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拜天地
第051章 一拜天地
桃山覆雪, 廊下泥濘未幹。
蘇無涯與鳳簫長老會晤結束,提了喬山月和吳真去審問。喬山月心向大師兄,問什麽都糊弄過去。偏生吳真是個沒心眼的, 蘇無涯問什麽他答什麽,眼見蘇無涯已經大動肝火, 他才後知後覺地住嘴。
“逆徒!”
燕辭秋平日躺的長椅被蘇無涯拂袖一掀, 碎成一堆木塊,喬山月和吳真大氣不敢出。
蘇無涯說:“我已将江玦交由鳳簫門全權處罰, 你二人知其行蹤而不報, 去聖堂峰思過, 每日跪三個時辰。”
聖堂峰是天桑山次高峰, 建有雲水門的群仙閣, 孤寒無比, 除了先師畫像以外什麽都沒有。
等蘇無涯走了, 吳真哭喪着臉說:“無妄之災啊,等大師兄回來, 高低得賠我八九個靈寶。”
喬山月憂心道:“等大師兄回來,不知還有沒有命在。”
“呸呸呸, 鳳簫門還能打死他不成?”吳真從地上爬起, 向繆妙院裏走去, “聽說阿妙師姐是被鳳簫弟子誤傷的,這可真是冤枉。”
喬山月說:“逍遙縣情況肯定沒有燕遙說的那麽簡單, 阿妙師姐好端端地為何會被誤傷?說來生氣,怎麽只有我們大師兄要被罰, 誤傷師姐的鳳簫弟子不用受罰?”
吳真回想一下, 說道:“不用受罰,因為他已經死了。正因如此, 大師兄才理虧呢。”
喬山月這才記起,賀佑臨已經死在怨靈陣中。
“大師兄真糊塗,即使魔女是為了給阿妙師姐出頭,即使……唉,那可是怨靈魔陣!這樣一個女魔頭留在身邊,豈不危險。”
“就是,大師兄糊塗!”
兩人就這樣說着話,一起走到繆妙那裏看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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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妙聽聞江玦染了疫,焦急得不知怎麽辦才好。喬山月說清一大師為大師兄看過病了,她才稍稍放下心來。
吳真遲疑半天,鼓足勇氣問:“師姐,那個魔女沈煙煙到底是什麽人,她跟大師兄是……是什麽呀?”
他不敢直白相問,繆妙卻知道他的意思。想不到,他只短短與沈煙煙見過一次面,就能看出其中暧昧。師兄究竟又做了什麽出格的事呢?繆妙心中困頓難受,回答不出來。
喬山月忙說:“你問的這叫什麽話?師姐說過,那魔女并非十惡不赦之輩,我們大師兄為人正直,自然看不慣鳳簫弟子那種飛揚跋扈,不分青紅皂白就打殺人的作風。既如此,大師兄護着沈煙煙,也不足為奇了。”
吳真還想說:“可是在複縣……”
喬山月來捂他的嘴:“別說了。”
繆妙問:“在複縣如何?”
吳真“嗚嗚”半天,繆妙命令:“山月,放開他。”
等真的言語自由,吳真反而不知道該怎麽說。他撓了撓頭,為難道:“也沒什麽,就是,大師兄跟魔女在一起的時候,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喬山月又來捂吳真的嘴,拽着他往外走,繆妙沒再搭救。兩少年吵吵鬧鬧地走遠,院裏又恢複寧靜。
直到一刻鐘後,燕辭秋捧着棗泥糕進院。繆妙拈起一塊來吃,吃着吃着,甜糕裏混了鹹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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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冬陽露臉,李靈溪終于讓江玦起床。即便沒有疫病症狀,江玦還是喂她喝下半碗藥,說是有備無患。
吃完藥,江玦獨自打坐療病。
除開自幼帶的心疾,江玦算得上體魄強健。疫病剛去,昨夜胡鬧出了汗,他竟還能面色如常地下地,料理完小院的家務。
李靈溪羨慕這樣強悍的自愈能力。她雖然抗毒厲害,該死的骨灼一月總要發作一次,消耗着,甚至摧毀着她的心力與體力。
掐指一算,下一回骨灼期很快就到,她實在忍無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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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玦處理完髒污的被褥,回頭看,沈煙煙跟前的炭火快滅了。她盯着自己,不知在想些什麽。
“不冷?”江玦走來問。
沈煙煙伸手要抱,江玦就抱她坐回矮榻上。
“我好熱啊,”她貼着江玦的頸側說,“你把我弄得好熱。”
江玦左膝壓在榻上,不領情道:“我還病着,燒熱不退,可有的人半點也不體貼,要在這時候吸人精氣。”
李靈溪想不到江玦會反将一軍,耳後忽地發紅發燙。
炭盆火又燃起,江玦坐在榻邊撥炭灰。李靈溪下巴擱在他肩上,說話時一顫一動,敲着他肩膀的骨頭。
“江玦,你師父是怎樣一個人,我們就這樣逃了,他會不會罰你?”
此時江玦相當于畏罪潛逃,也有人說他是與魔女私奔。總之,他該給鳳簫門的交代還沒給,身為雲水大弟子的責任也未擔,蘇無涯不罰他才怪。
江玦往後遞茶,半垂長睫道:“師父心軟,從來不罰我。”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李靈溪又問:“那掌門呢?”
江玦說:“程掌門比師父還好說話,更不會罰我。”
李靈溪不相信,江玦知道她在想什麽,直截了當道:“煙煙,依雲水規矩,有了昨夜的事,我此生定要娶你。倘若你心存惡念,犯下罪行,我也難逃其咎。”
“這是何意?”
