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随女長恨

第015章 随女長恨

江武對來人毫無反應,似乎看不見他們。

江玦說:“這是在夢裏,正是夢的主人救了江武。”

江武的母妃是随國送來和親的公主,所以江武長得也有一半像随人。但身為虞朝親王,江武斷不可能為母族出征,打了勝仗還被人丢在這裏。

思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江武率領的虞軍輸了,逃亡之際換上随軍甲胄,只是為了保命。

這樣一算,此時已經是伯陽谷兵敗之後。李家軍既沒,江武作為行軍主管的無能在一場又一場敗仗中暴露無疑。

後來江武是如何立功翻身的?

李靈溪依稀記得,他靠的是一場奇襲。時人無不為之驚奇,趙王仿佛開了天眼,對随軍地形和布防了如指掌。他率領的騎兵像一杆槍,筆直刺入敵人心髒的槍,無往不利。

也許,奇襲與今日之夢境有關。

李靈溪恨不得上去捅江武兩刀,可是她一出手,便發覺自己是個幻影。江武看不見他們,她也碰不到江武。

正惱怒時,另一雙手撥開了及人高的野草。

銀飾叮鈴當啷響,就像夏玉出現時那樣。一名随國少女額戴銀鏈,粉紅寶石墜在眉心,身穿淺緋色長袍,背上背一把狩獵長弓。

阿諾剛出現,李靈溪便知她是夏玉的母親。他們長得太像了,一樣的美貌,一樣的明豔動人。

這是阿諾的夢境,是以江玦和李靈溪立刻得知她的名字、身份,也能聽懂随語。

阿諾問江武出自哪位将軍麾下,傷在何處。

江武編了一些謊話,自稱是随部逃兵,不敢再回軍中,請求阿諾收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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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諾聽見江武純熟的随地口音,不疑有他,便同意了。

于是渺水河岸,一個随國少女拖着一個身形魁梧還受了傷的男人,費九牛二虎之力才走出交戰地,累得氣喘籲籲。

阿諾是貴女,家中父兄四人,皆為将帥。她不敢讓人發覺自己收留逃兵,便把江武安置在天外山下的小屋,一天去給他送一次飯、換一次藥。

天外山是渺水的發源地,山頂覆白雪,山腰着綠裙,山腳生長着五顏六色的小野花。小屋兩旁有矮樹,鴻雁偶爾掠過水面,在樹上停留。

在阿諾的照顧下,江武漸漸好轉,能下地走路了。

某日阿諾悄悄來送飯,看見榻上沒有人,以為那逃兵已被捉回去。正心驚膽戰時,身後忽然伸出一雙男人的手,為她戴上野花編織的花環。

她倏然轉身,青年對他笑着,像夏日一樣明朗。

随語中,阿諾意為月亮。阿諾問江武的名字,江武笑了一笑說:“阿然。”

這是傳說中日神之子的名字,與阿諾相對。

阿諾臉紅了紅,氣道:“你說假話。”

江武說:“真的,我父願我像日神之子一般明亮,就叫阿然。”

阿諾單純,江武三言兩句就把她哄騙了。

李靈溪入的是阿諾的夢,此時此刻,她感覺胸中湧上一股強烈的愛意,甜蜜得無以複加。可一想到眼前的男人是江武,她又難以克制地覺得惡心。為了緩解這種不适,她轉臉去瞧江玦,發現江玦也正在看自己。

夢境有時模糊,有時清晰,一晃眼又過了一段時日。

李靈溪和江玦并肩站在小木屋裏,聽見一聲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喘息。不等李靈溪看清人形,江玦已眼疾手快地蓋上了她的眼睛,瞬移帶她離開。

然而這是夢,場景是假的,阿諾看見的一切才是真的。

江玦只好給自己和沈煙煙都貼一道符,隔絕夢境帶來的共感。

李靈溪頓時耳目閉塞,偷偷掀起貼在額頭的黃符,才能勉強看見兩條赤裸交疊在一起的身影。

江玦額頭青筋暴起,把她制住說:“非禮勿視。”

她疑惑問:“不看怎麽知道夏玉的心魔從哪來,如何解。”

這恐怕只能看見夏玉本人從哪來,而不是他的心魔。

江玦冷臉道:“你不是會控魔陣麽,讓這一段快些過去。”

原以為沈煙煙會故意拿這事大做文章調戲自己,不料他話一出,沈煙煙便依言施了法。阿諾的甜蜜轉瞬即逝,夢裏逐漸蔓延起濃重的悲憤。

對上江玦略顯訝異的神情,沈煙煙說:“怎麽?明知江武在欺辱阿諾,我還要欣賞她的苦難不成。”

江玦默了一會兒才說:“噩夢可以揭過,現實的阿諾終究還是受了苦。”

而他們無法阻止。

阿諾得知自己懷孕時,虞軍攻破伯陽谷防線,救出江武。

江武告訴阿諾,他是虞國皇帝,名叫江承武。他讓阿諾跟他去洛都,做大虞最尊貴的女人。

“你生下的孩子将成為大虞皇太子,我絕不會因為随人血統就厭棄他。”

他的承諾對阿諾而言是一記響亮的耳光。阿諾不敢相信,自己孩子的父親竟然是敵國皇帝。他偷走布防圖,率千軍萬馬而來,只為報當日伯陽谷血戰之仇。

阿諾拉開長弓,對準了江武。

可箭還沒來得及發出,就被人打落在地。江武扔給阿諾一個帝制玉虞符,騎在馬背居高臨下道:“若改變主意,随時來洛都找我,此為信物。”

