着瓷磚牆,站在被日光曬透的走廊,半眯着眼睛,一副不上心的做派,看着面前嘴巴動個不停的王建國。
白色襯衣的衣角被風吹起,莫名讓人想到清新的薄荷糖。
“你看什麽呢?”文童撞了下聞聲的手臂,“叫你你也不理我。”
“李延時......”聞聲擡手,手指隔空描了下走廊上那人的身影,皺眉溫吞,“他的領帶沒系好。”
聞聲一向規矩,總是對這種細枝末節的地方格外注意。
文童順着她比劃的方向看過去。
男生的領帶尾巴被揣在前襟的口袋裏,領口最上面的那顆扣子也沒系好。
文童沒當回事,揮揮手:“他不是一直都這個樣子。”
“能穿班服已經是他對這運動會最大的尊重了。”文童道。
是嗎?
聞聲雙手搭在膝蓋上,從後頸往下的整根脊柱都很直。
她眼睛依舊看着窗外的李延時,思緒飄出去,又想起男生那空着的古詩詞和沒寫一個字的數學卷。
他的所作所為像是在原本條條框框的規則裏打出了一個破洞。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聞聲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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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第三節 自習剛上課十分鐘,王建國來班裏通知,讓下去站隊列。
班裏人呼啦啦地蓋上書,有調皮地吹了兩聲口哨,推推搡搡地從教室擠出去,往樓下操場湧。
沉悶的高中生活,任何打破原先課表,插進來的微小事件,仿佛都被染了七彩泡泡,讓人對它有無限期待。
三班一共六十八個人,分成兩列。
女生在前,男生在後。
男女生都是單數,分完恰好有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站并排。
雖說臨安地處東南,冷得晚,但十月中旬,最近幾天接連降溫,下午四五點這會兒,風一吹還是有些涼。
聞聲擡手輕搓了兩下小臂。
左手邊的李延時明目張膽地把手機掏出來,又明目張膽地塞回去,掃了她一眼:“冷?”
聞聲站得板正,風從晃蕩的襯衣領口鑽進來。
她狐疑地瞥了下李延時,順從內心點頭。
短袖,是有點冷。
男生問完就轉了回去,視線幾乎沒有在她身上停留,一副事不關己,拽了吧唧的語氣:“誰讓你們當時不選長袖。”
“.........”
聞聲覺得李延時這人簡直不可理喻。
選班服的時候她根本沒講話,瞎擡什麽杠。
“三班往左十步,跟二班并齊!”
高三的體育老師拿着大喇叭在最前面的國旗臺上喊。
“都有,”前方的體委,“齊步走!”
“齊步走齊步走!”王建國背着手在隊尾吆喝,“你們拖拖拉拉給我走的什麽??六十個人恨不得走出來五十九排!!”
“立定!”體委聲音洪亮。
“砰”一下,聞聲晚了半步停腳,身體沒穩住,輕撞在李延時的背上。
男生轉過來,兩手抄在口袋:“沒聽見立定?”
聞聲微微蹙眉,後退半步,落了視線,沒回話。
李延時倒也不在意,早就習慣了和聞聲交流時......這種單方面問答——的溝通方式。
前方國旗臺上,體育老師一手扶着升旗杆子,一手拿着擴音喇叭,指揮後面幾個班移位置。
王建國站在三班隊列的最前方聽年級主任張猛講話。
沒了老師的約束,隊伍裏并不安靜,大多數學生都在有一句沒一句的小聲閑聊。
“聞聲。”斜後方的王啓勝突然喊她。
“嗯?”聞聲動作遲緩地看過去。
李延時擡頭,也往身後的聲音來源瞥了一眼。
王啓勝閑着無聊,沒話找話。
他舉起自己的右手,點了點手心,對聞聲示意:“文童說你這兒有連成三角的三顆痣?”
聞聲點點頭。
“給我看看呗。”王啓勝單手勾住身前李延時的肩,往聞聲這面探身子。
李延時正低頭發消息,不耐煩地抖了下肩膀:“滾,打完球別碰我。”
王啓勝把手收回來,咋咋舌:“你怎麽這麽金貴?”