“夫婦一體,同德同心。”
在江玦心裏,沈煙煙已經是他的妻,沈煙煙犯錯他也有責任,沈煙煙惹禍是他未盡為夫之責。
從他選擇信任,并毫無保留地交心給沈煙煙那一刻起,他就是這樣想的了。
李靈溪深知這是一種威脅,用江玦自己做人質,換她此生再也不作惡。愧疚在她心底一晃而過,緊接着是無能為力的氣惱。
欺瞞,信任。
若非他要守那該死的雲水信條,我與他睡一覺就是了,又何必騙他感情。煙羅聖女略一思索,把責任幹幹淨淨地推卸了出去。
日落前,镂空香杯鑽出一縷沉香,伴着清幽白蘭,熏得人昏昏欲睡。
江玦不在屋內,李靈溪倚竹枕小憩,暮光照進窗棂,化作彩錦披在她身上。她半夢半醒,忽而聽見琴聲清越,演奏着喜慶的曲樂。
這調子她仿佛聽過,但怎麽也想不起來,在何時何地聽過。
她起身下榻,挑床帏的同時也掀眼簾,随意朝窗邊一瞧,就見木案上整整齊齊擱着一件婚服外衣。
那婚服是綢緞質地,繡工精致但不華麗,只勾勒一些金合歡花紋,寓意婚姻和美,兩情相好。
李靈溪驀地愣在原地,雙腿邁不出一步。喜樂還在奏着,她突然想起,這是長生門迎新婦的曲子。
江玦想和她成親,哪怕沒有師長見證,也要先拜天地。
她遲疑不決,一直待到琴聲停止,身披紅衣的江玦從外間走進來,遮住沿窗傾灑的晚霞。
逆光之下,江玦比平日更顯英俊。喜袍一披,便是世無其二的如意郎君。
李靈溪咽了咽唾沫,不欲前進,反而想逃。
可江玦不讓她逃,一只手探過腰側,将她摟到身前問:“吉時到,娘子為何遲遲不出門?”
昨夜,她說了好多一生所愛、此志不渝的話,為的是讓江玦放下心結,給她想要的一切。現下江玦要成親,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懷裏人久不回答,江玦低頭蹭了蹭她鼻尖,“難道是,不願意?”
“不是,”李靈溪一頭紮進江玦懷裏,掩飾被揭穿的異樣,“我緊張,我還沒嫁過人。”
說完她也覺得自己胡言亂語,聽在江玦耳裏卻是可愛。
“巧了,我也沒迎過親。”
江玦單手抱起她,另一手淩空接來婚服,挂在她肩頭。她摟着江玦的脖子,心底一陣陣發麻,僵硬的姿勢正好裝羞怯的新娘。
竹院外有一小片空地,往常他們在這裏習劍,如今江玦在這裏置辦喜堂。
所謂喜堂,也不過一張素錦鋪于地面,擺祭祀用的酒器,一雙點燃的紅燭,并婚書和筆墨紙硯。
李靈溪從江玦懷裏下來,雙腿還是軟的。江玦牽着她慢慢往前走,站在厚重的素錦前。
天桑人甚少結道侶,偶有一對要成親,自然是天大的喜事,整個雲水門都會忙碌起來,為新人祈福。
江玦曾以為自己無心情愛,終了一生也不會有渴望被姻緣石認可的時刻。然而此時,喜靜的他忽覺天地寂寥,竹林蕭瑟。
他希望與沈煙煙比肩,希望她被承認,盡管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在乎。
站定後,沈煙煙問:“成親要做什麽?”
江玦笑了說:“先拜天地,再拜父母和師尊,最後是夫妻對拜。”
李靈溪掐着自己手心,“我父母和師尊都,死了。”
江玦把自己的手卡進她指縫裏,“對南方玉蒼山一拜,也算告慰。”
青竹沙沙響了幾聲,像是催促。
李靈溪張開雙臂,讓江玦為她披上紅衣,随後跪在地墊上。
既無媒妁見證,也無師門首肯,江玦與沈煙煙叩拜天地,再拜高堂,最後相對而拜,締結婚姻。
沈煙煙研墨,江玦起筆,二人共寫婚書,畫押署名。
禮畢黃昏盡,李靈溪尚覺恍惚。身旁的新婚丈夫正澆酒,地面濕出一道長線,那是他們的喜酒。
看沈煙煙眸光直楞,江玦以為她饞酒了,最後一碗遞到她唇邊。她就着江玦的手,抿了兩口,嘗出過春燒的濃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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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大半碗,她有些昏沉,問:“這是合卺酒?”
江玦搖頭說:“還不算,只是敬神的酒偷來給你喝一口。”
她忽而笑了,說:“偷祭酒,神不保佑,這婚成不了。”
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話,江玦卻聽進去了,立即回院裏取來兩壇酒,一氣全獻給四方神。李靈溪微怔,眼睛裏霧氣騰騰,攢着些雨水往眼尾聚。
天黑了,江玦抱新婚妻子入洞房,喝合卺酒。
紅燭明滅,映着沈煙煙微紅的臉,江玦吻她時帶了虔誠,是珍而重之的意味。
是夜再翻紅浪,多了歡喜,失了莽撞。沈煙煙反倒受不住,不多時就攥着江玦的手腕讨饒。
後半夜總算事了,江玦抱着她睡去,她從被褥裏伸出一只濕透的手,發了一道沒有接收者的魔訊。