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伯奇致夢
第014章 伯奇致夢
鳳簫門桃山別莊,在同州府東南百裏,山谷綠洲中。別莊流水養鯉魚,用靈氣築春生臺,沒有當地旱雨兩季的分明。
因西北地界寬闊,鳳簫門分了一些弟子常駐桃山莊,專管西北的妖魔事。李靈溪和江玦到時,莊裏安安靜靜的,弟子們都出去獵妖了。
正是午後,雲影遮蔽天光,沉重鐵鏈摩擦着地面,打破桃山谷的平靜。
長廊盡頭一處開闊地,江玦、繆妙、燕辭秋和李靈溪都在,地上跪着一個狼狽的粉衣少年。
李靈溪随手拿絹扇挑起夏玉的下巴,讓他仰起臉。他長得實在漂亮,抿緊的唇線顯出倔強的美麗。
“你對路平原如此忠心,他卻不肯來救你一命,你不覺得自己跟錯了人麽。”
夏玉直視李靈溪,不發一語。
李靈溪松了一口氣,這小魔修果然不知道她的身份。确認這一點後,她才敢放心大膽地繼續審:“你就要死了,若能說出路平原的下落,興許我會救你一命。”
夏玉滿臉不屑:“我命雖賤,也不是可以賣去買來的物件。”
燕辭秋道:“路平原給你下了什麽魔咒,叫你這麽死心塌地的。”
江玦無心再問,直接以禦靈術誘供。夏玉招架不住靈力侵襲,低聲吼叫着在地上翻滾。很快神智渙散般癱坐地上,雙目發直,緩緩啓開咬緊的牙關。
“同州,路家村。”
繆妙問:“路家村是哪裏?”
燕辭秋說:“我知道,在同州和雍州交界,離洛都也不遠。”
江玦繼續訊問,夏玉卻倒在地上氣若游絲,有三魂離體之兆。江玦立刻收回禦靈符,起身說:“我去一趟路家村,辭秋,你去浠水上游幫裴允挪神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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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妙又問:“那我呢?”
江玦指着半死不活的夏玉說:“留莊療傷,看守夏玉,別讓他死了。”
“你又要和沈姑娘一起去,是不是?”
“沈姑娘知道路平原的習性。”
繆妙冷然道:“修魔還修出旁人沒有的長處來了。”
李靈溪假裝看不懂他倆之間的暗流湧動,催促道:“事不宜遲,江玦,我們出發罷。”
江玦颔首,對繆妙囑咐道:“阿妙安生養傷,回來給你帶棗泥糕。”
繆妙沒說話,哼一聲就拖着夏玉走了。
燕辭秋找出同州輿圖,标出路家村的位置,交給江玦。江玦也交代了浠水上游的情況,讓燕辭秋早去早回。
三人在桃山莊前分別,兩人往東南趕,一人往西北走。
路家村,聽起來是路平原的家鄉。
李靈溪從沒了解過路平原從哪來,只知他和自己一樣是孤兒,很小就被莫非撿上煙羅山了。原來這樣一個渾身流着魔血的人,要找藏身之所,還是會選自己出生的地方。
路家村不遠,江玦禦劍帶李靈溪,沒多久就到了。
這是個依山傍水的小村,村口一塊大石頭刻着“路”字,村道兩旁生長高大的銀杏樹和梧桐樹。
江玦畫了個索引符,注入李靈溪的同宗魔氣。指尖一松,索引符飄飄蕩蕩向村裏飛去,二人提步跟上它。
路家村地處同州往洛都的道上,偶爾也有客人路過投宿。李靈溪和江玦雙雙戴着幕籬,遮了兩張美臉,走進村子時沒引起太多注意。
終于,索引符在一座破敗門屋前停下,燃成一縷青煙。
魔氣太過濃厚,江玦顧不得敲門禮儀,直接一腳踹開那木門。門內是一個狹小的院子,長着一棵粗壯的柏樹,樹上站立十幾只棕背黃羽的伯勞鳥。
空無一人,路平原先一步逃了。
李靈溪剛要進門,隔壁門前坐着編雞籠的老人站起來,語氣不善道:“二位是何方貴客,為何擅闖他人宅院?”
江玦恭敬地行了個禮,解釋道:“老人家,晚輩是雲水門大弟子江玦,依索引符尋魔氣到這裏。這院子魔氣沖天,定然藏有邪物。”
李靈溪問:“這院裏住的是誰?”
“這院子幾十年沒住人了!”老人有些不耐煩起來,“約莫五十年前,宜童家三小子帶着全家老小去洛都謀生,再也沒回來過。”
李靈溪又問:“這家人姓路?”
老人說:“這不是廢話麽,整村都姓路,宜童是我堂兄!”