“打完球不讓碰,上完體育課不讓碰,夏天中午出去吃飯,回來了嫌別人身上有飯味也不讓碰。”王啓勝點着手指,“上一堂體育課能換三雙鞋,你好作啊哥哥......”
王啓勝說着說着,擡眼撞上李延時冷飕飕的視線,住了嘴。
“這個?”聞聲左手向上攤開,朝王啓勝伸過去。
王啓勝被聞聲打斷,注意力轉過來:“對,就是這個,我還沒見過有三個痣能連成三角形的......”
李延時觑了兩人一眼,潑冷水:“三個點連的都是三角形,傻逼。”
“.........”
王啓勝一怔,反應過來自己确實有點傻逼。
他抓了把頭發,伸手想摸聞聲的掌心,“就這三個?”
“啪”一下,豬蹄子還沒伸過去被李延時揚手打掉。
李延時瞥他:“你打完球洗手沒?”
說罷低頭接着看手機。
聞聲跟李延時離得近,擡眼就能看到他屏幕上亮的是什麽。
幾行英文,貌似是......閱讀?
再擡眼時,聞聲看向李延時的表情更加疑惑。
不是交白卷嗎?
李延時下手不輕。
王啓勝揉着自己被拍麻的爪子,腦子裏還在徘徊李延時剛剛的那句話。
心道自己又沒摸他,他潔癖個屁啊。
除了聞聲和李延時這排,其它并排的都是同性
最前方和年級主任談完話的王建國,側身,對着面前的兩列縱隊拍拍手裏的文件夾,讓兩列人轉向裏側,面對面幫對方整理一下儀容儀表。
同學們剛應聲轉過去,王建國又被去而複返的張猛叫走。
王建國人一走,三班的人像放了羊似的再次炸開鍋。
“你扣子都記錯位了哈哈哈哈,怪不得班頭讓整儀容儀表呢。”
“中午趴桌子上睡了會兒,沒注意。”
“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麽笑,沙雕。”
......
一片議論聲裏,聞聲向左,轉了半面身子,看向也轉過來的李延時。
男生剛手上拎着的挎包已經背到了肩膀上。
黑色的肩帶,從左肩到右側肋骨橫跨過去。
他單手挂在書包帶上,另一手往耳朵裏插耳機。
縱然聞聲并不算矮,但隔了半米的距離,不仰頭,單單平視......她也只能看到李延時喉結的位置。
男生背光,陽光從身後打過來,讓他的下巴在脖頸處投下陰影。
聞聲瞥他身上的包。
又不上晚自習嗎?
真的是無法無天。
她盯了太久,李延時落了插耳機的手,揚起,在聞聲耳邊打了個響指。
“有哪兒不符合規範?”拖着懶散的調子問聞聲。
袁娅不讓李延時上學校裏的競賽課,他就只能自己想辦法。
背着她在外面約了競賽老師,二四六每天晚上三個小時。
李延時擡手頂了下前額,困勁兒上來,太陽穴有點疼。
太多東西要補,他最近睡眠嚴重不足。
能睡六個小時都算好的,大多時候都是四五個小時硬挺着。
聞聲不知道李延時的這些事情,只是覺得他一天到晚愛翹課,還不寫卷子。
她看着男生因為困而微微塌下的眼皮,伸手,食指點在那塞進前襟口袋的領帶:“這個。”
李延時垂眸。
女生指尖戳在他前胸的領帶上,很輕微的力度,透過襯衣的布料傳遞到他的胸口。
傍晚的風劃過耳尖,遠處體育老師的聲音通過擴音喇叭傳得到處都是。
李延時沒給聞聲手指過多停留的時間,揚手把領帶抽了出來。
“這樣?”語聲淡淡,問她。
随後也沒再管女生說什麽,勾着書包帶,轉了回去。
聞聲楞了下,手收回來時,搓了下自己的指尖。
緊接着,歪頭問李延時:“你還沒有幫我整理儀容儀表。”
語氣固執,仿佛非要李延時像自己一樣,幫她從頭到尾檢查一遍才罷休。
李延時偏頭,目光在聞聲身上掃了下,忽的笑了聲:“你一個天天買香蕉都要寫在日程表上,規定好哪個課間去買的人,衣服能穿不好?”