她絕不會想到,江武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假的。

江武早有奪位之心,然而彼時他還是趙王,沒有像江承宇、江懷遠那樣的嗣君宗名。他自制玉虞符,自號江承武,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把戲。

阿諾有骨氣,絕不會去洛都投奔江武。江武用皇後與太子之位引誘阿諾,想着最後一騙不成,這女人和孩子就當沒有過。

他需要的是功名,需要洗清伯陽谷兵敗嫌疑的絕世功勳。

虞軍踏破随人陣營,将伯陽谷二度變成血獄。

阿諾被浴血的長兄救走,得知父親戰死,其餘兩位兄弟也已經身首異處。随軍節節敗退,失去渺水域的領地。

長兄沒問孩子父親是誰,十日後就因重傷不治死了。

八個月後,阿諾生下夏玉。

夏玉十三歲那年,阿諾患重病,命懸一線。

臨終時,阿諾把玉虞符交到夏玉手上,告訴他:“你的生身父親是虞人皇帝,他害了我,也害了你一生。”

在夏玉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阿諾緩緩閉上雙眼,夢境便沉入無邊黑暗。

路家村伯勞院,李靈溪猛然搖晃一下,醒了過來。

感受到身後人的氣息,她佯裝魔氣透支,虛軟無力地向後倒下。江玦抱她也不是,撒手也不是,只能認命地架着她去檐下坐着。

堂屋憋悶,伯奇腦的血腥味直沖人腦門,饒是江玦這般耐性好的人都難忍。

李靈溪調整坐姿直起身說:“路平原控制夏玉,靠的是夏玉對生身父親的恨,然而江武欺騙了阿諾,夏玉也就恨錯了人。”

江玦道:“夏玉幫助仇人登上皇位而不自知。”

李靈溪不禁感到惡寒,“依我對路平原的了解,他一定知道皇家沒有江承武這個人,虞國皇帝也沒有禦駕親征過。”

江玦倏地起立,“回去再審,不怕夏玉不說。”

李靈溪沒動,江玦回頭看她,她說:“我好像起不來了。”

江玦眉頭一跳,“為何?”

李靈溪眼巴巴望着他,“致夢陣一去一回,哪是那麽容易恢複的。江玦,你背我好不好?”

當然不好。

明知一個女子春心萌動,還容許她觸碰自己,不是默認同意是什麽?

江玦躊躇一會兒,說道:“我去尋個坐騎,你等一等。”

沈煙煙卻牽住他的衣袖說:“這裏又沒有什麽仙駒良馬,難不成騎驢回桃山莊嗎?等趕到桃山莊,夏玉都病死了。”

江玦難以想象自己牽着馬或者驢,而沈煙煙安然坐在上邊的情景。

李靈溪看他實在糾結,退一步道:“不然你給我渡些靈氣罷,渡完靈氣我就有力氣了。”

江玦依言給她渡靈氣,沒過多久,她便生龍活虎起來。

“江玦,你的靈氣真是靈丹妙藥!”

“沒聽過魔修會渴靈氣,你的魔核不抵抗嗎?”

李靈溪熟門熟路地跟在江玦身後上劍,淺笑道:“沒有抵抗。我也覺得奇怪,也許我是天下唯一一個可以仙魔同修的人,那得多厲害。”

江玦說:“的确沒有先例。”

李靈溪笑着摟緊江玦的腰,“你不肯背我,可還不是要帶我飛行。”

江玦往前邁一大步,“再靠近我就把你扔下去了。”

橫雲裂突然變大,成了小船一樣寬敞的巨劍,李靈溪甚至可以在上面平躺睡覺。

江玦站在船頭,李靈溪坐在船尾,兩人隔得好遠。

李靈溪笑問:“既然你的仙劍可以變這麽大,适才還找什麽坐騎呀。”

江玦說:“我忘了,它可以變這麽大。”

怎麽會忘呢?

此話一出,江玦頓覺自己荒謬。好在沈煙煙并不追問,支着下巴閉上了眼睛。

這時,江玦終于松下緊繃的肩,不再刻意控制自己的視線。

不知為什麽,沈煙煙一說話江玦就緊張,許是因為洛都飛花在前,他無法忽視沈煙煙含情帶笑的雙眼。

況且那雙眼睛本就生得漂亮。

江玦正出神,沈煙煙的睫毛忽然顫了顫,像鴉羽扇面掀起,露出浸透寒意的眸子。

李靈溪沒有準備,江玦也沒有。

霜雪從李靈溪眼底滑過,仿佛從來沒出現。她神情不變,但眼神裏情緒完全變了。她眨了眨眼,溫溫柔柔地看江玦,讓江玦以為方才一剎那是錯覺。

“快到了,”江玦說,“你打盹小心些,別摔下去。”

李靈溪作勢要摔,江玦立刻從另一邊瞬移過來,攬住她的腰。

她得逞一笑:“不是說再靠近就把我扔下去麽,你先過來的,這怎麽算啊?”

江玦語塞,半天才回:“我把自己扔下去。”

話落便如一陣風,縱身跳下雲海。

李靈溪伸手阻止,卻只有一片玄色衣袂從她手中飄過。

橫雲裂依舊四平八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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