從宜童家三兒到路平原,少說也過了三代。
江玦問:“老人家,你可見過一個眼生的俊美青年來路家村?長得比我稍低些,身形清瘦,膚色蒼白。”
老人擺擺手說:“沒有,沒有。”
江玦說:“魔物危險,在我們除魔時,請您不要靠近。”
老人本來對魔物一事半信半疑,看這兩位外人頗有仙姿,一舉一動間煞是風雅,心中不禁生出幾分信任,說道:“二位自便。”
江玦道謝後轉身,李靈溪已經先一步走進院。為避免意外,江玦反手扣上了門。
院裏的伯勞見人不躲,仍舊在樹上排排站着。李靈溪見狀,已然猜到路平原在這裏搞的是什麽邪術。
果然,他們一進堂屋,便見四面牆挂滿無頭伯勞鳥屍體,甚是駭人。堂中有一銅鼎,鼎內躺着幾片發黑的碎瓦,發出惡臭熏天的氣味。
江玦望着牆上的鳥屍說:“伯奇有孝名,受冤而枉死。死後化為伯奇鳥,又名伯勞,常食噩夢。修界時常收到關于夢魇的求助,豢養伯奇的仙士會下山為人解除噩夢。”
李靈溪說:“仙有仙法,魔有魔方。在煙羅魔宗,伯奇腦可用作致夢之物。簡言之,若想讓一個人深受夢魇苦惱,先讓伯奇吞吃他自己或者旁人的噩夢,然後殺伯奇取其腦,搗碎塗抹在青石上,佩戴之人将夜夜看見伯奇吃過的噩夢。”
江玦露出了複雜神情,像聽到什麽極其惡心的事情。
對一般人來說,這邪術确實夠惡心。可李靈溪自幼見過把人當畜生的地獄,如今心如死水,掀不起波瀾了。
江玦說:“伯奇何辜。”
李靈溪狠掐自己一把,逼紅了眼眶說:“是啊,鳥兒着實可憐。”
話畢,她去院裏驅散魔氣,放走還活着的伯勞鳥。
再回到堂屋,江玦隔空取出一片青瓦,銅鼎下突然呈現圓形魔陣。
李靈溪說:“是致夢陣。也許只有以身入夢,才能得知路平原在做什麽。”
“噩夢麽,”江玦思索片刻,“我去就好,有勞沈姑娘為我護法。”
江玦開始施法,打算順着致夢魔陣去青瓦記載的夢裏。
李靈溪連忙攥緊江玦的手說:“我和你一起。”
“既然是噩夢,可能有十分恐怖的事情發生。”
“你不怕進去了出不來麽?我學過致夢陣,可以保護你。”
江玦怔了一瞬,才說:“我似乎沒跟你提過,我讀過煙羅洞法”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仙門大多将魔修秘籍列為禁書,可蘇無涯不同,他主張降魔首先要知道什麽是魔,所以要弟子通讀魔書。
致夢魔陣在煙羅洞法裏沒有記載,但魔修之法萬變不離其宗,江玦應付得來。
沈煙煙很執着,手還越握越緊了。
“那又如何?你懂得多我自然知道,可路平原陰毒手段特別多,你若不小心着了他的道,我下半輩子可怎麽活?”
她說得情深意重,江玦聽得心髒突突直跳。
“倘若你也出不來了怎麽辦,”江玦問,“和我一起死在這裏?”
李靈溪鄭重點頭,“和你死在一起,我也心滿意足了。”
江玦心口發緊,“不會的。”
也不知是在說“不會死”,還是在說“不會心滿意足”。
話音落地,致夢法陣急速轉騰起來,詭異的魔紋在李靈溪頸上攀延,好似一叢妖冶的紅色藤蔓。李靈溪眼前一黑,緊接着一道白光刺痛她的眼睛,她伸手去擋,伸到半空突然碰到江玦的手。
江玦用寬大的手掌,為她擋了強光。
待眼睛适應這裏的光線,江玦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忽視沈煙煙含羞帶笑的表情。
他分不清沈煙煙究竟是真笑還是假笑,索性不去想。比起本心如何,看沈煙煙做了什麽更重要。
手掌移走,李靈溪得以看清噩夢的場景。
他們站在一片草比人高的野地裏,不遠處有一條蜿蜒小河,河對面是壯闊巍峨的峽谷入口。李靈溪從未來過此地,但一眼就認出來,這裏是渺水岸,伯陽谷,李家軍全軍覆沒的地方。
江玦也大概猜出這是虞随邊境,庭州北界。
渺水裏飄着虞軍戰袍,血染紅河,長槍折成兩段,插進河岸沙地。李靈溪不敢上前,也不敢推測這是哪一場戰役。
伯奇吞食了誰的噩夢?難道是李家軍将士的麽。
李靈溪快步走到渺水邊,仔細觀察地上的斷槍,驀然一頓後松了口氣。
李家軍所用的長槍是特制的,見槍如見人,地上那槍卻是普通制法。如此至少可以确定,這不是李長風伯陽谷血戰後的慘景。
江玦默默跟上李靈溪,溫聲問:“沈姑娘可是知道些什麽?”
李靈溪說:“這裏是虞随邊境,伯陽谷。看樣子虞軍打輸了,只是不知,這是哪一場敗仗。”
對話間,草叢裏兀地傳出一聲男人的痛吟。
江玦和李靈溪齊齊回望,而後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朝聲音來處走去。
戰場已被随軍清理過,這時還躺在草叢痛吟的,想必是被遺忘的傷兵殘将。江玦撥開一簾草,果不其然看見一個身着随軍兵甲的男人。
然而,透過滿臉血污,李靈溪和江玦同時認出,他不是随國人,而是二十歲出頭的趙王江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