買香蕉?
聞聲想起來了,她确實有列計劃表的習慣。
每天晚上走之前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把第二天的日程安排寫在便利貼,貼在桌子上。
學校小賣部最近新增了一個攤位賣水果。
有時她會計劃着哪節課老師不容易拖堂,把買水果的時間安排在那節課後。
“不提前計劃的話,去的時候人多怎麽辦,或者來不及去買。”聞聲腳尖抵着腳尖。
“來不及買就下節課去。”李延時心情好,突然有點想做人生導師,“哪節課下課早哪節課去,所有事情都不止有一種方法。”
“人生不像數學題,不是一加一必須等于二,也不是一加一才等于二。”李延時說。
聞聲恍恍然,看男生薄唇一張一合,仔細研磨着這句話。
她還是不太明白,一加一不等于二還能等于幾?
聞聲這麽想也就這麽問了出來。
“可以等于三等于四等于五,”李延時抛着手裏的手機,四四方方的黑色長方體在男生手裏騰空,轉了個圈,再落回去,“也可以等于十。”
聞聲困惑,搖搖頭:“那是錯誤答案。”
話音落,聞聲聽到面前人輕“嘶”了一聲,啞然的樣子,仿佛她是塊不可雕的朽木。
遠處體育老師的禦用大喇叭還在不間斷的擴音。
王建國沒回來,三班的兩列縱隊吵吵嚷嚷,享受這難得的空閑時刻。
在一片吵鬧,鳥鳴和踢正步的聲音裏,聞聲看到面前人再次往上提了提包帶,耐着性子給她換了個比喻。
“但人生這道題本來就沒有答案,它是參考答案寫着‘略’的思政題,沒有答案,你寫下來的就是答案。”
聞聲聽到李延時這麽說。
等排完隊列,又走了兩個來回熟悉位置,真正解散已經是半小時後。
臨近六點的天。
西側高三教學樓的身後,霞光肆意。
隊伍剛解散,聞聲沒着急走,站在原地等了會兒文童。
五分鐘後,文童從操場下面的洗手間出來,跑向聞聲。
剛洗過的手,捉弄地貼了下聞聲的後頸,嬉笑地抱住她。
“那不是李延時嗎?”文童看向不遠處的籃球場。
文童疑惑:“剛我還聽班頭說找他,他怎麽沒去?”
兩人剛從操場出來,和籃球場離得不遠,中間僅隔了兩排乒乓球臺。
李延時在最左側的場子裏,身邊除了王啓勝和溫九儒,還有幾個不認識的男生。
可能是別的班,或者別的年級的。
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子大抵都是這樣。
路過球場,吆喝一聲,對方扔過來一個球,交替着投兩下,就多了個新的兄弟。
“可能找過了。”聞聲猜測。
文童扁扁嘴:“估計是又要罵他。”
兩人一面說一面往籃球場左側的長廊去,白色的長廊,繞着柱子和牆壁往上攀了綠油油的爬山虎。
夏天七八月份時,會開喇叭花。
是操場通往教學樓的捷徑。
路過籃球場,聞聲聽到球場上有人問李延時她們是誰。
可能是剛剛兩人往場上多看的幾眼,被捕捉到了。
被漂亮的女孩兒看打籃球,多數男生都會問一下身邊的人認不認識她,哪個班的沒有沒有男朋友。
聞聲下意識回頭,看向球場。
五六米的距離。
落日的餘晖掉在李延時的白色襯衣上。
被潑了橘色光暈的球場,男生跳起,揚手投了個空心三分,随後擡眉看向聞聲的方向。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
待看清身旁人問的到底是誰時,李延時沒答名字,只是轉掉了視線,回身後那人——
“我同桌。”
三個字,淡聲卻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